魂断清明

　　             作者：游游

当清明的风又唤起绵绵的思念，当清明的雨又摇醒沉睡的伤口，那刻骨铭心的痛又

如梦魇般缠绕着我，如毒药般侵蚀着我。于是在清晨踏着霭蔼薄雾，裹着缕缕轻烟，穿过遍地荆棘，坟冢在眼前若隐若现，莺啼在耳边时断时续。风飘飘，雨潇潇，落英遍地，断柳横坡，柳絮轻扬，蜂蝶慵舞，曲径深处积藓甚厚，残碑横卧，满目萧瑟，拾阶而上，直至那荒芜的坟头渐露尖角，熟悉的碑文清晰可见，满腔的愁绪千丝万缕，好似死死缠绕着树杆的藤蔓植物般迅速蔓延，紧紧缠绕着我，似要窒息。

　　野草荆棘今又爬满坟头，我一丛一丛地拔，直到双手伤痕累累，渐渐沁出血迹，最后被大雨冲得杳无踪影。跪在母亲的坟前献一束花，敬一杯酒，燃一对烛，焚一炷香，烧一堆纸钱，磕几个头。但见烟雾缭绕，纸钱翻飞，瞬间便化为灰烬，消逝得如此快，如同母亲年轻的生命。

　　记得那天也是细雨纷飞，当一铲铲的黄土浇在骨灰盒上，直到整个盒子逐渐被淹没的时候，我发疯般地用双手掘起骨灰盒上的黄土，最后还是被父亲拉住，我才知道一切都无法再挽留。我已泣不成声，唯有细雨陪着我哭诉母亲的离去。没有撑伞的我，跪在坟旁任雨淋湿全身，任泪潸然滑落，是雨是泪早已分不清，只有舌尖能偶尔触到咸咸的感觉。

　　而今伏在坟前声声唤，母亲在泉下却不知音，我已嘶声力竭，心力交瘁，肝肠寸断。仿佛近在咫尺，事实却远在天边。可怜母亲终年但见枯藤老树，昏鸦流水，终日但闻寒蝉凄鸣，风声鹤唳，如此凄凉惨淡。陪伴母亲的除了日月更替四季变换便是累累坟冢和绵绵山峦了。人难舍，情难断，藕虽断了丝还连，苍天亦不怜。天若有情天亦老，也许上天也怕衰老，难怪对红尘经历的生离列别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泪静静决堤，为何悲与欢，聚与散，生与死总是纠缠？雨垂泪，风心碎，如梦如烟，如泣如诉，如此销魂。

　　风渐累，雨渐歇，唯有我心头悲愤难平，一缕愁，剪不断，理还乱。山坡上的杜鹃映红了半边天，血一样鲜艳的红色在雨后更加刺眼，看得人触目惊心。我的泪似已被染红，我的心似已在滴血！此刻天边夕阳残照，与杜鹃血红的颜色不相伯仲，怎奈夕阳笑杜鹃？

　　那一夜，灯红如豆，月明如洗，夜凉如水。窗外树影婆娑，月影斑驳。漫漫长夜一夜无眠，心乱如麻，独倚窗前。时而低声吟唱儿时母亲哄我入睡的童谣。凄美婉转，动人心弦，声泪俱下，时而手执横笛，轻声吹奏，悠扬之声如天籁之音，幽远漂渺，如同母亲口中古老的故事，载着我的思绪打开尘封的记忆。天寒月冷，母亲轻抚我肩的手掌却温热如昔，看尽世态炎凉，母亲慈祥温和的笑容更弥足珍贵，尝尽人情冷暖，母亲温柔轻细的话语让我心潮澎湃。伟大的母爱令我如沐春风般幸福，如浴晨曦般温暖，如饮甘露般清甜。

　　母亲的一生没有朝霞的绚烂，没有大树的伟岸，有的只是普通的平凡，而平凡竟是那样深刻的美丽，恰似涓涓细流，与世无争，润物无声，默默无闻，滋养着大地，哺育着生灵。母亲索要不多，只盼望家人健康，福寿双全，平平安安，可病魔却无情地吞噬了她的生命。她何尝不想抗争到底？她何尝不想就此驻足？她何尝不想永远停留？她走了，却带不走对家庭的留恋，对父亲的依恋，对女儿的眷恋。天边那陨落的流星可是母亲稍纵即逝的生命？清晨那晶莹的竹露可是母亲难以掩蔽的泪光？夜里那孤独的长影可是母亲徘徊不去的身影？为何跟母亲在一起竟是如此地可欲而不可求？曾经触手可及的温柔如今已遥不可及。常常骗我自己，没有爱也可以，直到失去母亲，才了解空虚。当我回到家里，多么希望能看到母亲的笑脸，当我满腹委屈，多么能听到母亲的安慰，当我有所成绩，多么希望能听到母亲的赞赏，当我满怀心事，多么希望能向母亲倾诉，当我童心未泯，多么希望能对母亲撒娇，当我受挫之时，多么希望能投向母亲的怀抱，当我伤心之时，多么希望能在母亲肩膀哭泣。说真的，如今连落泪也只能躲在心里哭。

　　夜色渐浓，更深露重，逝去的随着风到处流浪，随着雨四处漂泊，随着岁月渐去渐远。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已是模糊不清，除了在自己构筑的虚幻梦境中舔舐伤口，聊以自慰之外，现实中我竟无能为力。我的心似一叶扁舟，在暴风雨来袭之际找不到可以停泊的港湾。任我如何彷徨无措，如何唏感概自己的无助，岁月的无情，天地的不公，也挽留不住一丝气息，一缕仙魂。唯有长叹一声，狂笑一声，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好似平静的湖面激起阵阵涟漪，水面碎了，心也碎了，似乎人影也碎了。

　　思念是中秋之夜皎洁的月亮，思念是风雨过后飘落的树叶，思念是潇潇夜雨勾起的落寞，思念是眉宇之间深锁的惆怅，思念是泪水朦朦的双眼，思念是阴阳相隔的锥痛，思念是神龛上素烛跳动的焰火，思念是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思念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失去母亲的日子我佯装坚强，在人前强颜欢笑，却总在夜阑人静之时倍感空虚。尽管如此，我却特别喜欢夜，喜欢它的静，静得可以沉淀自己的心事，可以聆听自己的心声，可以放飞积蓄的思念，更喜欢它的黑，黑得可以洞悉万物，洞悉人心，甚至喜欢它的冷，冷得没有温度，没有感觉，犹如我的心，颇有同病相怜之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夜已深沉，满月当空，奈何月圆人不圆？

　　“总是在失去以后才想再拥有，如果时光能够再倒流。”我轻声唱着《烟火》，缅怀过去，往事如烟，更添一丝伤感，一丝寂寥，一丝幽怨。

　　我知道今生再无报恩之日，再无尽孝之时，当母亲节如约而至，我已独自一人远离喧嚣，觅得一份清静。老树下，坟冢边，一束百合，一杯水酒，一对燃烛，一炷残香，一堆纸钱，一个人，肠已断，魂亦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