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四角“北海币”

 

                 刘福新 



    任职解放军总政的学生李某来电话，言总政正筹备“建党八十周年展览”，请求我把珍藏的 “传家宝”献出来，并附一简介。我爽快地答应了。由祖父直接交到我手上的“传家宝”今天适得其所，祖父定会含笑于九泉的。

    那是1948年4月3日，农历的二月二十四日，按农村风俗，恰是清明前两天的“一百五”，民谣曰：“一百五，去添土，慰亡灵，不忘祖”。我祖父——一位清癯的老农添完土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刚到庄头，猛听得人欢马叫，一支黄衣黄裤的队伍从南边大路上迎面而来，祖父下意识地躲藏，就见一斜挂匣子枪的官走来，“老大爷，别怕，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共产党的队伍。”昌乐是当年国民党的“模范县”，国民党宣传“共产党共产共妻”，说得邪乎，谁也没见过共产党、解放军是啥样子?祖父回到家，心里还是突突地跳。

    这是个大约百来人的队伍，最大的官就是祖父在庄头碰到的斜挂匣子枪的人，兵们叫他指导员。说来也巧，可能与祖父有一面之交吧，那指导员与一位络腮胡子连长，还有一名传令兵、一名号手，住到我家里。

    “大爷，您贵姓?”“不贵，姓刘。”祖父答。“我也姓刘，咱还是一家子呢!”

祖父已不害怕了。他亲眼看到，兵们大都在大街上露宿，村里连只鸡也没少，完全不象以前那些土匪、汉奸和国民党兵凶狡霸气的样子。

    “我家儿媳妇刚生了小孩，坐着月子。”祖父嗫嚅着，声虽很小，还是被指导员听到了。“都怪我没调查好，大爷，我们这就搬出去。”“那怎么成，我不是撵你们!”祖父的脸红了。“那好吧，我们保证不吵着小孩。”指导员说。

    罩子灯在我家大门洞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祖父推开屋门，见水缸里满了水，天井扫得干干净净，大门洞里两位军官发出长长的鼾声，传令兵刚要吹熄那盏罩子灯。大街上贴了不少标语，“解放老潍县，活捉陈金城”、“推翻国民党，消灭张天佐”……庄外兵们正练着刺杀，汗水在后背结了一片碱花花。祖父觉得奇怪，竟然没有一个兵的脚印踩到庄稼地里。

    百来人的队伍在村上又过了一天一夜，已是第三天凌晨，指导员他们不知啥时起来的，行李早捆扎好了。村外传来“嘀嘀嗒嗒”的号声，祖父赶忙出门，就见指导员面带笑容迎上来，“大爷，麻烦您了，刚接到命令，要赶往潍县参加战斗，用了您十捆谷秸喂马，这本子上记着呢。”祖父一愣神，才想起，大门外原先曾栓着两匹马的……“原来是怕惊着坐月子的母婴啊!”祖父一边想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一点草料……算什么。”

    “这是我们付的四毛钱的草料钱，不要嫌少。”指导员把四张一角的有些粗糙的纸币塞到祖父手里。“这……这，怎么能收您的钱?”刚接触解放军几天的祖父想说几句感激的话，竟哆嗦着嘴唇，没能做出点令自己满意的表示，捏着票子的手微微颤抖，泪水在脸上麻沙沙地爬。

    号响了二遍，那些不靠大路的村庄的兵也往这方向集中，后背上插着刚冒芽的柳枝，没头没尾往东疾走。东面五十来里是潍县城。

    1950年春，祖父曾打听一位老供销员，“这四张纸币买多少盐”，供销员接了一看，“呀，这是'功劳票’啊，能买四五十斤盐呢。”祖父笑了笑，小心翼翼装了蓝布包里。祖父怎舍得花这“北海币”(共产党北海银行发行的纸币)啊!

    这不平凡的往事，祖父常对我说起，一来，我是公家人；二来，我就是那个1948年过解放军队伍时生的孩子。祖父常对人说，“这孩子和'八路’一个生日。”这句话当然不妥，但祖父喜欢这样说，他觉得很自豪。

    祖父在1978年病故前，把蓝布层层裹着的四角“北海币”郑重地交到我手上，我当然知道这件祖父一直珍藏了三十年的“宝物”在我家史中的份量，我更了解祖父把它交到我手上的深切含意……因了上历史课时，我曾不止一次地讲这段真实的故事，所以，在总政工作的学生才来了电话。

    我将裹了传家宝的蓝布包包扎好，送到了邮局，让四角“北海币”成为我党我军历史上“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有力见证，这也是我和我的祖父所期望的。



                                                      2001年9月19日

 

                                （说明：此文在《解放军报》发表以后，又曾在多家报纸转载）

 

                                            

       

                       取自网络。

 

 

             删除原来的几幅图片。因为与解放战争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