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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村(长篇小说之十)

第十章病危通知书

山娃和海川周末帮父母把育秧池里的秧苗往石缸沟口外坡的秧母田里迁,秧母田是一年只种一季的比较肥的田,专门用来培育从育秧池里迁出来的小秧苗,小秧苗在秧母田里长上大半个月,端午节前后就可以往大田里插了。迁了两天秧苗,山娃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临走前,山娃妈把今年母鸡才开窝的蛋给山娃兄弟俩一人煮了两个荷包蛋,山娃和海川看只有四个蛋,就让大家一人吃一个,山娃妈说“家里还有,母鸡一开窝,天天都有鸡蛋吃。”说什么也不吃,推到最后,二老就在荷包蛋的汤里加了两勺白糖,一人喝了一小碗。

山娃和海川知道母亲肯定是骗他们的,家里的鸡蛋,除了他两兄弟干活累了或者要参加重要考试了,再或者家里来客人了,才会或炒或蒸上一碗,此外他们两个在家里根本舍不得吃,夏天一个鸡蛋能买两毛二分钱,山娃妈每年夏天要卖一两百块钱。冬天鸡很少下蛋,能卖一块钱一个,山娃妈只留几个大年初一早上做荷包蛋的,其他的全部都卖了,记得有一次,快过年了,山娃妈提了二十几个鸡蛋到镇上卖,最后五六个个头比较小,别人只给八毛钱一个,山娃妈没舍得卖,五六个鸡蛋来来回回往镇上提了三四天,最后九毛钱一个卖掉的。

星期二上午,山娃正在教室上化学课,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火急火燎的跑到教室,把化学老师叫到教室外面说了几句,化学老师进来后,直接告诉山娃,要山娃去教务处,山娃实在回想不起来,这几天干了什么坏事,如果说要真有,那也是上上个星期,山娃上微机课逃课提前回宿舍经过学校澡堂时,听到女澡堂里面有人洗澡,就跑后围墙那儿爬到几棵罗汉竹上偷看,好大的水蒸气,再加上隔墙也高得恰到好处,啥也没看到,山娃想再爬高一点,却没留意把竹子压断了,那声音很响,等到山娃想起来往外跑时,洗澡的人穿好衣服已经堵在围墙和澡堂的出口那儿,围墙外面是一个高压变电站,无路可走,山娃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去,原来洗澡的是山娃的英语老师,姓袁,才来学校两年,从高一就开始教山娃,山娃的耳朵差点被袁老师给扯掉了,山娃做了一万多个保证,袁老师当时就表示不再追究了,难道袁老师说话不算话?山娃心虚的手心都冒汗了。

在教导处,山娃没有看到袁老师,心里就踏实多了,正准备暗自窃喜时,却看到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的那一脸严肃,心里又打起了十五只吊桶。教导主任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摁灭了,望了望班主任:“老马,还是你说吧!”

“啥啊?主任,您可别唬我哈,我都老实了一年多了,我……”山娃看这架势,知道事情肯定不小了,如果是小事情,教导主任一般会在山娃一进办公室就开始劈头盖脸的吼将起来,据说这是教导主任的杀手锏“先声夺人!”

“刘海山…………还是主任你说吧!”班主任似乎特别难为情。

“到底咋了?班主任、教导主任,您们可别吓我哈!”山娃平时吊儿郎当的惯了,这一下子懵在了那里“我……真想不起来我又犯什么错了!”

“刘海山,中山派出所刚才打电话过来,说你妈被人打坏了,在中山镇医院治不了,现在送到十堰太和医院去了,已经下了四个病危通知了……”教导主任又掏出一根烟来,塞嘴里用牙咬了咬,没点火,又取下来狠狠地丢到办公桌上。

“啥!开玩笑吧!”山娃感觉好像在听国际新闻“老师,我是皮了一点,可不至于开这个玩笑哈!”

“主任说的都是真的,刘海山,事情的具体情况及原因,我们都无法知道。”班主任给山娃推过来一把凳子“刘海山,你是我们班的尖子生,我们班又是全校的尖子班,你妈妈这个事情,主任知道了以后,第一时间向校长反应了问题,校长和其他领导都特别重视,希望你能够坚强面对,把事情处理好,同时也不能把学习落下……

“这么说,主任说的是真的?”山娃忽然间感觉头好晕,晕得像第一次坐小汽车,想吐却吐不出来,满眼金星“怎么会呢?前天她还给我煮了荷包蛋啊!”

“刘海山,这是真的,而且需要你去直接面对的!”教导主任拍了拍山娃肩膀“具体的情况,我们都无从知晓……

后面的话,山娃一句也没有听进去,隐约记得是班主任用自行车把山娃送到汽车站,还塞给山娃一叠钱,汽车要走时,娟子追了上来,和山娃一起到了十堰,到太和医院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在重病监护室外面,山娃遇到了一身血渍的父亲,还有两个穿警服的警察,“我妈咋了?你打的?”山娃一把扯住父亲的衣服,父亲太瘦弱了,差点被山娃扯倒在地上,踉踉跄跄好几步才站住,无力的抬头看了一眼山娃,满眼的血丝和脸上的血痂混为一色。

“山娃,你咋来了?”语气里透着无限的疲惫,好像对山娃的出现即意外又意料之中似的。

“表哥,你不能这么对伯伯,刚才差点摔着他了……”娟子拉了一把山娃。

“我妈咋了!说!”山娃彻底的吼了起来“如果是你打的,我一样和你没完!”在山娃的印象里,父母打过一次架,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海川那时都还没记事。

“吼什么吼!这是医院!”那两个警察把山娃往墙边推了一下,“你是刘海川吧,跟我们过来一下。”

“你给我等着!”山娃狠狠地指了指父亲吼道“那是我妈!你怎么下得去手!”

山娃又开始了眩晕,这次不是满眼金星,而是满眼的眩白,白得让人窒息,让人找不到可以证明自己在宇宙中存在的参照物,像一个在外太空做自由落体的太空垃圾。山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监护室外面的走廊的,在一个小小的会议室里,见到了上次抓山娃去派出所的柯副所长,还有山娃的弟弟海川。

“海川!妈是咋回事?”山娃问也一脸杀气的弟弟。

“被吴顺华打了……”海川还没有说完,就被柯所长打断了。

“你兄弟俩都坐吧,还是我来说吧!”柯所长示意山娃坐下,“今天凌晨,大家都在排队灌田,准备翻田插秧,中间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妈就和吴顺华打了起来,等旁边的人把你爸喊到现场时,你妈已经不省人事了,打人的吴顺华也不知所踪。”

“你们警察为什么不抓人?跑了?怎么跑的?”山娃把拳头攥的啪啪直响。

“我们已经到村里找了,也已经向县公安局发出协查申请了,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柯所长继续说“把你两兄弟叫到这里,有两个事情交代,第一,这个事情已经由公安介入,你们兄弟俩就不能再意气用事,对吴顺华及其家属进行报复;第二,事情没有彻底查明白之前,不要听信传言对个别村民进行报复或者伤害!不然,小心真正的犯罪嫌疑人没有抓到,倒先把你两兄弟抓起来了!”

在医院里呆了两天,山娃连母亲的面都还没有见过,好在娟子一个人帮他们买饭买水,晚上娟子就和山娃两兄弟一起挤在走廊通道的椅子上坐着睡一小会儿,山娃一直不肯和父亲说话,虽然他知道母亲的伤和父亲无关,可他总觉得,作为男人没有照看好自己的女人,就是不对!可每每看到父亲那弯曲着纸片似的身板,心里又多少有些酸楚,就是这个瘦小的身板儿,撑起了这个家,他付出的太多了,他眼神之所以迷离,是因为他不知道他到底还要付出多久,还能付出多久!

第三天一大早,娟子爸妈带了一大袋水果来到医院,客气了几句,就把娟子带走了,娟子临走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钱塞给了山娃。

“山娃,你可得记住人家娟子的好!”这是三天来,山娃父亲说出的第一句话。

“嗯!”山娃想不出来该怎么回应父亲。

第六天,医生说病人彻底脱离了危险,家属可以进入病房看望了。山娃和海川反而平静了很多,也许,这几天他们俩想了太多。

山娃妈一动不动的半靠在病床上,脸上有好几道口子,整个脸肿得像一个要熟没熟的西红柿,淡黄色又带着血红色,因为充血,脸上的皮被撑得没有一点褶子,光滑的让人害怕。几道被划开的口子因为擦过红药水,红的瘆人,偶尔还能看到沁出来淡黄色的血水,顺着脸颊往下流,远远看去根本分不出来是血水还是泪水。整个人的身体也是浮肿的,衣服袖子等比较紧的地方都被医生用剪刀剪开了,能看到胳膊上那一块块紫黑,大腿上也是如此,膝盖处会有一个很明显的外伤,能看到白森森的膝盖骨,上面和父亲的眼白一样,布满了血丝。翻起来的肉像一块晒的半干的香菇,上面结满了血痂。

医生告诉山娃,现在他母亲只是生命体征恢复正常,还没有自主意识,不过很快就会恢复,山娃听到这儿,还真不想母亲这么快就恢复意识,不然那些痛疼母亲怎么忍受得了!

不知道谁把山娃妈脱离危险的信息传了回去,新上任的村支书带着两三个邻居代表来到医院看望山娃妈,带了很多鸡蛋、粉条、饼干、白糖、红糖什么的,还有零七八杂的一些零钱,有400多,是村里邻居们凑的,后面还有个小账本,谁送了多少送了什么,上面都记着,另外一个挎包里装两罐奶粉和三千块钱,支书说奶粉和其中一千块钱是四嫂子送的,四嫂子本来买来准备给双胞胎娃娃喝的,听说山娃妈住院了,就分了两罐给山娃妈,钱是四哥临走时留下给四嫂子生孩子用的,本来自己要来十堰看望的,肚子太大了,不方便坐车,就没来。另外两千是三嫂子送的,三哥怕三嫂子脾气太暴躁,在医院里会闹起来,就没让三嫂子来。

“山娃!这账本,你得收着,还要好好保管,记得把你三嫂子和四嫂子的账也记上,这恩情,我怕是还不了了,得你兄弟俩来还!”山娃爸的声音很低沉,好像大病了一样,充满了疲惫和不耐烦,连支书也没有去招呼一下,好像特别困的样子。

山娃接过父亲手中的东西,给来的一行人找来凳子招呼他们在母亲的病床前面坐下,海川把娟子妈送来的香蕉分给他们吃,他们客气着没要,香蕉在那个年代在十堰还算比较稀奇的东西,他们也是舍不得吃。

“山娃,如果按你爷爷和我祖爷爷是一起开油坊的兄弟来算,我俩算老表,咱俩可莫要客气!”新支书把山娃喊过来“你爸,我应该喊表叔,他这几天确实不容易,太累了,你可得多上点心哈!这个吴顺华,公安会找到他的,唉……怎么下这么重的手!狗日的!这都是邻居!我要是遇到他,肯定绕不了他!”

“谢谢支书,让你们村领导费心了!”山娃很好奇,这个支书在就职演讲上讲话也不超过30个字,怎么在这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还扬言不饶过吴顺华,搞得好像受伤的是支书妈一样,山娃也见过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四妈和五妈都是这样的人,山娃甚至有些反感这个支书了。

“山娃,别这么客气,我姓李,叫李双林,就叫我老表吧!我不大会说话,但还是要说两句,这个事,你兄弟俩可不能擅自去寻仇!公道自有定论!不要白白的把自己搭进去,还让有理变理亏了。”支书好像很怕山娃去找吴家报仇一样。

“不,支书就是支书,我们真的谢谢你了!”山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请他们去食堂吃午饭,他们几个又客气了一番,就离开了。

第十六天,山娃妈终于在医生的补救下,用一个长长的塑料管子从喉咙里吸出来几个手指粗细的血条,有四五根,山娃妈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说话特别费力,声音特别沙哑,如果不把耳朵放在她嘴旁边,根本无法听到。山娃妈说了句“儿……啊,妈……以为再……再也……见不到你……们兄弟……俩了!”就没说了,把受伤较轻一点的左手抬起来,放在山娃头上摸了摸,又放在海川头上摸了摸,然后紧紧地攥着山娃和海川的手,嘴巴一张一张的,眼睛里开始流泪,山娃妈哭了,可是就是没有声音!海川把桌子上的纸抽了几张给母亲擦泪,擦下来却全是红色的血水还是药酒,已经分不清了,擦了两下,海川也跟着哭了起来。

山娃也想哭,鼻子酸得厉害,他知道自己不能哭,就像呆坐在病床那一头的父亲一样,这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任何时候都不能哭,再苦再痛,自己必须顶着!山娃忽然觉得这病房里太压抑了,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轻轻地把母亲的手松开,他想出去走走。

住院部楼下是一个靠山的凉亭,一条小路歪歪扭扭的延伸到山上,山娃小跑着往山顶爬,跑着跑着,山娃莫名其妙的大哭了起来,他太需要发泄一下自己了,在山顶上,山娃对着天空嘶吼着,吼的自己缺氧了,又出现眩晕,还是满眼的眩白,白得让人窒息,白得让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像一个自由落体的石头一样重重的摔倒在路边,山娃索性躺了一会儿,爬起来用拳头对着路边的松树狠狠地砸着,双手都渗出了殷红的鲜血,山娃也不曾觉察,好像不把这棵大树打倒,就不罢休似的。

打了半天,终于累了,山娃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要干什么?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就像山下这个灰蒙蒙的城市,就一个色调,连东西南北都无法分辨,可为什么一定要分清呢?方向并没有影响城市里的人吃饭睡觉啊?对呀!为什么一定分清呢?“正”和“邪”?“正”又怎样?“邪”又怎样?人最终不都得死么?

哈哈!山娃禁不住冷笑了两声,好像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把手上的血水用衣服擦了擦,又原路往山下走去,半山腰看到自己刚刚上山时踩伤的一只小螳螂,肚子被踩破了一点点,粘在路中间,已经引来了好几只蚂蚁,怎么挣扎也挣扎不掉,山娃把小螳螂抓起来,吹落它身上的小蚂蚁,轻轻地放在路边的小树上,看着小螳螂爬走了,才放心的下山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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