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过阴
从山西回来，四嫂子好像把这半个月的事忘了一样。六妈哭天喊地的嚎着，直到四嫂子把剩下的六七千块钱退给了她，才算消停。六伯却病得更加重了，本来就不好的腿，不知怎么搞的，连路都无法走了。还常常做噩梦，说梦到四哥被别人泡在一个水坑里，下半身都烂完了，一直喊六伯救他。六伯接连好几天都没有进食了，眼看大限将至，中医、西医轮番上阵，都不见好转，九叔跑来找山娃爸帮忙协调后事，山娃爸说六伯的阳寿还没尽，只是没有找对人，不妨去四队铺子找明家老太过次阴，看看是不是闯到什么脏东西了。九叔马上照办。
明家老太真名已经没人知道了，并不老，六十多岁，头发却是全白的，看上去像八十多岁的样子。在整个中山乡甚至郧西县，都是蛮有名的，流传最广的是，她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大儿子溺水死了，她哭昏死过去，整整昏了七天，家里人都把她装到棺材里准备下葬了，被一个要饭的老太婆拦下来，说后天中午，棺材里的人准能活过来，大家就等，第三天中午，果然，这明老太还真醒了，但从此，开始长白头发，并且多了个过阴的本事，她念叨的那些咒语，都是乡里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这明老太有时候过阴，有时候需要别人替她过阴。六伯属马，而明老太属鼠，生肖相冲，她不能替六伯去阴间问路，只能找人代替，山娃自告奋勇替六伯去，明老太说，替人过阴，可积阴德，但会折阳寿，但折不多，山娃爸妈都不同意山娃去，因为听说在郧西六郎乡就有人过阴没回来，直接过死了的。山娃坚持要去，明老太看了看山娃的眉心，又看了看山娃的手，说山娃还有很多杀孽，杀气特别重，去阴间是最佳人选，大家听这么说，就不再坚持了。
为了增加山娃的杀气，按明老太的吩咐，连续吃了三天的猪血，第四天，明老太开始做法，首先，叮嘱山娃，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迎面喊自己名字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可以答话，凡是从背后喊自己名字的，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不能答话，更不能回头！如果见到望乡台时，不管下面是什么情景，都不能下去，否则就有去无回了，山娃应了声记下了。接下来六伯家印一升米放在火塘边，点三支香插在米上，并烧一些纸钱。然后明老太开始念咒语：“神水过乡，一遍，二遍，三遍。不念不灵，井中舀来五龙排位之水，路上带来草鞋之 水，江边讨来长流之水，河中舀来五鬼之水。一喷天开，二喷地裂。三喷人伤，四喷鬼绝灭!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完，拿了一炷香在山娃眼前晃，晃的山娃想睡觉，只听到明老太突然发出了男人的声音“去吧！”山娃一个激灵，突然发现自己走在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村子。
山娃看到六伯坐在村子的路边上哭，周边围了好几只猫在撕咬六伯腿上的肉，咬的鲜血淋漓，小腿都漏出白森森的腿骨了，山娃过去赶，怎么也赶不开，山娃捡起一块石头要去砸那些猫，突然旁边有只睡觉的老猫跳起来扑向山娃，把山娃手中的石头扑掉了，山娃还想捡第二块，六伯却突然说话了：“我自己做的孽，自己还，还完了，就没事了！”
六伯告诉山娃：“当年生产队过年分了半斤多五花肉给我家，我妈把肉洗干净了，去菜园子里拔葱，回来时，猪肉却被家里的几只小猫吃了，我气不打一处来，把那五只才四个月的小猫用绳子吊起来，用拉鞋底的锥子，发疯的扎那些小猫，小猫叫的很惨，把老猫引来了，老猫跪在我脚下求我，我更加气了，就用锥子扎进小猫身子里面，然后像剥蛇一样，往下使劲一划，小猫的肠子都漏出来了，老猫撕心裂肺的叫着，它越叫，我就越气，小猫管不好自己嘴，就是老猫带的，想到这，一口气把五只小猫全杀了，老猫看到五只小猫全死了，也不再叫了，抬头看了看我，伴着一声长啸，一头撞在屋里的石磨上撞死了，现在是这些小猫来讨债了！”
山娃听到这儿，知道这猫要赶，肯定是赶不走了，就跪下来求那老猫饶了六伯，山娃刚给那老猫磕了第二个头，和那老猫对视了一眼，那老猫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好像还一直在往外滴血，那老猫的爪子上也沾满了血，估计是用爪子擦眼睛擦的，那老猫看到山娃的眼睛，“嗷”了一声，带着那一群小猫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六伯惊恐的看着山娃，山娃想起来，自己吃了太多猪血，杀气太重，而这是阴间，和人的魂魄打交道，怪不得六伯会这么怕自己，山娃也不敢扶六伯，六伯竟然自己站起来了，六伯指了指村子中间的路，山娃就沿着大路往前走。
在转弯的地方，看到了吴永明家的房子，吴永明就蹲在门前的竹林边上，一直在吐绿色的东西，地上已经流了好远了，还在吐，好像永远也吐不完一样，山娃想绕过去，吴永明却发现自己了，扭头对山娃苦笑了一下，说自己命太苦了，前世是一个船工，生于江浙一带，因为年幼不懂事，在寺庙戏耍老和尚，嘲笑老和尚光头，偷偷地在香炉里撒尿，偷寺庙的香油钱，今世被贬称秃子，并一生无有姻缘，因在石缸沟的野桃子树下救了一只受伤的黄鼠狼，就有了桃花劫！和周芳生了儿子，自己一个秃子，本应知足，却贪恋男女之欢，期间有两次回头的机会，都未能把握！直到被吴顺清发现后被盐蛰死了，死后，自己的舅舅无法咽下这口恶气，把他葬在这黄泉地边上，想喝口清水，都不行，天天在无间地狱徘徊，无法超生，想让山娃帮个忙，在他坟前挖个小水坑，这样下雨也能积一些无根水，免得天天喝这黄汤。山娃满口答应了。
再往前走，看到一座房子特别像七叔家，家门口坐着五奶奶，五奶奶比过世的时候更胖了，像一个老佛爷坐在一个太师椅上，旁边好多小鬼一直不停的给五奶奶送金元宝、银元宝，五奶奶后面的屋子大的出奇，已经堆了好多了，还在不停的往上摞，五奶奶看到山娃，笑着说：“现在不缺钱了，回去告诉你九哥，千万莫要做坏事，要做个善人。”山娃点点头说记下来了。
山娃走出几步，又退着走回来，想问五奶奶，四哥在哪，一回头，哪还有什么五奶奶，连房子都不见了，山娃想从原来的路回去找六伯，连原来的路也不见了，地上全是冰冷刺骨的清水，没过脚裸，水里有好多鱼在游来游去，全是山娃没有见过的鱼，每条鱼都长着一张又像猴子又像人的脸。山娃也懒得理会，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就一个劲的往前走，看到前面有一个大石头，吴昊跪在石头下面的水里，石头上有一个小女孩坐在那哭，小女孩的两条腿上爬了两只鸡蛋粗细的蚂蟥在吸血，山娃想拉吴昊，却怎么也够不着，想帮那小女孩把蚂蟥打下来，也够不着，只能看着蚂蟥一直在那吸血，山娃看帮不上忙，就绕过大石头，却看到石头这边还有一个吴昊，不过这个吴昊长着长长的辫子，并且不是跪在水里，是跪在火上，满头大汗的，石头上还是那个小女孩，腿上还是那两个大蚂蟥。旁边的另一个小点的石头上，却坐了个老奶奶，山娃从来没有见过，那老奶奶告诉山娃：“这两个人都是吴昊，前三世是一个屠狗的，我因为前世不孝顺公婆，被罚两世都做了吴昊的奶奶，跪在火上是吴昊的前世，吴昊的前世因为嫌自己老了，大小便不能自理，一次喝醉了，找茬用镰刀把儿把我的腿打断了，后面发了炎症，发高烧死了，为了报应，就给吴昊的前世生了个有腿疾的女儿，让吴昊的前世照顾了一辈子，跪在水里的，就是现在的吴昊……”老奶奶正说的起劲，忽然一阵黑风刮过，水里的鱼像着了魔一样四处逃窜，一条鱼跳起来，撞到山娃的脸，把山娃撞了个踉跄，山娃好容易站稳了，再定眼看去，哪还有什么小女孩和石头，脚下就是黑乎乎的煤灰，一望无际！
山娃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煤灰中间躺了好几个人，都露了大半截身子在外面，山娃认得出，这里面有两个就是和四哥一起去山西挖煤的老表，姓柯的，旁边站着一个穿中山装戴眼镜的男子一直拿个鞭子抽他哥俩。身上已经抽得渗出了血珠子，山娃想把他们拉出来，却只拉出来一张人皮，软软的，好像还有体温，那人皮说自己死的不冤，因为他们哥俩在文革的时候，为了立功，把自己的老师当成“右派”拉到大街上批斗，在父亲的教唆下，为了霸占老师的祖屋，把饿昏过去的老师拖到河滩上活埋了，现在报应来了，这是现世报，与他人无关。山娃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四哥，就问他四哥去哪了，那两兄弟接着说，因为四哥的母亲是他俩的小姑，当时埋老师的时候，在一边放风，所以报应就落到四哥身上，但四哥罪不至死，当时肯定没死，去哪了，他们也不知道。山娃还想问，却见到这两兄弟慢慢的沉到煤灰下面去了，再也找不见了。
山娃不知道往哪走了，就想坐下来，却看到旁边有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有一个姑娘在帮一只小羊羔喂东西，那小羊羔可能是被大牛或者什么东西给压到了，肠子都流了出来，那小女孩一边流泪一边用一个木制的勺子喂那羊羔，那羊羔吃了几口，这时从屋子里走出一个男人，拿把刀要给这羊羔放血，那女孩不同意，用手比划着让那男人离远点，抱着羊羔跑到后山去了，山娃追了过去，看到那羊羔终究还是死了，那女孩就地用手刨了个坑，把羊羔埋了，那女孩回头看了山娃一眼，比划着让山娃快点走，看来这小女孩是个哑巴，山娃隐约发现这女孩的右手虎口边上有两颗很小的黑痣，这个痣山娃见过，至于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了。山娃听到刚才埋羊羔的坑里有动静，走近一看，那羊羔变成一只大红冠子的公鸡，跳出来要去追那小女孩，公鸡刚走几步，旁边冲出来一个拿着菜刀的老太婆，那公鸡扭头就跑，却一头撞死在椿树上，化成一滩血水流进那小女孩身体里了。
山娃正想好好回忆一下，他见过的人，谁虎口边上有痣的，忽然听到四嫂子在后面喊自己，山娃准备回头时，却看到明老太拿着追魂幡要打自己，山娃猛得想起了明老太的话，任凭后面四嫂子喊破喉咙，坚决不回头，低着头往前走，山娃看到一个人影，特别像四哥，山娃喊了好几声，那人也没有回应，山娃追过去，却是一个大石头，上面刻着“望乡台”三个字，山娃又想起明老太说，望乡台下面会有人，山娃好奇的伸头去看，只见下面躺着浑身是伤的山娃妈，嘴里还插着管子，山娃妈身体的左边盘着两条大蟒蛇和一只小狗，蟒蛇帮山娃妈舔伤口，山娃妈右边是两只腿在流血的大兔子，那兔子大的出奇，特别是肚子，估计是都怀了一窝兔崽儿。那两只大兔子想咬山娃妈的喉咙，左边的小狗跳过去和那两只大兔子打了起来，兔子终究没有打过，一瘸一瘸的跑开了，这时候，山娃妈突然会说话了，还把手举起来，向山娃招手，说想喝水，山娃想爬下去给母亲喂水，却又想起明老太的话，他就站在那儿，想看看母亲到底会怎样，却看到一个白发飘飘的老道士拿着几枚铜钱丢在母亲身上，母亲瞬间变成了一只黄鼠狼，跑了。
山娃正在想往哪儿走时，却看到一群人在打架，山娃挤过去看，却看到十几个人在打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那小孩子是个要饭的，小孩子是偷了地主家的窝头，被地主婆带着一众家人，把这小孩子活活打死了，地主婆还嫌不解气，把这小孩子扔到街上喂狗了，还不准旁人掩埋，山娃仔细看那小孩子的脸，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山娃正在惊愕之时，走过来一个老道，变戏法一样，把那小孩变成一坨牛粪，装进随身的褡裢里带走了，山娃好奇的跟了上去，只见那老道把那牛粪掏出来，放在石头上，转眼牛粪变成了一个脸上有赤色胎记的小道童，老道一直对他讲《道德经》，后面那道童和老道吵了起来，老道说：仇恨只能让人变成疯子，放下，才能成就自我！道童说：有仇不报非君子！说罢，纵身跳下万丈深渊，老道也未阻拦，只是摇摇头，喝茶去了。
山娃想追过去问，却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洞，山娃想用手抓住两边，却怎么也抓不住，最后掉在一个床上，山娃很想爬起来，却看到一屋子的人围着自己，还有和自己一样满头大汗的明老太。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山娃看到了什么，明老太却说了三个字“不能说！”山娃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头晕目眩的，又一头倒在了床上。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山娃想跟明老太说自己见到的情况，明老太却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不用再说。山娃还想说话，明老太示意周围的人退出去，看屋里没有其他人了，明老太说：“我已经问过五阎王了，你这次过阴，并没有犯什么大忌，只是，你所见的，都是虚无的，要尽快忘了，不然，你就不止折寿那么简单了！就算忘不了，也万万不能和任何人讲起，你想知道的几个问题，我都会告诉你！但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山娃揉了揉太阳穴，发现左边太阳穴有血痂子，手一碰，痛得钻心，想起来，在阴间看到那老太婆时，被怪鱼给撞过，撞的就是这个位置！山娃想等明老太说个所以然，明老太笑着说：“时机未到，到了，做梦的时候，会有个脸上有赤色胎记的小道童告诉你！告诉你了，还是不能告诉别人！第一次在你背后学你四嫂子喊你的，是白无常，你若一回头，完蛋了，你看到你妈妈的时候，前半部分是你妈妈，后面向你招手的时候就是黑无常了，黑无常学你妈妈骗你，说明你娃子孝顺，那白无常学你四嫂子骗你，难道你娃子喜欢你四嫂子？”
山娃连连摇头，“鬼的事，就是鬼扯嘛，哪当得了真！”
明老太笑着说：“你娃子莫要不认，这世上，最不会撒谎的就是鬼了！你四嫂子也是个好人，要是你俩成了，也是好事！”
“老太莫要白话，这还有正事呢！”山娃心里暗笑，这鬼还真他妈鬼，自己不知道的，鬼都知道了！
明老太托人扎了一只大猫，五只小猫，在六伯家念了半天经，最后让六伯每天早晚各拜三拜，七天后烧了。明老太看了六妈半天，啥也没说，抱起四嫂子的女儿，看了又看，叹了口气，说了句“好好陪陪你妈！”把一屋子人搞的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明老太收了六伯家600块钱，象征性的给了山娃三块钱，说这是替她过阴的劳务费。山娃不收，明老太说，不收不行，除非山娃想害她。山娃只得收了，一天一夜，赚了三块，还他妈是和鬼打交道！
明老太走出好远，又倒回来问山娃，过阴的时候，是不是答应别人什么事了？如果答应了，就赶快去办！不能欠阴人的债！山娃哪里还记得答应过谁什么事，就对明老太说，没答应别人！明老太再三确认后才放心走了。
六伯按明老太说的，每天早晚让六妈扶着他去拜，拜到第三天，已经能吃点粥了，到第七天烧那几只纸猫时，已经可以不用扶着走了，胃口也渐渐好了起来，只是山娃一直没有注意到四嫂子的女儿，特别温顺，好像从来没有哭闹过，也特别粘四嫂子，听六妈说：四嫂子去河北找人的时候，小丫头就抱着四嫂子的枕头，在床上一坐一宿，任凭六妈怎么哄，就是不睡，也不哭；相反，那个男娃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土匪，该干啥就干啥，从来不看别人脸色。
这俩小子的名字，还是四哥取的，男孩叫刘泽信；女孩叫刘爱桃。
过阴的事，好几次山娃都想和父亲聊聊，父亲示意山娃不要说，说该来的都会来，只是早晚！山娃有一天和母亲在地里插红薯，闲聊时问母亲有没有吃过蛇肉，母亲无比自豪的告诉山娃：“我十四五岁时，家里收割麦子，从小麦脱粒机里面救出过两条黑色的蛇，当时你外公要打来吃肉，我见那两条蛇可怜，就假装手被脱粒机弄伤了，哭着要你外公给我找东西包扎，争取时间让蛇跑了，那一年还救过一条小黄狗，小黄狗是外面跑来的，在家里养了半年多，家里确实没东西吃了，你二舅就打起了狗的主意，小黄狗被你二舅用绳子吊起来，准备吊死了吃，狗都被吊得叫不出声了，只有腿还在一蹬一蹬到，我觉得这狗平时很听话，就舍不得，乘你二舅进屋端开水时把绳子割断了，把狗抱到晒场边上的竹林里扔了，那狗后来活了，只是从来不到人住的地方，怕被打，救了这条小狗，我也被你二舅打了一顿，左边的耳朵现在听不清，就是那年打坏的。”
山娃听到这，知道再问兔子的事就没有必要了，母亲肯定嫌兔子吃庄稼，把两只快要生小兔子的母兔子打死了，估计是两尸数命。不过明老太都没说山娃妈要怎么样，应该是没事了。
山娃忽然想起来，右手虎口上有痣的女人，想去找找，这个东西，也怪，真心去找时，却啥也找不到，痣还没找到，麻烦倒是找上门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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