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听风*第53期·子莫小说·一
听你
懂我
她和他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时间点一过,便离得越来越远。
墙上的缺口
向天空她追求最美的星辰,
向地上她追求所有的欲望。
——歌德
墨绿的柳枝一垂三尺,潮湿的风吹来血色的霞光,喘气唏嘘,呼吸嘶竭,她倒了下来,仿佛被千万斤重的碾磨压扁一般,平面毫无立体感可言。眼皮缓缓合上,一切安静下来,只剩,依稀可变的记忆,如蝼蚁般爬满她的头脑……
01
每颗种子在最初发芽的时候,都以为自己会长成参天大树。
这年,她七岁,懵懵懂懂的孩童时光。藏青色大布裹住了杂乱的衣料,土黄色的小手紧紧抓住了一麻袋,背后呆立的那位,面黄焦瘦,经络似树根暴烈于干硬的皮肤,发白的尘土藏于丝丝发根。枝上树叶随风飘落,熙熙落地,小手抽动了一下,叶是黄色的。秋,到了。
小屋的墙是泥土混合石块粘砌而成,屋顶由干黄的茅草铺作而成。父亲上山用锉刀砍了几棵小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搭了一个简易的栅栏。她在田野上拾捡了一些种子,洒在泥土上。在她的眼里,秋日田野,好似一块充斥者24色相的画布,斑斓点点。她爱席地蜷缩着她的双脚坐在田埂旁,翘楚着她的小脑袋,火烧云似熬红糖时沸腾的浆液,热烈澎湃。她要她的生活也这样璀璨热烈!
山中的日子困难,上学的钱东拼西凑勉强混了过去。她背上父亲给她制作的小书包,其实就是简单地几块布缝制在一起,踏上了那条坑坑洼洼的路,好奇的世界如画卷徐徐展开。学堂离她家隔了一座山,需要绕着盘山小路走一个小时。早几年父亲砍柴的时候,带她登过一次山峰。从顶上往下看,小路就像半个甜甜圈,颜色是高级灰。起初,父亲担心她的安全,送她上学,接她放学。可这就要耽误不少的功夫。
开学几天后,她认识了几个同龄小伙伴,她告诉父亲,“有伴了”。笑意将父亲的脸开垦成纵横的土丘,她也兴奋得脸红扑扑的。母亲早年去世,父亲亲戚本来就不多,加上由于自然灾害,她跟随父亲翻越多座大山,其实她自己都不知几座,来到这里。对于年小孤单的她而言,玩伴显得多么重要。每次一跑着跳着回到家,把书包放下,她就缠着父亲,讲她在学校的趣事。父亲打着豆子荚,她眉飞色舞地讲着,光阴拉扯进跳舞的年华……晚霞渐渐把山和树木都染成了红色。
02
每一个生命都是一颗饱满的果实,因为经历的雨水和存在的环境的差异,果肉或者鲜美或者苦涩。
漫长的时光依旧不紧不慢,像是一条潮湿的棉单,不停地滴水。青春如唱歌的小鸟飞过枝头,千沟万壑的叶脉闯进肥沃的土地。记忆里停留着小桥流水下的疾雨世界。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每个人都会慢慢忘记曾经的世界,有些人也会从视野中慢慢留到记忆中,慢慢地,无疾而终。
她在省城就读高中时,有一次随班级一同去江南小镇采风。上车前因为忘了画具,她匆匆跑回刚才写生的地方找画袋。溪流转角的一处,因为太慌张,她不小心撞上他。没有木石前盟,但心中的某份情愫隐隐作动。人世间总有那么几次回眸,让你此生难忘。
“你好,你手中的那画袋是我的。” 青春期的娇羞,她对着头回答,有些不好意思。
“噢,原来是你的!来,给你。”他笑着说。
多年后,她依然记得那个笑,宛如阳光略过树梢,一瞬间扩散开来,生根发芽,再也不能离去。
03
最后一片枫叶落下的时候,那是风在浅吟它的前世回忆。
苍白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在画纸上顺着花青混入曙红,渐渐由红到紫,最后化为惨白的蓝色。当她再次握起笔的时候,她和他一样,失去了这个曾经的梦,只剩半个灵魂。
半个月前,她参加了他的告别会。意外的飞机事故,找不到的飞机残骸,机上的乘客们就这般在世界的轰动中国葬新闻间。他也在这场回国的飞机上,遇难了。她还没来得及把反复不断的情丝整理成语言,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一直以来,从高中,从大学,到工作,她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她一直都在准备,准备把心底的话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他。如今,她在他的告别会上也只能沉默。
叶子是春天来临的象征,叶子是她的名。每个夜晚,她总感觉她的心被镌刻在教堂的十字架上,尝一尝那个滋味,就如用精致发亮的小刀剖开一片片胆心,热得发红的舌头舔食深绿黝黑的汁液,凉的钻心般地发痛。或许,爱,自从被刻在回忆中,思念的血液如拍打的浪花,一波涌过一波,最后风化在峰顶,裂开阵阵斑迹。
04
杂乱的思绪,因情而起,随情不灭。
她翻开发黄的扉页,用手挡去笔记本上麻黑的粉尘结晶体,她这些年的习惯之一,用诗记一记心情:
Friday, December 05, 2014
北风刮落的夕阳
光线离开地面的最后一刹那,
我瞥见了你瞳孔闪烁的恐惧。
天空荡漾出一幅水墨画,
簌簌的落叶用曲线勾勒出一个世界。
斑驳抖动的灰色地带,
不是了无寂赖的北风,
是我,
等待你一生的回忆。
她的诗毫无章体结构可言,却都是随心所发。她想着,如今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人怕是不多了。社会上多是弥漫假套子,好似只有披着一张面膜,否则还真是不敢交流了。她继续读着另外一首:
傍晚时光
半明半寐的时间,
游走的浮丝,
我,
隐约看到,
你的轮廓。
白桦林的风声,
穿梭在你的吉他音中,
你,
从上海走来。
我在地图上,
用着尺子,
刻下你我之间的距离。
你的若即若离,
似云,
我看你时,
那么近,
我看你时,
那么远。
水仙的密语,
悄然开放在碧池中。
挥手吧!
我只能同你挥手吧!
你是我侧耳倾听的歌
却是我遥不可及的梦。
是啊,遥不可及的梦,一旦遇到现实的巧言欢语,蜘蛛也网不回,的确网不回呀,对于这个大千世界,在人类的面前,在邪灵之后,可厌的动物拿着一根小棍子就足以使位卑权轻者悄然走向死亡。她的心情再次挑至了最高点,她的情绪开始不平静了,好像当初强行抑制的躁动感死灰复燃了。狂热的情绪催促着,快些读:
Thursday, December 25, 2014
Without sadness
亲眼目送了多许的起起伏伏,
心底偶尔也还是
会涌起小小的伤心和难过。
时光蜕变的记忆,
藏在我失修的木质盒里,
轻叩一片索引,
我拾起杨梅叶下的化石标本,
斑驳纵横的条纹,
是我前世送你的手绢。
一滴糙苏的墨,
是我目送你离去的疼痛。
刻在树叶背后的疼痛,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藏于指甲粉尘里的温情,她用长长的指甲盖挡住了。诗的光景不再走向文艺线,她觉得自己的心开始长满白头发了。她继续读着:
Saturday, May 16, 2015
夏日午后燥热的雷雨,
把伞倒着戴,
冲刷了我模糊的双眼。
直直站立两个小时,
却始终等不到那辆95路公交车,
原来我们早就不是情侣,
原来我们早就不是朋友,
所以一次上同一辆公交车的机会也要舍去,
你背对我,上了32路,
我面着你,上了16路,
纵使两个数字相加,
再无联系。
我们真的是两条相交的直线,
这是,时间点已过,
我们离得愈来愈远。
时钟摆动它的分针,告诉世界,马上就要午夜12点了。她突然觉得眼睛很疲劳,关灯上床,她闭上眼,在梦里微笑着迎接新的一天。
2015.5.16
文/子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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