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大学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专业博士,新加坡国立大学(NUS)博士后,一门心思搞科研,业余写稿不荒废,努力给你惊喜。
——朱小鹿
2021年11月25日,《人民日报》在网上发布了一条 1 分 44 秒的短视频。
许多人好奇,视频中那个衣着普通、面相朴实的女人是谁?她凭什么能登上联合国妇女署的演讲台?
其实,她只不过是一个在河南南阳淅川县薛岗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农妇。
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她曾经几十年如一日地为生计奔波,终日在泥泞暗淡的生活里挣扎。
所以,她身上的标签不只是“农妇”二字,而变成了“会写诗的农妇”。
正是这个与众不同的标签,把她从生活的泥泞中慢慢拯救出来,也一步步推动她登上联合国妇女署的演讲台。
只要她一写诗,一进入自己设定的意境,所有被现实加诸在身上的重压都得到释放,暗淡的生活就有了光亮。
为了这一丝丝的光亮,她夜以继日地书写着自我,试图用灵魂的自由遮蔽眼前的苦难。
在网上发布的 300 首诗里,“囚”、“倦”、“心碎”、“痛”……成为韩仕梅诗歌中频繁出现的字。
她总结自己这一生的不幸,都是从母亲的包办婚姻开始的。
甚至,在她刚出生时,母亲就差点把她“塞到尿罐子里淹死”。
不能传宗接代,娃儿多养不起,哭声不对、胎位不正、身上有胎记……
反正孩子来得不在父母心眼儿上,来得不是时候,不稀罕自然不心疼。
在当地有个说法:后背朝上出生的孩子,长大后一定不孝顺。
很不幸,韩仕梅就是以这样的姿势来到了人间,她自然入不了母亲的眼。
这场初来人间的“浩劫”,为她此后的不幸人生埋下了重重的伏笔。
母亲强势,父亲软弱,八口之家的生活重担,全压在母亲一人身上。
家里有个箱子,里面装着《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等,全是小说。
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韩仕梅就去翻箱子,把那些书拿出来仔细地看。
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朗读她的作文,号召同学们模仿、学习。
初二时,因为交不起 18 块钱的学费,韩仕梅只能辍学回家。
回到家的韩仕梅,每天就在家里织毛衣、纳鞋底、压面条,有时候也扛着锄头下地干活。
因为家庭贫穷,三个姐姐到了适婚的年纪,都被母亲“卖”给了周边村子里的老光棍当媳妇。
母亲要了 400 块的彩礼钱,把大姐嫁给了大她八岁的男人。
二姐嫁的男人死得早,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拖着年幼的儿子在婆家一直没改嫁。
爷爷去世的时候,没钱安葬,母亲匆忙给三姐说了一门婚事,就这样简单地把她嫁了。
在韩仕梅的心里,母亲就像农村里看猪娃子的一样,只要能卖出去的,都给你卖了。
母亲突然对她说:“以后你的婚事,自己选择,我不干涉。”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她可以拥有爱情,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
母亲还是因为 3000 元的彩礼钱,背弃了自己的承诺。
结果,母亲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句:“就你这鳖样,还捣蛋呢?”
韩仕梅不是没有反抗过,哭过,闹过,甚至为了改变母亲的想法也逃过。
那时候,家里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也到了说媳妇的年纪,家里需要盖房子。
在 90 年代初的落后农村,子女的幸福跟生活的困窘比起来,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原来,丈夫家里送的 3000 元彩礼,全是借来的,有一部分还是高利贷。
她也想过一走了之,可一想到花了人家那么多钱,就这样走了良心不安。
她说农村里有句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扁担挑上走。”
后来,为了还清债务,韩仕梅养猪、养牛、养鸡、养鸭、种地。
不管是男人干的活,还是女人干的活,只要能挣钱,她都能干,也都干过。
可村里人闲话多,不但很少有人夸她能干,反而认为她一个女人,不应该事事做主,而应该以夫为天。
在落后的农村,丈夫就是一个女人的天,一个女人怎么能大过天呢?
因为肚子大,常常只能一条腿跪在地上干活,而丈夫根本没问及过她的感受。
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泥地里粘鞋,走一步,鞋就掉一下。
最刺痛她的是,儿子稍微大点时,她上午要出去干农活,中午回家做饭。
在家看孩子的丈夫就在一旁看着,绝不会主动伸手帮自己一把。
女儿快出生时,韩仕梅还在地里跪着薅草,连早饭都没吃。
同村 12 岁的小女孩看她可怜,摘了自己家的两个甜瓜送给她。
回忆当年的场景,她变得有些哽咽:“那一刻我好感动,她那么小,懂得心疼人,老头子几十岁了,连个体贴都没有。”
丈夫王中明整日不在家,每天只知道在镇子上给人摆摊剃头,剃一个头五块钱。
韩仕梅除了干活,还得帮丈夫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一个人守着这座叫“家”的空城。
甚至,还要帮沉迷于赌博的王中明偿还赌债,而输钱早已成为丈夫的家常便饭。
丈夫撑不起家,心里的痛怎能是三言两语就诉说得完的。
和树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苦;
和墙生活在一起,不知有多痛。
韩仕梅总直截了当地说:“树是丈夫,墙也是。跟他说话像对牛弹琴一样,他听不懂你。”
韩仕梅认为,自己需要的是一个知冷暖、懂自己、爱自己的人,不是木头不是墙。
得不到丈夫的回应,她只能将一切写成诗,用文字来诉说自己的悲哀。
写诗成了韩仕梅唯一表达自我、发泄情绪的方式,这束光,照亮了韩仕梅的中年。
2007 年,儿子上大学,交不起学费,四十几岁的王中明才“改邪归正”。
他开始去工厂里打工,挣来的钱悉数上交,破天荒地开始自己洗衣服,试图改变自己。
2020 年 4 月份,韩仕梅自己摸索着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她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自己写的诗。
但凭借着文字的真挚、朴素的情感,韩仕梅打动了一群与她素不相识的人,许多人默默地关注着她。
“自己好像上瘾了,每天大晚上,想着想着,就会再弄一首。
可以填补内心的空虚,会高兴、快乐,没有拘束,自由自在。”
是谁心里空荡荡,
是谁心里好凄凉,
是谁脸颊泪两行,
是谁总把事来扛…...
李清照出自名门,父亲是京城的官,看我这破烂人家。”
邻居朋友打趣她现在是小有名气的诗人时,她一脸谦虚地说到:“我写的不是诗,只是'顺口溜’。”
对许多人而言,或许韩仕梅的诗词,写得并不好,也没有词牌韵律。
但比起那些华丽、文绉的语言而言,更打动人的是她在为自己发声,用她那最真挚的情感在呼救。
她的诗里,藏着一个女人的对婚姻的绝望,能让人深深地感受到中年女人的觉醒和不甘。难以想象的是,几十年的婚姻都没给韩仕梅带来快乐,一部手机却做到了。
不少人关心她的婚姻,韩仕梅的生活正悄悄地发生改变。
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韩仕梅完全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妻子、母亲、女儿。
在这里,她找回了那个曾经被迫丢失的自己,自由自在地倾吐着内心的呼声。
不少人称她为“坐在田垄上的野生诗人”,这引起了媒体的注意。
2021 年,韩仕梅被多次邀请参加线上读诗活动,更多的人主动联系她。
她的故事被媒体报道,光大大小小的采访就有近 30 次。
通过网上写诗走红后,关注韩仕梅的人越来越多,而丈夫王中明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危机。
只要一看到韩仕梅玩手机,他就会凑过来,盯着韩仕梅的一举一动。
有几次,趁着韩仕梅不注意,他悄悄地将韩仕梅手机里常联络的人删掉,拉黑。
甚至,有记者上门采访,他会出口骂人、驱赶,摔打机器设备。
只因为有人告诉他:“韩仕梅跟外面的人接触多了,指不定哪天就跟人跑了。”
韩仕梅只要出去的时间久了,他就会不停地打电话催促。
面对丈夫的举动,韩仕梅越发难以忍受:“我是个人,不是件物品,我需要自由,渴望自由。”
2021 年 4 月,韩仕梅决定请律师帮助自己起诉离婚。
离婚的事在家族中传开了,亲戚朋友轮番上门,给韩仕梅做思想工作,希望她不要离婚。
面对所有人的反对,韩仕梅反驳:“你们不是我,不知道我过的是啥日子。”
即便丈夫一次又一次地向她保证自己会改,会爱她、懂她,会好好对她。
韩仕梅也只是淡淡地笑着:“你说的话,从来没有算数过。”
自己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再也唤不回那颗凉透的心。
韩仕梅尝试着跟王中明谈判,她说:“网络上余秀华离婚时,给了她老头子 15 万,我给你 20 万。”
和平离婚,在韩仕梅看来,希望并不大,她只能选择再次起诉离婚。
但她绝不沉睡,就像她在诗里写的那样:“我已不再沉睡,海浪将我拥起。”2021年11月25日,韩仕梅受联合国妇女署邀请去北京演讲。
在“国际消除妇女暴力日”这一天,她参加“与她并肩,携手同行”宣传倡导活动。
和她坐在一起的有人民法院的法官、荷兰驻华大使、知名互联网公司的副总裁。
她第一次真实地看到了,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长城、故宫、天安门广场。
韩仕梅常常想,如果没有这场包办婚姻,自己的人生会不会出现爱情?
如果当初不辍学,她会不会像网友说的那样,成为一名大作家?
韩仕梅前半辈子几乎没有出过村子,出名后,很多诗友说她应该多跟外面接触。
这段不幸的婚姻,并没有磨灭韩仕梅对幸福、对爱情的向往。
没有你的日子里,夜是那么漫长;
我数着星星数着月亮,泪滴打湿了衣裳。
没有你的夜晚我心无处放,
在霓虹灯闪烁的十字路口仿徨。
韩仕梅跟女儿谈离婚时,毫不掩饰自己对爱情的向往,她和女儿聊天。
“王欣悦,我要找到一个知我疼我爱我懂我的人,管你也管你哥,我就把自己嫁了。”
三十几年的婚姻,让韩仕梅意识到,感情里,最重要的是相知相爱。
没有灯光,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每天晚上身边躺着一个大萝卜,
我好想搂着一个活鲜鲜的肉体,
感受一下人间烟火。
而那些轻易就对她说“喜欢她,爱她”的人,在她看来,都是不踏实的人。
她明白自己只是普普通通的妇人,为了家庭她应该继续忍辱负重;
为此,韩仕梅说到离婚,总是叹息着说一句:“离婚,他可怜;不离婚,她可怜。”
而大多数的女性恰恰都选择了后者,继续牺牲自己,奉献一生。
“女孩子,一定要找一个自己爱的,他也爱你的人结婚。”
有人觉得她矫情,一位普通农妇,生活不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吗?
就是这样一位普通农妇,辛苦操劳半生,撑起一个家,为子女奉献,为丈夫付出,却不曾为自己活过。
韩仕梅的故事,是多少中年女性的生活写照,在无爱、冷漠、压抑的婚姻中备受煎熬地忍耐着。
可我们却忘了,婚姻不是女人的独角戏,更不是任何一个女人单独背负的责任。
就像《致橡树》中写的:我们既分担寒潮、风雷、霹雳;也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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