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注视我，而不是我的轮椅

文/侯爱兵

2022年9月2日，歌曲翻译家薛范因病逝世，享年88岁。薛范是谁？很多人不熟悉他。但只要说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雪绒花》《红河谷》《北国之春》等外国歌曲都是由他翻译的，人们就会肃然起敬。薛范一生翻译的外国歌曲达2000多首，时间跨度之长，数量之多，在国内屈指可数。

薛范出生于上海，2岁时患小儿麻痹，从此与拐杖、轮椅结伴。小学和中学都是家人背着上完的。高中毕业时，他报考上海俄文专科学校，虽成绩优异，但因残疾被拒之门外。那时，残疾人是很难进入高等学府的。但薛范并没有因此而懊丧，他在家跟着电台广播自学俄、英、法、日等国语言，还自修外国音乐史、作曲理论和音乐作品分析等专业知识以及大学中文系的全部课程，汲取艺术营养。要知道薛范脊柱扭曲，不能行走，也不能久坐。他的许多功课都是跪在床边完成的。

有志者事竟成，19岁时，薛范试着翻译了苏联歌曲《和平战士之歌》，投给了《广播歌选》杂志，竟然发表了。这是他翻译发表的第一首苏联歌曲，这对他是一个极大的鼓舞。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21岁那年，薛范出版了两本苏联歌曲选集。23岁时，他翻译出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国内迅速传唱。他是世界上第一个把这首苏联歌曲译成俄文以外文字的人。

尽管薛范每天辛勤翻译，发表了大量作品，但由于稿费很低，他也没有工作单位，没有工资收入和基本医疗保障，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不得不做个“啃老族”，靠着父母养活。他的老母亲在病重时给他买了一个塑料碗。母亲以为，自己走后，重残的儿子只能靠乞讨生活了，而塑料碗不易打碎呀。

几十年来，薛范一直是在艰难之中度过的，无时无刻不向自己残疾的身体发起挑战和抗争。他独居，尽可能不麻烦别人。无论是参加音乐活动，还是到出版社送书稿、上菜场买菜，他都坚持自己做。很多次参加音乐会，他都一再谢绝陪送，独自驾着电动轮椅车到场。多少年来，他从不以残疾人的身份去演讲如何自强不息、如何自学成才，他只愿意以一个翻译者、研究者的身份，平等地与人交流。他说：“一个人应该以为社会作出的贡献而受人尊敬，而不是因为残疾人才被看重。我希望不要把我的成就与残疾联系起来。残疾人与正常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同样有生活、工作、贡献的权利。就算我是一只丑小鸭，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唱出自己的歌呀！”

接受记者采访时，薛范说：“请注视我，而不是我的轮椅。”这是多么震撼人心的自强之声啊！薛范的努力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许多人都问过他的动力来自何方，他说：“没有什么动力。非要说动力的话，那就是我太喜欢音乐了，音乐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早已融入我的生活和生命。我想象不出，如果拿掉这个部分，我要怎么活下去。”

文艺评论家毛时安说：“薛范先生在中国的文学界、音乐界和翻译界，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存在。”薛范身残志坚，自尊自强，从不向命运屈服低头，也从不言苦，不求怜悯，他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得到社会的认可和尊重。他是一个真正大写的人，是一个文化上的英雄。如今斯人已去，但他翻译的歌曲将永流传。薛范用翻译与音乐和世界对话，是一位应该被记住的翻译家。（发于《做人与处世》2023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