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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 太阳村的守望

9

        快要过春节的时候,庆志把早就送到岳父母家的三女儿丹敏接回了家。对左邻右舍的人说是翠兰的收养的孩子,趁过节,接过来与丹倩丹静作伴玩些日子。可赵大婶一见丹敏,就惊呼着这孩子怎么与翠梅那个俊俏模样一个模子。一时间,村子里的人都在议论,翠梅是什么时候生下丹敏的。惠萍嫂说她知道是什么时候,话刚出口,就遭了陈正富一顿严厉的呵斥,把她叫回家,接着训斥:“你自己的屁股都还没有擦干净呢,就也变长舌妇了,聚在一起乱起哄乱嚼舌根,也不知道给咱娃儿积个福。”

     惠萍嫂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不是什么都没讲,就被你堵住了吗,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家娃儿,福多着呢。” 

      “你带好娃,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你还不知道那些七婆八婶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啊。眼下计划生育抓得紧,一有什么风声,就半夜来捉人,你看翠梅,平时不多事,为了生育,弄得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受够身体的苦也就算了,还得受庆阿公庆阿婆没完没了的阴气,不容易啊。就算庆志领回来的那个孩子是他们家的,也少说几句,别惹出事来,害人害己。 


      “知道了,知道了。” 惠萍一边逗着自己千娇百宠的孩子,一边不耐烦地应道。

       秀婶听到传言后,在当天的晚上就急忙跑来了庆志家。在大门口见到蹲在枣树下的庆阿公,正在沉闷地吧嗒着他的旱烟。看到秀婶,很快地站了起来:“他婶,你来得正好,我家那两个没用的,把送出去的那个败家货接回来了,你倒是给我问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们非要我成为老闵家的大罪人,死后没脸见列祖列宗?”

      秀婶不爱听他这个话,边走边回了一句:“您老还是少说这种不中听的话吧。”就低垂着眼睑向翠梅住的那头走去。庆阿公跟了几步,见秀婶不愿与他多搭一句话就进了庆志的屋,便重又蹲在阶梯边反复地抽起烟来。秀阿婆听到声响,也出屋来,看到庆阿公一个人蹲在那,便走近来叫:“老头子,外面这么大的风,你还是回屋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还是由着命吧。” 
 

      “儿孙?儿孙,你还有脸提?你倒是说说,你哪来的孙?”庆阿公盛怒冲天地对着庆阿婆抢白。
       “唉,有孙没孙,也不是我们的错,什么都要命俢的呢。”

       “那是你没命俢,还是我没命俢?我们老闵家,怕是就这样完喽。你就等着入土见祖宗时,脸上蒙黑布吧。”庆阿公说完,一下子站起来,朝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秀婶进屋时,庆志正在喂丹敏吃饭,翠梅在屋子里的角落里剁猪草。见到秀婶进来,庆志赶忙把桌子上凌乱不堪的碗筷收拾了一下,交代丹倩:“
把妹妹带去爷爷奶奶那边玩一会。”丹倩正要牵着丹敏走,秀婶弯腰一把抱起丹敏,然后坐下来,把丹敏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冲她逗乐。

      “翠梅啊,你姐辛苦了,看把孩子带这么好。可是你们怎么就敢把她接回来呢?难道你们不想再生了?这是年关上,计生组早就放假了,不然,谁多说了几句走漏了风声,就非得让翠梅去结扎不可的,到时,我和村长还都得受罚。你们说说,你们这是谁的主意,又为了哪般?” 秀婶一边挤眉弄眼地逗着丹敏,一边严肃地开了口。

      翠梅不说话,自顾自地剁自己的猪草。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来。庆志看秀婶把视线从翠梅的身上收回来,死死盯着他,就慢慢地开了口:“秀婶,是这样,翠梅的姐夫不是受伤了,到现在都没有好吗,我姨姐当初要我们去把孩子接走,另送给别人带着,你也知道,哪还有愿意帮我们的人啊。我和翠梅吵了一架,也没去接,姨姐就把孩子送到我岳母那儿去了。你也知道那边的情况,我二嫂也有两个这么大的孩子,我怕孩子争抢东西受气受罪,就接她回来过个年,年后再想办法送出去。”

     “年后送出去,你们也不想想,要是村里邻居都知道了,难不准有人去举报,这样我们以后的工作也难做了。这到底是谁的主意?”秀婶再次把眼睛转到翠梅身上,看到她眼睛里打圈的泪水,问出来话后,重重的地叹了一口气。

      “问他。”翠梅终于还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用眼神示意地看了庆志一眼。
      “要说的我都说完了。翠梅
摔了这一下,把家里仅有的几块钱也耗完了。我是想还生一个,可她不是一直都没有怀上吗?就算是怀上了,也不一定是个小子,还是先好好地带着生下来了吧。”庆志气鼓鼓的解释。

      “听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摔的?这些孩子,也是我一个人生下来的,都是我愿意她们是女娃。我怀不上是我的错,都是我该死。” 翠梅说完这几句话,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奔涌而出。
 

       “有事说事,不是秀婶在问吗,我是说我已经认命了。孩子的爷爷也天天逼我,我看我也死了算了。”庆志没有一句好话。

        “唉,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和我犟上了。什么死不死的,死是解脱,活着才受罪呢。人活着就要受折磨,到死为止。别死呀死呀的,谁都免不了。”秀婶看看庆志,又看看翠梅,然后把目光落到坐在自己大腿上的丹敏,接着说:“你们也别吵了,过完年再说就过完年再说,你们自己的事,还是得由你们自己决定。只是到时候保不住你们,你们别有怨言。”秀婶说完,把丹敏放下来站在庆志身边,出门离去。

10

       过完春节,还没有出十五,翠梅把丹敏送去了姐姐翠兰家,好话说尽,才勉强让丹敏留了下来,翠梅如释重负,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回了家。

      元宵过后,刚满月的应芬带着在年底生完的二胎回来走月子,术求跟在后面,大包小包地往庆阿公的屋子里搬。然后提了一些糖果给翠梅这边送过来,说是给孩子们买的。术求刚过去,应芬就在对庆阿婆说:“全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要是冲大的,才懒得施舍。”

      “是啊,丹静是你的奶喂大的,你看到她有过感恩没有?看到你回来,又不要吃她一餐饭,都见不到她一个笑脸。给再多也是白给,讨不了好。”翠梅听见婆婆在随声应和。

      “不是看在哥的份上,再多的东西,也不施舍给她,随她吧,我对得住她就是了。其它的,她自己去想。一家人都被她拖累了,真是个扫把星。”应芬好像没有停的意思。

       “算了,你少说几句吧,我看大嫂挺不容易的。她就是个没有多话的人,心里还是个明白人。”这是术求在说话。

       “啊,你在说什么,她不容易,是我们要她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女娃娃吗?你这人怎么变这样了?好坏不分,小心我要你好看。”应芬在施威。术求住了口。也是庆阿公和庆志都从外面回来了,应芬才转移了话题,说月子怎么坐得好,进去了多少活鸡,鸡蛋,多少小孩的衣服。一个劲地吹嘘婆婆对她有多好,完了,补充说:“都是我给他们曹家争足了气,别人家一个小子都眼馋得紧,我给他们家生了两个。他们也应该这样对我。”

     庆阿公听到这话,脸唰地一下变了,起身离开。应芬自知说漏了嘴,赶紧的走到正在洗菜的庆阿婆身边去,问要不要帮着做什么。

      这边的一字一句,都灌进了翠梅的耳朵。嫁进闵家十年,这样的话,她没有少听。前三年,她一直都没有身孕,那个时候,应芬也没有出嫁,几乎天天都和婆婆一唱一和地挤兑她,讥讽她,指桑骂槐地戳她的短处,让翠梅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她一再地忍气吞声,勤劳地操持着家务和农活,尽量少与她们待在一块。

    人生没有坦途,
 生活也不会有一帆风顺。来到世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咬着牙苦苦地坚忍着。可能,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丝希望的光亮,在照耀着自己,以至于面对艰辛与伤害的时候,才有足够的勇气支撑着面对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不堪,才能让自己有信念活下去。翠梅也是一样,她的父母已经老了,大哥一直单身着,二哥倒是先生下一个女儿后,紧接着又生了一个男孩,这对于年迈的父母,是一个极大的安慰。二嫂脚上有小残疾,做不了重活,靠二哥一个人,在这几年里,也终于建起了砖瓦房。只是生活更加捉襟见肘,无法给翠梅任何的帮助。姐姐翠兰,这一年多带着丹敏,受苦受累不说,庆志还老是觉得自己是花了钱请她带的,话传到翠兰耳里,好一阵的怒火,只是看在翠梅的面上,才没有硬起心肠,丢下不管。

      翠兰的一双儿女已经是半大的姑娘小伙,本来,帮忙带着丹敏也是能力范围之内,可偏偏孙向光受了这么大的伤,虽然命救了回来,可是再也不能干重的体力活。一下子,翠兰成了家里重要的劳动力,还要带着丹敏,也是有苦无处说。孙向光倒是把丹敏当自己的孩子看,老是劝翠兰,别听庆志那些混账的话,全然只看在翠梅的份上。所以,当翠兰去田间地里劳作的时候,在家休养的孙向光,很耐心地照看着丹敏,让翠梅心里好生感激。

     刚进入四月,家家户户都开始插秧种水稻。 翠梅开始天天泡在水田里,脚上被蚂蟥咬得青一块紫一块。最痛苦的,是她本来就怕蚂蟥怕得要命,并且蚂蟥一旦依附在腿上,还不是那么容易拔下来,往往心惊胆战地弄掉这头,那一头已经吸进肉里,要使劲才能扯得掉。一旦扯掉,伤口就汨汨地流着血,一般翠梅都是从田里抓一把泥巴堵住伤口,再继续劳动。好在责任田的面积本来就不宽,庆志也赶回来帮忙,没几天,就已经把禾苗插好。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插田是最最让翠梅希望快点结束的农活,只有收谷子的时候,才希望多收几日,就可以多点收成,孩子们也跟着有口白米饭吃。

      盛夏刚来,太阳村就被一连数日的太阳考得火烫。这一天傍晚,出去两年多的长水和媳妇抱着一个刚生的男娃回了家,把赵大叔赵大婶乐得合不拢嘴,与前来看热闹的乡邻们粗声大气地打哈哈,次日,大摆宴席,晚上还放了一场电影,把庆阿公嫉妒得脸都发了青。

      夏季里的晒谷坪上,一到晚上,坐满了摇着蒲扇唠嗑的阿婆与媳妇们,孩子们在四周玩耍,做游戏,追赶,闹开了花。长水媳妇抱着刚满月的儿子坐在中间,向大家讲述她接输卵管的经历,描绘痛疼时有声有色,让惠萍嫂在内的几个女人,都感觉到自己身临其境般地受尽了苦楚折磨,都庆幸自己没有受这份罪。安慰长水媳妇,说痛苦过去了,也如愿以偿了,好日子一定会在后头。

     翠梅本来也在。丹倩丹静吵着要出来玩,她拗不过姐俩的缠,就抛开事情,带了她们出来。当她看到长水媳妇那得意的说一句一声哈哈,又说一句又是一声哈哈时,心里不是滋味,就交代丹倩看好丹静,自己回到家,做晚上才有时间做的针线活计。没有多久,庆阿婆就在大喊,说丹静在哭,她慌忙地跑去,丹静只是自己摔了一跤。把孩子刚哄回家,见到姐姐翠兰急急忙忙地来了,说丹敏发高烧,已经三天了,天天打针,也不见退烧,她怕有什么差池,趁着孩子这会睡着了,来告诉一声,也好讨个主意。

11

         庆志正好在家,一听这话,心急火燎地同翠兰到她家,把丹敏带了回来。没过几天,孩子刚好,应芬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说她去井里洗衣服的时候,听到村子里的婆婆婶子,都在说庆志带回来的三丫头其实就是翠梅生的,说村长和秀婶这样包庇她家,很多的村民不服气。“赵大婶临了还说,闵家一心见不得人好,这回,看谁去给他家举报一下,也让庆阿公那个没屁眼的,尝尝被计生组把家搞得鸡飞狗跳的滋味。”应芬很急,又补充对着庆志:“你倒是表个态呀,要不就把娃儿送走,要不就自己去结扎了,也免得爹娘老跟着你们提心吊胆,真要弄得这几片瓦都被揭了,弄得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看你们这一家子是不是出去讨米。”


     “讨米也不去你家讨,难道我不知道,你就是怕连累你,不然怎么有这么好心。”庆志本来就一头乱麻,一听妹妹这过激的言词,气不打一处来。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连累我,到时候爹娘没有地方去了,我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不干我的事。自己的婆娘不争气,没见你对她嚎,反而把气出在我的身上了,真是好心没好报。”应芬越说越有理。

      “你这是好心吗?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要你回来咋呼算你的。”庆志好像要把平时积压的闷气全倒出来。
 
      “好,我再也不管你们的事了,以前还说要看在你的份上呢,原来都是我大错特错了。”应芬边哭边毫不示弱。

      “你们吵什么吵,还嫌不够乱。娃儿赶快给我送走,没得商量,如果你婆娘今年肚子还没动静,以后,我也不管你们了,你们要带回来,就自己去结扎,别真的搞得连个地方蹲都没有了,让别人看尽把戏,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庆阿公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一脸的沉痛表情,把兄妹两个的争吵压了下去。

      孩子刚送走,计划生育组就来了,拉起翠梅就走,坚决地说她生了三胎还不结扎的话,就不要搞计划生育了。翠梅死死地挣扎,推推搡搡的一直到大门口的枣树下,她抱着枣树,死都不松手。一边哭,一边说自己有病,不能结扎,说那个孩子是别人送去姐姐家的,当时姐姐就给乡政府送去过,是乡政府同意她先带着的。因为喜欢和丹倩丹静玩,才来住了两回。

      这么一闹,一村子的人都来看热闹。秀婶与村长也赶紧过来了。秀婶把计生组长拉到一边去,不知道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计生组长的态度才从刚才的强硬中缓和了下来。庆志开始一句话都不说,后来,在正富的提醒下,他一口一个“认为姨姐家收养的孩子是我家的,也得有证据。” 

      计生组拿不出证据,僵持到下午,在秀婶与村长的调和下,才勉强的离开翠梅家,去了村长家吃饭。事后,庆阿公让庆阿婆带着翠梅,把翠梅喂了几年的老母鸡送去道谢,长贵妈一个劲地推辞,要翠梅留着给孩子们下蛋吃,最后,拗不过庆阿婆与翠梅的坚持才乐呵呵地收下。翠梅给秀婶做了两双布鞋送去,翠梅回来的时候,秀婶给了翠梅几十个鸭蛋,翠梅死活都不要,只一个劲千恩万谢后才回家。 

     这年十月,乡里计划生育主任因为工作没有到位吃了上级的批评,横下一条心,清查所有生育了二胎没有结扎的育龄妇女,一胎男孩的坚决上环,没到结婚年龄已经生育了的,一律女方结扎,不遗漏一个在此列的对象。消息一出来,所有村民都惊慌起来。哪怕是不在计划生育范围内的人家,都或多或少也要为要好的邻居担心,或者为有在此之内的亲戚忧虑。

      太阳村这几年,超生的对象一个接着一个增加,乡长早就把秀婶与村长找去谈过话,说再不落实那些超生对象去结扎,那他们就别干了,等着免职。 秀婶与村长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最后,还是秀婶先开了口:“别的人家都好,该生的都生了。我就是担心翠梅那孩子,给她捂了这么些年,到头来还是遂不了愿,看着她那小身板,像是垮掉了,怎么就再也怀不上了呢。这回,我看我们也顶不住了,该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这是他们老闵家的造化吧。你说要是她紧接着生下了个小子,我们的工作不是好做多了,也不要两头都受气。”村长的意思很明显,自己已经尽力。

       “唉,我们还不是愿好啊。”秀婶想着面前的难题,也没有多话。
      
       “再愿好也怕是讨不到好喽。看人事听天命吧。回头你去找找翠梅,看她自己有什么打算。他们家本来就困难,生下来的都养不好呢,想得通,我们就不为难了。”村长道出不敢在庆阿公面前吐露的心声。

       “找翠梅没有用,那孩子怪可怜的,自己也做不了主。要开通,还是得你去找庆阿公,这样,翠梅的日子才能过得下去。”秀婶把关键道了出来。

      回来之后,秀婶找到翠梅,想问问她打算怎么办,还没有开口,翠梅就带着半是担忧半是喜悦轻轻地说:“秀婶,我已经有了,四个多月了。”

      “有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真是老闵家的家主菩萨开眼啊!得了,我什么都不说了,你们赶紧的收拾东西,把娃儿放家里,出去躲吧。”秀婶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决定自然而出。

      “出去躲?我家的亲戚就这么几家,能去哪儿躲呢?”翠梅刚才那一丁点喜悦被愁眉苦脸代替,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有了总比没有好啊,没怀上的话,还怕你从此怀不上了,出去躲也没有尽头,这有了,躲几个月,再苦,也有盼头了。” 秀婶说完,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翠梅那清秀的脸上那愁容满布的脸,走了出去。

      三天后,计生工作组把翠梅当成太阳村的重点对象,来家里落实她到位,庆阿婆哭哭啼啼,说翠梅住院去了。工作组组长哪儿肯相信,把家里找了个遍,没有发现人,便恐吓说向晚时分没有交出人,就赶猪牛,抬家私。 

     趁着工作组去了下一家,应芬与丈夫术求,赶紧的来把栏里的牛赶出来,牵去自己家,不料被一个组员看见,一过去就踢了术求几脚,术求也不示弱,怒目相对地嚎:“你们前年刚打死了我姐夫,那事还没有了呢,现在又要来打死我吗?我姐夫是犯了计划生育的罪,我又是犯了你们哪一条?”

      “
这牛本来就是我们家的,春上的时候借给他们家农耕,他们帮着放放,我来把它牵回去,别被你们打抢打去了,也犯了你们的法,也要打死人吗?”应芬怕自己的男人吃亏,一蹦上前拦在中间,指手叉腰地讨公道。这时候,术求的爹娘抱着孩子也来了,村里看热闹的也来了一大推的人,大家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都说牛确实是术求家的,几个应声来的组员,才把被他们按在地上的庆志放开,让他们把牛牵走。

12

       太阳落山的时候,庆志家几件简易的家具都搬到了村口的晒谷坪上,两头正在长膘的猪,也被赶去了村外。庆阿婆有声没气地哭着,丹静看着奶奶哭,也死劲地干嚎。七岁的丹倩坐在爷爷身边,睁着生得与翠梅一样清澈的一双大眼睛,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哭也不闹,好像与她无关一样。

      庆志陪着翠梅,在邻村的一个山上,找了一间以前就留意过的房子,住了下来。房子是村里给看山的人建的,这几年,因为农业制度的改革,没有再留看山的人,所以房子荒废了下来。庆志每天晚上,偷偷地回到家,拿回一些吃的用的。白天,他去山下的村庄找临时活干,一天换一个地方,赚点小钱,作为开销用度。翠梅一个人待在山上的小屋里,整天胡思乱想,一会幻想,一会哀愁,也没个人说说话,又得担心丹倩丹静吃饱没有,晚上盖好被子没有。她很少想到丹敏,她知道,姐姐家的条件好,虽然姐夫做不了重活,姐姐一定忙碌劳累,但他们对丹敏,视同己出,这让她的心里感到一丝安慰。“我愧对她们三个,不是她们的好母亲。”翠梅这样想时,愁苦占据着她全部心房,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命运会是什么。

      在山上居住一个月后,完全进入冬天。那年的冬天格外冷,山上的风,呼呼的似鬼哭狼嚎,哪怕就是白天,听了也让人毛骨悚然。几日的冷风一刮,又一连下了几天的毛毛雨,上山的路被冻雨压断的树枝阻断,根本就无法再走上去。庆志送了东西上山,在冻雨刚下的时候下山去后,整整一个星期,再也没有上来。翠梅一个人,面对着呼呼的冷风摇动着树枝上的冰吱吱作响,看到老鹰盘旋在小屋的上空,呱呱的叫声格外刺耳。白天很快过去,一到夜里,她就紧缩在下面用砖头,上面横搭着几块木板的床上,把早就准备的木块把屋子烧得通亮,眼都不眨地度过漫漫长夜。

      雪后初晴,庆志背着一袋食物出现在门口时,翠梅正在默默地哭泣。“还有吃的没有?我也是没有办法,完全寸步难移。”

      翠梅点点头,眼睛紧紧地盯着角落里那一堆劈好的柴火,此刻,她的心里不是饥饿,也不是寒冷。所有对未知的茫然与苦难紧紧地攫住她,让她不安,惊恐万状。连胎儿在肚子里的胎动,也让她感觉不到作为母亲的喜悦与慈爱。

     一晃快过年了,年底,工作组再次光临,并下了最后的通牒,开春还不交出人来结扎,他们就要绑人了。庆志看着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沉默地整天阴着脸。庆阿公跑了几趟村长家,村长说:“老哥,这回是来势汹汹啊,你看还有几家逃脱过来的。我这个窝囊的村长倒是可以不当了,可是哪怕这样,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啊。”

       庆阿公低垂着头,想想这几年,村长也真的是该包的包,该捂的捂了,不好意思太为难,就说:“恩情我记着了,庆志要是命好,这回生了个小子,他总是会寻思着来报答你。”

      村长把手抬起来,摇了摇:“你以为我寻思报答?我也是为大贵积点福。再说,这回,能生个小子最好,若不是,也只能自己去结扎了,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啊。”

     “我都这把老骨头了,盼一个孙子,是夜夜没睡啊。再是女娃娃,我也不管了,由着政府处置吧。”庆阿公似乎是再也耗不动了,无可奈何地表态。闷闷地啜了几口烟,悻悻离去。

      春节临近的时候,庆志在夜里把翠梅带回家来,把里屋的窗户用报纸糊上,从外面把门锁上,让翠梅住在里面,连孩子都没有告诉。过完年,庆志和翠梅商量:“你看看可不可以再去你姐家躲些日子?过了春后这一关再说?”

      翠梅从心里不愿再去牵累姐姐。前一年,娘家的二嫂因为妹妹来家躲娃,结果被人知晓举报,把二哥二嫂都带到乡政府,打了一顿,还交了五百元的罚款。二嫂妹妹怀着的娃,也引了产。翠梅担心,一旦有人知道她在姐姐家,那丹敏的事都有可能牵出来,那样,会罪上加罪,把姐姐一家害惨。见庆志等着她回答,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庆志见她这样,心一横,坚决地说:“那还是上山吧。只是开春了,山上会有人去捡被冰冻压断的树,被人看到的话,也是个麻烦。”

      “在上山之前,我还是先去一趟姐姐家,看看丹敏。”翠梅有她的打算,她想如果姐姐知道她要上山,要是留她,那她还是想留下来一些日子,因为,离分娩还差两个月呢。山上也不是很安全不说,日子那么苦,一想到又要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度过时,她就浑身颤抖起来,脸上现出惊惧的表情。

13

       翠兰刚把丹敏哄睡下,想要去洗澡休息,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看到是几个月都没有见过的翠梅,张大着嘴,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一边张罗妹妹坐下,一边赶紧的去把门拴上。

       庆志因为丹敏的事,心里有点不好意思,站在一边,也不落座。翠兰看了看他,好像是随时要走了的样子,便招呼道:“庆志啊,你也别杵在那了,坐下来吧。”

      “是这样,姐,我们就看看丹敏,看完就走。”翠梅久不见天日,脸被夜风一吹,红红的。看着翠兰赶紧的说。

      “怎么才来就走,你这身子,生产还要一些日子吧?要你姐在楼上去给你安个铺,总比你不见天日强。”孙向光早就睡下了的,听到动静,出来就听到翠梅说要走,便开口挽留。

      “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翠梅赶紧应话。
      “看你说的什么傻话?听你姐夫的,来了就暂且住些日子,总比去山里要强吧。”翠兰看着翠梅深陷的眼睛与没有人形的脸,心一阵阵地疼。

      “你就听姐和姐夫的先住下来,看情况,再来接你。”正中庆志的意,他赶紧附和。
      “那你赶紧回去吧,丹静容易闹,你好好照看她。”翠梅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转过头来对庆志嘱咐。

      孙向光先去睡了。翠兰陪着翠梅去楼上的里间弄被褥,安顿下来后,姐妹俩坐在床上说起话来。“唉,你看看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整个人都变形了,觉得这样值得吗?我要是你,早就在生下丹敏的时候就主动去结扎了,也免得受现在这份罪。三个女儿有什么不好,难道比不上一个小子吗?打死我都不信。”
      
      “我不把这个娃生出来,庆志与他爹娘是死都不心甘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眼泪,挂在翠梅长长的睫毛上,一双失神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姐姐,翠梅似乎是吓破胆了,双手死死地抓着翠兰的手,颤抖着说。

      “生完这个,不管是男是女,你都自己去乡里结扎了,听见没有?你再折腾,一定会没命的。”翠兰眼睛里含着泪,语气中带着气愤,心疼,坚定。

      “姐,我好累。”翠梅把头靠在姐姐的肩上,好像突然忘记了困苦,安心地睡着了。翠兰把她轻轻地放下来,才回到楼下自己的睡房。

       一个月后,应芬急急地跑了来,告诉翠兰:“我爹被计生组的人抓走了,现在我天天往乡政府的临时关押地电影院送饭,术求的姐夫就是死在了那里面的。我哥也不见个影子,我妈带着两个孩子天天在家哭。你一定知道我嫂子在哪,赶快要她出来去引产结扎吧。不然,我爹非死在里面不可。”

     “出来引产结扎?说得轻巧!你的父母不是要孙子吗?现在受一点苦就不怕你们老闵家断香火了?可怜翠梅在你们家吃了多少苦,受了你们多少害,你们谁体会过她?怜悯过她会不会被折磨死?现在知道要结扎了,别说我不知道她在哪,就是知道,我也要拦着,这是你们老闵家应该担当的,别想只压在她一个人身上。”翠兰太多的怨恨一齐浮上心头,气不打一处来,连炮似的向着应芬轰炸。

     应芬还想分辨,孙向光出来,劝说般地开了口:“你爹那么大岁数了,他们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你辛苦点,送一段时间的饭,那些人找不到你嫂子,自然也就放了你爹。”

      应芬无奈,只得回去。路上,她不知道是该咒诅那些搞计划生育的,还是该谩骂哥嫂,因为走路急,又受了气,还得担心父亲,竞也是泪水长流。

      翠梅从应芬一来,就一直在听着动静。楼下的一字一句,她全都听在耳里。见应芬要她出来去引产,她甚至有一种突然就要被解放了的庆幸。但听到姐姐后面的话,她的泪水又下来了,抱着一丝希望地想:是啊,我受了那么多的苦,被他们压制着,为什么他们家的人一受苦,就又是我出来牺牲呢?或许,这就是个男孩,这样一引产,就前功尽弃,所有为生育受的苦,都白受了。

     应芬一走,翠兰就与丈夫上楼,觉得还是要听听翠梅自己的主意。见姐姐问,翠梅停止了哭泣,说:“以前是他们横下一条心,现在没有回头路了,姐姐刚才的话我也听到了,好也罢,坏也罢,反正都到这个份上了,再怎么样,我也不去引产。”

    “庆志不在,我们也没有人可以商量,话我是给你挡回去了,主意还得你自己拿。”翠兰也担心会有什么差池,不敢再坚持刚才对应芬说过的话。

    “我知道,庆志在也一样。这是我的决定,肚子里的胎儿,也是一条人命,我就给自己做这一次主吧。”翠梅头脑清醒,有理有据地表明决定。

14

       没过一个星期,庆阿公病倒在了乡政府,计生组的人,这才通知应芬,可以把人接回去了。
 
      庆阿婆看到庆阿公回来,高兴地杀了只鸡,可庆阿公却一口都吃不下,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咳个不停。庆阿婆这才又着了急,催促着应芬去请来一个小有口碑的医生,不见好之后,又去远地方请更出名的老中医。应芬焦头烂额,逼着丈夫,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去把庆志找回来。术求寻遍三乡五村,才找到佝偻着正在工地忙碌的庆志。庆志看到妹夫,就停下了手上的活,发愣地盯着术求。他好像更瘦弱了,脸盘黝黑,双眼深陷,头发凌乱,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好像很久都没有合过眼了。一身破旧的衣服,加上脏,整个人都是一副落魄凄苦的模样。庆志叹了一口气,才开了口:“大哥,岳父病得很严重,你快回去看看吧。”

     “病了?请人看了没有?他身体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我才出来半个月天,怎么回事?”庆志一边收拾一边问,又找到包工头说明情况,就跟着术求往停在村口的拖拉机边走去。

      “怎么会没有请医生啊,应芬的腿都跑断了,连外乡那个有名的崔医生都请来看过,可就是不得好。昨天还开始咳血。所以我们才到处托人打听你,才找你来了。”术求边走边说情况。见庆志闷着不吭声,又接着说:“爹被计生委捉去,想逼大嫂出来结扎,我们也找不到你们的人,就只能天天送一次饭,他分两次吃,又不能热,只能吃冷的。睡也是睡在水泥地上,可能年纪也大了,就病成了这幅模样。”

     “被捉去?你们怎么不去找翠兰姐?”庆志心里七上八下的问。

     “应芬去找过,翠兰姐说不知道大嫂在哪,说知道也不准她出来。还把应芬好一顿骂。”庆志为这一档子事也苦恼得很,自己的老婆天天跑这些事不说,还要拉上他。孩子也不管,丢在家里,母亲一个人带着也很累,不时的对术求抱怨,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才一吐为快。

     “她骂应芬做什么?又不关应芬的事。我知道你们辛苦了,过了这两个月,就好了。”庆志抱着极大的希望,安抚了术求一句。

      术求说了几句翠兰骂应芬的话,不再说话,坐到拖拉机上,摇动柴油机,往太阳村的方向开去。

      庆志回家后的第三天夜里,庆阿公开始只是大口大口地咳血,到半夜的时候,一口血痰上来,眼一瞪,手指了一下庆志,倒在了床上,死了。

      应芬哭得死去活来,也不管有没有人在,一口一个是翠兰害死了她爹。庆志默默地打理着丧葬的事宜,也不阻止应芬。应芬越闹越有理,找到村长家,要他出面去乡政府讨公道,又与庆阿婆去乡政府大吵大闹,被联防队的人连恐带吓的赶了回来。

    灵柩只停了两天,就出殡下葬。庆志带着丹倩丹静,一脸悲伤地对着每一个来吊唁的人拜着,一句话也不说。应芬慢慢也平复了下来,只是当看到翠兰来了时,用一双眼泪汪汪的眼睛怨恨地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安葬庆阿公的那天夜里,计生组的人突击到翠兰家,搜遍她家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把翠梅找出来。翠兰把丹敏背在背上,撒泼地向他们要理由,说这样的惊吓她受不起,这个孩子她也不带了,任凭乡政府的人带回去处置。计生组的组长警告她:“让你提前得了风声,把人放跑了,还这样瞪鼻子上眼的闹,等我们找到证据,再来你家收罚款的时候,我们会多收一倍,别说没有告诉你。”

    翠兰心里有数,只是无泪的哭喊了几声,目送计生组的人离开后,赶紧插上门闩,好像怕他们去而复返一样。

    翠梅在计生组到翠兰家前半个小时,与前来送信的秀婶离开了翠兰的家,走向山上的小道。在翠兰所在的村子与太阳村交界的山上,有一间村民搭的供牛羊躲雨的茅棚,这是秀婶的主意,让翠梅先躲过这一夜,再做打算。

     “你公公被捉走后受了严重的风寒才过世的,你这个孩子要是也保不住,就真的对不起你公公的那条命了,所幸只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了,你再苦苦,看造化吧。”秀婶把翠梅送到那个茅棚,要下山回家时,对翠梅说。

     “到底是谁去举报说我在我姐姐家的?”翠梅喃喃地问。

      “是谁不重要了。你公公死的时候,好几个邻居都在场,应芬说是你姐姐害死了她爹,谁都想得到你就藏在你姐姐家了。你也别怪应芬,自己身康体健的爹,说没就没了,她是气糊涂了。”  秀婶把从翠兰家胡乱抱出的一堆衣服,放在茅棚下唯一能坐人的横木上,准备离开。

     翠梅用惊恐的眼睛看着秀婶,她心里很怕,这个地方,连门都没有,只有一张用粗糙的树枝撑起来,再用竹篾封住,勉强可以用来挡风,可以随时移动的“门”。茅棚四处都是小小的洞,她想到自己一个人,要容身在这里,不由地打了个冷战。秀婶看出来她的害怕,心里也很不忍,便犹豫着慢慢地坐在横木的另一头,她想还是多陪翠梅一会。

     见秀婶坐了下来,翠梅赶紧的拿了一件衣服,折了几下,去给秀婶垫上。

15

        没坐一个小时,秀婶膝盖就隐隐作痛。她患风湿很多年,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去医治过。看她用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捏着,翠梅狠狠心,催促起秀婶来:“秀婶,这已经过了半夜了,山里的风凉,别因为我,又把你害病了,还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你赶快下山吧。”
       
       “哎呀,老了,没用了,也是坐月子的时候,冰天雪地去打猪草落下的病,见风就痛,好不了了。可你一个人行吗?” 秀婶边说边站了起来,伸了伸腿,又去衣服堆里找手电。

      “不行也不能耗着您受这样的累,我已经罪孽深重了。” 翠梅泪水涟涟边哭边答。

     “今夜你克服一下,我回去就找庆志,明天向晚,要他上来给你做伴,好歹熬过这一个多月,你就出青天了。” 秀婶最怕流泪,一看到别人哭,她的心肠就会软。她不敢耽误自己的身体,便把心一硬,把竹篾一横,走了出去。又好像忘了什么一样地回过头来,向站在茅棚口看着她的翠梅补充:“这儿是上山的大路,你只能晚上住在这里,白天,要往山里的僻静处躲着,千万别让人看到你。现在,举报的人都有奖励,那些没良心的,都只认钱不认人了。”

     翠梅低低的应了声好,错愕地站在黑暗里,看着秀婶那微小的手电光亮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下山的小路上,才回过神来,把竹篾档住茅棚口,在横木上不安地坐了下来。蚀骨的寒冷围绕着她,她只能把带来的衣服床单一件一件地裹着自己的身体,眼睛也不敢闭上,一直熬到天亮。 

      第二天傍晚,庆志从村子西头悄悄地上了山,到茅棚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一看茅屋没有人,正要转身出去找,一个黑影堵在了茅棚口。翠梅一看到庆志,丢下背着的衣服,哇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哭,爹走了,你没有哭吧。”庆志的话,没头没脑的。

     翠梅一下子就止住了哭:  “你这是冲我发火?这是我愿意的吗?你以为我这种人不人鬼不鬼有家不能回的日子好过吗?”
                                                                                                                                                                                                                                  庆志愣了愣,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把带来的竹垫子放下,又打着手电就近弄了些松针枯叶来铺在地上,才把竹垫放上去,问:“你昨夜是坐了一夜?”        

      翠梅一直都在咬着嘴唇默默流泪,见庆志问,也不作答,眼睛失神地看着茅棚破了的缺口,在庆志带来的手电微弱的光照下,如一张张开的大口,像要吞噬着她。

     白天,她还是躲进山林中稠密的僻静处,晚上再回到茅棚里,庆志天天晚上来陪她的时候才可以给她带来吃的。翠兰也来给她送过两回鸡汤。他们发现翠梅越来越不说一句话,这样熬了
一个月,翠梅就开始肚子疼,庆志把秀婶请上山,秀婶说:“也不像是要生了的迹象,倒是翠梅,怎么变成这样少言语了?我看还是偷偷地回家吧,要是在这山上害了病,又没个人照顾,就不好了。”    

      一说回家,翠梅的眼睛都亮了,赶忙的去收拾那些杂乱的被单衣服。庆志也怕出了什么问题,赞同道:“反正家里人也死了,这孩子也快生了,回去就回去吧。”

     “也还是等天黑再回去吧,别让人看到翠梅回去了,以防万一。”秀婶只怕功亏一篑。

     回家三天后,翠梅正午就破了羊水,晚上,终于生下了这个在山里面躲出来的孩子。如释重负的翠梅见孩子生下来了,便问:“是不是个男娃?”

     秀婶叹了一口气,说:“你已经尽心尽力了,苦也吃尽了。男的女的都好,都是家里添了丁,好好带着吧。”

     翠梅一听这话,挣扎着坐起来,一定要亲眼看一眼孩子。秀婶刚把孩子抱到她眼前,翠梅就嘻嘻地笑了起来,然后,开始哈哈地大笑,口里含糊地说着:“真好,真好。”

     秀婶一见她这个模样,赶紧的宽慰:“你这孩子,可得与以前一样明白事理起来啊,你看村东头的进才大伯,四个儿子,都没有人给他养老送终呢,你家四朵和你一样水灵灵的花,养大了,比四个儿子要强。你可千万要往清白处想啊。”

     翠梅一会笑,一会又哭,口里喃喃接秀婶的话:“四个女儿,四朵花。嘻嘻,清白想,清白想。”

     秀婶见她不对劲,就出来叫庆志:“庆志,我看翠梅有点神志不太清,我看你还是去请个医生来看看吧,反正现在娃生下了,也不怕别人知道。”

      
庆阿婆坐在自己的屋,听到秀婶交代庆志的话,快速地过来问:“是男娃还是女娃?”

      庆志看到母亲问,也用探询的眼神看着秀婶,秀婶看了看母子两人,重重地说:“现在还是先给翠梅去请个医生来吧,就别管男娃女娃了。那孩子,是山里面躲出来的,我看就叫丹姗吧。”

     一听“丹姗” 这两个字,庆阿婆哇地放声大哭,一声老头子,一声孩他爹你白死了地嚎起来。秀婶一看她这样,也不搭理,进了翠梅的房,见翠梅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闭着,好像累极了,就由她睡下,自己回了家。


16

         翠梅还没有满月,翠兰来看过她三次了。这天又来,看情况越来越不好,她向庆志提出送翠梅去外面医治看看。翠梅见到翠兰,就搂着她叫:“丹敏,丹敏你怎么这么高了?” 翠兰搂着自己的妹妹,一边哭一边哄着,劝慰着,她说得越多,泪就流得越多。最后,只能快速离开,要庆志给个回答。

     过了几天,庆志带上翠梅上了乡里的医院,找院长开了药,向再来看翠梅的翠兰说:“医生说她这是产后抑郁,情怀不畅引起的,吃点药,可能满月后就好了。” 

     “这明显的是神志不清了啊,连我都不认得了,我看比院长说的要糟呀。” 翠兰满是担心的说。

     “那也只能先吃药看看再说。” 庆志有苦难言一般。翠梅这个样子,自然看都不看丹姗一眼,只能喂丹姗一些米糊。丹倩开始上学了,丹静也要管,现在还要开支药费,劳累与经济开支,心里的压抑,他都不知道该向谁说。

      翠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愁眉不展地回家去。

      没过多少天,翠兰刚想翠梅满月了,便带着丹敏,去看翠梅。一路上,她都在与丹敏说:“希望你妈妈好了,认得我,认得你。” 还只到半路上,就见到庆志急急地赶路而来,一见到她,就问:“见没见到翠梅去了你家?”

      “什么?人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现在才来找?我正要去看她好了没,怎么会在我家?” 翠兰揪心地一连串的问。

       “昨天晚上不见的,见她这几日好些,认得丹倩丹静了,以为她去村里谁家玩去了,开始没急着找,后来见夜深了还没有回来,找遍了全村,都没有见人。想想她可能回娘家了,我一早去看过,爹娘二嫂都说没有见到人,我想她可能去了你家。就直接过来了。” 看得出庆志一夜没睡,疲惫,着急都写在他的脸上和眼睛里。

      翠兰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因为着急,脸憋得通红,急急地说:“那你赶快多找些人,去附近的外村,去乡里找啊。我赶紧回去叫你姐夫,去把大哥二哥叫回来,大家一块分开找,找到为止。” 说完,把丹敏往庆志面前一推,疯了一样向家跑去。

       半个月过去了,庆志与应芬夫妇,翠兰与孙向光,还有娘家的哥哥嫂嫂,发动了所有的亲属与邻居,找遍了十里八乡,都不见翠梅的影子。庆阿婆带着四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天天煎熬地度日,应芬最先退出寻找的队伍,不时来帮母亲一把。庆志与术求也退了下来,放弃寻找。翠兰来催促庆志再出去找找时,庆志说:“方圆几十里都找遍了,你还要我去哪儿找?你看这一堆大大小小的嘴,都张着嘴等着要吃呢。正春耕生产了,田里的活不管的话,这几口人都得饿死。”

      翠兰听了庆志的话,刚想发作,可看到哭的闹的四个孩子,沉默了下来,只得回家,与两个弟弟和丈夫孙向光商量,怎么去扩大范围寻找翠梅的消息。

      “我看你们也别找了,庆志都不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找人,你们也尽心了,财力物力,耽误的工夫,也不少了,这样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大家都还得过活呢。要是翠梅还活着,也许被好心人收留,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 二嫂一直都是默默支持找人的,这回,也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了,才提醒大家。

      “我看二嫂说的也对,田里的季节耽搁不得啊。找还是找,但换个方式找吧。” 孙向光也响应。

      翠兰见两个弟弟都不出声,父母哭的哭,叹气的叹气,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便只得偷偷的在心里着急,停止了东奔西走的寻找。

   十年后,年近五十的庆志,还是每天都早出晚归,四处揽活赚钱。
 丹倩已经十八岁了,出落得与翠梅一个模样,标准的瓜子脸,一双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连笑起来的小酒窝,都和翠梅一模一样。她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只读过两年小学就休了学,每天带着妹妹,督促她们读书,管理家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她不同于妹妹们,对妈妈的印象要比妹妹们清晰,当别人说她和母亲一个模子的时候,她总是对逐渐长大的妹妹们说:“我们四个,我可能最像妈妈,你们记不起妈妈的时候,就看看我。”


     已经十岁的丹姗,总是幽幽地说:“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妈妈一样。”


     “可是,为了生你,妈妈吃的苦头最多。”   丹倩总是怕妹妹们诋毁母亲一个字。“我们的妈妈,一定还活着,你们要好好读书,以后有了出息,妈妈回来了,才会欣慰的。”     

      “我们一起盼妈妈回来。”     丹敏说。

       “可我们的妈妈还会回来吗?”  是丹静弱弱的声音。
    
        “会的,一定会回来的!”  丹倩边说,边把手伸出来,等着妹妹们一个一个把手盖住她的手,然后一齐说:“我们一起守望妈妈回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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