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大学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专业博士,新加坡国立大学(NUS)博士后,一门心思搞科研,业余写稿不荒废,努力给你惊喜。
——朱小鹿
母亲怀着我的时候,觉得无力再养一个孩子,不想要我。裹着小脚的奶奶得知母亲的决定,跑到医院把我救下来。如今我是一个有34年教学生涯的老师,扣除五险一金,月薪不到5000元。因为在我的人生中,奶奶和父亲一直教导我,做人要无愧于心。在我的人生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奶奶,另一个是我父亲。先说我奶奶,她是一个被命运不断刁难,却一直坚强、乐观、善良、勤劳的老人。奶奶的父亲是小学校长,家里还做生意,奶奶还有个妹妹。外曾祖父特别开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把她们送去读书。后来,姨奶奶成为妇科医生,她的孩子也是知名医院的专家。家里产业大,还是需要有个儿子接手才行,外曾祖母一直劝外曾祖父再娶。最后,外曾祖父迫于压力另娶,却和再娶的妻子没有夫妻之实。舅爷爷非常聪明,读书很厉害。可惜因家庭成分原因,他最后结局不好。她嫁人后,日子过得很不错,因曾祖父家开粮行,不愁吃穿。但等到父亲长到上学的年纪,我奶奶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爷爷20多岁离家出走,曾祖父说:
“我这辈子靠不着儿子(我爷爷),孙子更指望不上,还养着做什么。”家里做粮食生意,但要把奶奶和父亲分出去单过,曾祖父只给奶奶几升米。他想法很好,奶奶可以用米做饼,饼可以卖钱,有钱再去买米。面对曾祖父的提议,奶奶不愿意,她非常有远见,说要让父亲读书。他们想逃走,曾祖父知道父亲聪明,以后读书很厉害,不想他们将来好过。奶奶带着父亲偷跑出来,在江边刚坐上船,曾祖父追来,用竹竿把船掀翻,想让奶奶和父亲喂鱼。好在船家水性不错,人也很好。
他费劲爬上船后,又把奶奶和父亲拉起来。到武汉后,奶奶和姨奶奶两人在街上开诊所,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我姨奶奶会摸胎位,胎儿性别、大小,她一伸手就能准确地说出来。我怀孕时,姨奶奶摸完我的肚子说,我怀的是男孩,有6斤。靠着外公和姨奶奶的救济,奶奶也很努力,她不仅把父亲养活,还把父亲供到大学毕业。大学四年中,因相关政策调整,父亲又去华中科技大学、吉林大学学习,算是比较特殊的经历。父母结婚那会遇上大饥荒,我哥出生时只有4斤,像只小猫。母亲没有奶水,而且她白天工作,晚上学习,自顾不暇,根本没精力、没时间照顾孩子。我哥一出生,奶奶就把他接过去照管。
以前的老人穿对襟衣服,奶奶就把我哥放在胸口那捂着。过一会解开衣襟,给我哥喂米汤。
我们家四姊妹都是奶奶带大的,到我出生的时候,母亲不想要我。那个特殊的年代,大家白天做事,晚上开会、作报告,分身乏术。裹着小脚的奶奶知道后,跑到医院说:“谁敢害我的孙子,我就跟谁拼命。”她本来有好几个孩子,但只有父亲活下来,子嗣单薄,这一直是奶奶的遗憾。在我们眼里,奶奶从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对每个孙子都很好。奶奶的手很巧,以前没有缝纫机,我们穿的衣服都是奶奶做。家里孩子多,奶奶也特别辛苦。
记忆里,她白天干活,晚上做一家人的衣服。去学校后,老师拉着我看,要把我衣服上的花样描下来。我们姐妹穿的千层底鞋,如果鞋面是净色的布料,奶奶就会在鞋面上绣花。年轻时太过操劳,奶奶的背弯得很厉害,大概有70°左右。年轻时照管儿子,中年养孙子,老年时,奶奶又要伺候突然回家的爷爷。我们后来才知道,爷爷离家后逃到河北,入赘到别人家,又被赶走。吃饭要奶奶端给他,如果饭菜不合口味,送饭时间晚一点,他就会打奶奶。父亲很孝顺,不敢说什么,奶奶也没觉得没有不妥的地方。我问爷爷:“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奶奶,你对这个家没有出过半分力,对小辈没有半点恩情。
现在我们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你还想怎样?
我们家每个人对奶奶都毕恭毕敬,你再对奶奶动手,我跟你拼命。”
受奶奶影响,父亲这辈子也非常勤劳、善良,教会我很多东西。父亲毕业后被分到军队,结果没干几年,因大环境变化,被下放到地方搞采购。别的采购员吃回购,一家人跟着过好日子,而父亲却贴钱去采购,我们家一直在欠钱。作为书生,父亲对生意上的门道不是很擅长,他要完成任务,需要请别人吃饭,给别人送礼。后来,世风清明,父亲被召回部队。
但他欠着的钱,要自己还,我们家还了很多年。奶奶和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们觉得为国家做事,吃亏也没关系。后来,父亲被调到安徽蚌埠的部队,我和妹妹也跟着去。我上初中时,我们刚搬到部队家属区,大的孩子都回家,我就在院子里瞎转悠。看着每一栋都相同的房子,我觉得哪里都是我家,又都不是。父亲的同事看她名字有个“雅”字,以为她是哑巴,就把她送到聋哑学校。父亲得知后,哭笑不得:
“我孩子很正常,谁跟你说她是哑巴,难怪她回家一直哭,不想去上学。”父亲在部队,工作地点经常换,孩子就被留在不同的地方。我的哥哥姐姐都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工作地点也在离湖北很远的地方。
结果,我师范毕业后当老师,父亲又问我:
“你们班有成绩差的学生吗?你是怎么上课的?”他教育我:“你当学生时,觉得老师讲得不好,你当老师,又怪学生不听讲,哪有你这样的”父亲要求我假期认真备课、写工作总结,还要拿给他看。我们校长和教导主任都不要求我假期备课,也不要求老师们写什么工作总结,他怎么比我领导要求还高?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我知道父亲有资格说我,他也是为我好。父亲在部队当教员,上课之前,他都是认真准备每一堂课。有的教员要去比赛,他会把自己的教学成果无私分享出来,别人拿奖,他就很高兴。他经常会喊湖北籍的学员来家里吃饭,给他们夹菜,谁有困难,只要能帮的,他都会去做。受父亲影响,我工作后每一节课都认真准备,尽心照顾每一个学生。不过人年轻的时候,没经验,我最开始工作,只大学生几岁,经常被学生气哭。等带第二届班级时,有更多的经验,跟学生相处融洽很多。我会让他们以不记名的方式,把自己的心事,或者遇到的困难写在纸条上交给我。班会时,我就针对他们提出的问题,给出我的建议,如果还不能解决,可以单独跟我聊。后来,我转到武汉教书,遇到一个很有天赋的学生,她的语文成绩能考120分的满分。学生成绩那么好,我一下子成了名人,学校希望大篇幅报道一下这件事,好好宣传一下学校。但那样的苗子很难遇到,我不能保证自己以后还能出这么好的成绩。果然,后来我遇到两个大神级别的学生,我带完他们三年之后,直接神经衰弱。本来是应该读特殊学校,但家长不愿意,非得送正常学校。受环境影响,他们会接触到一些不健康的书籍和影视作品。自从我知道他们的出格行为后,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就怕闹出什么事情。那时候,我要上课、要管理班上的同学、还要应付学校各种杂事。很多年的负面情绪积压下来,我身体被累垮,内心也非常焦虑、惶恐。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又处于高压的状态,我开始失眠。我每天晚上十一二点睡觉,半夜3-5点会准时醒来,再也睡不着。在我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里,我最大的成就感不是在名校当名师,而是带给学生希望和力量。我曾经教过一个学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问题少年。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一个人带着他,家里条件也比较困难。他就像《古惑仔》里的人物,满身戾气,在课堂上会动武,所有的科任老师都很怕他。但他从来不明着出面,而是把别的同学当枪使,我也很头疼。但他上我的语文课时很安静,不讲话、不闹腾,好好听课。他上学那会,武汉在推行义务教育,每个人都必须参考。校领导知道那个学生听我的话,让我全权负责,千万盯好他。我就跟他说,所需交的一切费用,我都给你交完了,手续也办妥,你只需要去考试就行。那是1997年左右,我一个月工资80块,我给他交的钱花30多块。我心里着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要他愿意考试,怎么都行。经过一波三折后,他最终走到考场,不过考出来之后,分数很低。放假后,他跟人打群架,进了少管所,他出来之后找到我,说还是想读书。以前网络不发达,我就带着他走遍武汉的很多中专学校,但跑一天,没有一所学校收他。等再联系上时,他已经40多岁,结婚生子,过得还算不错。对于过往,他不愿提及,我也没问,只知道他后来去卖电脑,自己去闯。他外婆做很大的生意,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生在低配版谷爱凌的家庭,他却毫无幸福感可言,过得很痛苦。那个孩子高大帅气,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作文写得非常好,我经常表扬他。可家里的长辈都是狠角色,他们亲朋好友的孩子大多去名校。他外公和母亲都让男孩看他们写的字,说男孩的字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孩子从小被打压,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过得很压抑、狂躁,会用手砸玻璃。到高中时,他爆发了,不想上课,对世界没有任何留念。最无助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我,给我打电话,说在我学校门口,想见我最后一面。他跟我哭诉:“所有人都说我没用,不努力。
我从小到大没人理解,实在活不下去。
我现在生病,发高烧,他们还逼着我去上课。”我安慰他:“我理解你,知道你很努力,我还等着你高考给我报喜呢!”后来我把他送回家,他母亲又骂他一顿,说他不生病,还不去上课。我告诉他们:“要蹲下来看孩子,不然,你们以自己几十年的阅历来评价孩子的成绩,就如姚明站在凳子上,看谁都跟陀螺一样矮。”我又约他母亲出来谈话,说了很多他内心的想法,他母亲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后来,武汉疫情大爆发,他家人全部感染,外公也去世。其实,他很佩服自己的外公,非常有能力,拿着国家特殊津贴,课时费很高。儿时的不愉快经历,再加上疫情影响和外公去世带来的伤痛,他患上抑郁症,一直在服药。最后,孩子考上普通大学,说他语文成绩非常高,要请我去他们食堂吃饭。都说老师和医生是大多是父母期待孩子从事的职业,有很多好处。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都只看得到你得到的好处。作为武汉人,我经历过疫情,身心都到了差点要崩溃的状态。幸运的是,我后来遇到一位特别好的大夫,现在身体好很多。前半生,为国为家,我尽心尽力,后半生,只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退休后,我打算好好学习中医,因为我从中受益很多,也会力所能及地去帮助他人。
口述:静水
编辑:朱小鹿&欣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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