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吉星︱恩师李苦修

万吉星，昭通巧家人，现居昆明，供职于云南省文联。《边疆文学·文艺评论》副主编。偶有文学作品散见于《小说月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等刊。

有人曾问我：“你是如何走上文学道路的呢？”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因为有诸多的机缘巧合。但翻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总有一个清瘦的身影和一双深邃的眼睛穿越几十年岁月的风尘，越来越清晰，难以抹灭。

这人便是我的文学启蒙第一人，恩师李苦修。苦修实乃恩师笔名，本名李贵荣，因酷爱文学，故取笔名为苦修，把自己当作文学之旅中的一个苦行僧，以至于很多年了，我都习惯叫他苦修老师。

1989年我小学毕业进入巧三中（如今叫大寨中学）读书时，就知道了学校有这样一个老师：中等个子，身材清瘦，一头乱蓬蓬的标志性长发，经常熬夜创作，眼睛有些迷朦，像是未睡醒的样子。在我们看来，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但却极有才气。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中学男教师留长发是需要勇气的，这样的人不是艺术家就是疯子，但苦修老师似乎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我行我素地生活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

初中三年，苦修老师并未教过我。三年的时光更多的是与他在校园里擦肩而过，看他那头长发随风飘动，潇洒得不得了。中考落榜后我回校复读，刚好分进了苦修老师所带的补习班，得以和他续上了一段值得在记忆中珍藏一辈子的师生缘。

苦修老师话不多，但极有城府和内涵，说话语速较慢，不急不躁，总给人一种四平八稳的感觉。但书却教得极为认真、颇为用心，就连在黑板上用粉笔写板书，用的都是极见功力的隶书，横竖撇捺、点折弯钩一丝不苟，哪怕是这字写出来三五分钟就要抹去，也从不随便应付马虎草率。在他的心目中，教书和做人是一样的，讲的是心，用的是情，即便是很细微的一件小事、一个细节，也要做到极致。我参加工作后一直保持用心做事的风格也许就是那时受他的影响。

那时，我最喜欢上的就是苦修老师的作文课，这是他的强项，也是我的最爱。因我从小喜欢看书，作文就有料。那时班上的好多同学还在为写作文发愁时，我却能把看过的同一题材的作文用自己的感想拼凑出一篇不错的文章，于是我的作文大多作为范文被苦修老师在课堂上朗诵，时不时的在全校的作文比赛中获奖，极大地满足了那颗年少轻狂爱慕虚荣的心。这也是我每周盼望着上苦修老师作文课的很现实的原因。

记得有一堂作文课，苦修老师讲如何写作文，讲着讲着，就拿出一本《中国校园文学》杂志来，说：“写作文并不难，关键是要做个生活的有心人，学会观察身边的人和事，我前段时间听朋友讲了一个故事，感觉有意义，就写了一篇小说，发在了这上面。”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杂志，那一刻，我顿时感到无比的崇敬。没想到：这个平时并不起眼，话语不多的苦修老师，居然登上了这本国家级的文学刊物；没想到：我心目中遥不可及的作家，原来就在我身边。刹那间，他成了我的偶像，也就是在那一刻，苦修老师在我心中种下了一颗文学的种子。

在我印象中，苦修老师是个才子，是个出口成章、妙笔生花的文人，是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才气的作家。但一离开讲台、走出文学，回归到现实生活中，他却朴实如一个乡野村夫，没有一丝一毫文人的清高与酸腐。

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要和小伙伴们从苦修老师家门前过。时常会见到苦修老师绾起裤腿捋起衣袖，单薄的双肩上担着一挑水，摇摇晃晃地忙着帮师母浇菜园、种庄稼。年少不经事的我们便会调皮捣蛋地相互使个眼色，然后大声唱一句电影里学来的黄梅戏“你挑水来，我浇园”，然后嬉笑着一哄而散。苦修老师却并不恼怒，总是和蔼地一笑了之。

与苦修老师相处的时间极为短暂，一年的补习时光转眼就过去了，但我对苦修老师的崇敬和感恩之情却几十年从未消退过，像一坛珍藏在心底的酒，时间越长，香味越醇。

前年回老家看望父母，受仁晖兄所邀，在大寨乡街子上的一家小餐馆，得以和苦修老师短暂一聚，时隔20多年再次与恩师聚首，心中感慨万千，却无法用语言表达。苦修老师问我的第一句话，依然是：“现在还在写东西吗？”

恩师的这句话让我感到汗颜。这些年来，虽然断断续续写过不少无病呻吟的文字，但一直以来，不敢以文人自居，虽然写作是我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但这是一件神圣的事，是渗入骨髓与灵魂的事，我还无法抵达这个深度，更不想亵渎文学的神圣。就像苦修老师一样，我只是文化苦旅中一个渺小的朝圣者，通俗一点说，充其量就是一名写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干一些堆砌文字的勾当，以此发泄内心的情感。

那天小聚，我与苦修老师没有太多的话，恩师依旧关注我的文学创作，关注我的工作和生活，如老友相聚、似长辈叮嘱，满满的全是幸福与温暖。端起酒杯，千言万语和感激之情都融化在了这份温情中。

天快黑的时候，我坚持送苦修老师回家，在大寨中学旁边公路拐弯的地方，苦修老师反复对我说：“你快回去吧，我马上就到家了。”我们相互留了电话，我在手机通讯录上写下“恩师李苦修”几个字时，他默默地转过身，依然如20多年前一样，不急不慢地踱着方步，向着家的方向缓缓走去。

此时夜色苍茫，苦修老师的身影渐渐模糊。而他当年在我年少的心灵深处种下的文学种子，却如一缕曙光，照亮了我今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