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生演绎自立自强
——纪念我的岳父詹东根
（写于2021年父亲节前 张跃文）
2021年初，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我岳父73岁的生命嘎然而止。失亲之痛让我们全家无所适从……
这场意外，让我突然明白，人生旅途中，除了生死，一切都是擦伤。
我一直认为岳父还不老，还能为我们撑起一个幸福和谐的大家庭。
可是，明天和意外，却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子欲孝而亲不待，现在每每想起岳父，我就泪眼婆娑，情郁心中、无法释怀。
这段时间，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坚强、善良和慈详，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后悔也一直索绕心头：
如果我经常叮嘱他过马路时要小心，如果我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和他多聊会儿天，也许就能让他错过出事的那个时间……
岳父是一个农民，于社会而言没有丰功伟绩。但他和千千万万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样，为了生计，终年劳碌。
他表面上乐观坚强有主见，为家庭尽职尽责、对孩子严慈有度。其实，他的过往经历，有着难以想象的艰难坎坷。
尽管文字能力有限，我却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记录一些所思所想，借文字寄托我的哀思。
01、谋生存少年辍学
岳父少年聪慧，上学期间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读初中时，全区只有一所范岗初中，学校离家将近二十里地，需要住校。
岳父每周用瓦罐装上一个星期的干粮，在半饥半饱中，勉强维持学业。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早上，岳父在上学路上经过一座小桥时，不小心跌了一跤，打碎了装干粮的瓦罐。
到学校后，岳父只能依靠老师和同学接济的一点点干粮，维持了一周的生活。回家后，他的父母再也买不起装干粮的瓦罐。
岳父刚满十二岁，便不得不辍学回家。
由于他的父母身体素质差、劳动能力差，岳父回家后，便开始为了温饱，动脑筋、想办法。
少年时的岳父，身体瘦弱，无法通过体力劳动挣工分。因为读了五年书，又表现得很机灵，才有了在生产队谋得一个“计分员”差事的机会。
那时候，经济落后、物质匮乏，为了争夺赖以生存的资源，乡亲们不得不斤斤计较。
岳父虽然年龄很小，却要逼着自己成为家中的顶梁柱。为了生存，他必须心理强大，因为他无法依赖父母，在遇到家里家外的大事小事时，只能是他自己拿出主张。
岳父的父亲，视力不好，又患有慢性病，经常卧病在床。岳父的母亲，小时候被裹了小脚，无法下田干农活，只能发挥她的优势，为别人做饭、洗衣，挣得一点点微薄收入。
因为这件事，许多村民经常提出异议、以集体名义索要钱款，岳父便据理力争、力排众议。
岳父是家中长子，从十几岁开始，不仅要关照弟弟妹妹做农活，还要操心妹妹的读书和弟弟的婚事……
每每谈起那些痛苦的陈年往事，岳父总是心情沉重、感慨万千……
02、建小家夫妻同心
岳父到了结婚年龄，因为家里太穷，自然是很难找到对象。
由于岳父拥有文艺天赋，很小时就参加了乡村文艺宣传队。在春节和农闲时节，岳父和戏友们一起，为乡亲们演出样板戏、黄梅戏。
可能是因为岳父的活泼、风趣和幽默，尽管家境非常贫寒，却吸引了当时年仅18岁的岳母。
岳母在娘家是长女，下面有两个妹妹，还有深受父母偏爱的两个弟弟。
是岳母的父母，促成了他们的婚事。为了生存，他们需要找到一个精明干练的女婿，为自己的家庭谋得一点点“生存根基”。
因为，在当时的农村，岳父算得上是一个“小小官”。
岳母，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对婚姻有着美好的期盼。
可是，贫穷的生活，却逼着他们从准备结婚开始，就要计划着每分钱的开支。
1972年年底，岳父迎娶岳母。岳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只能向别人借一件上衣，拍了一张2寸的半身结婚照。
听岳母讲，岳父结婚时，里面穿的也是一件非常破旧的棉袄。婚后，直到她卖了自己养的第一头猪，才给岳父做了一件新棉袄。
他们白天挣工分，晚上亲手制作土坯，建了两间土坯茅草房。
分田到户以后，除了种田，他们还挤出时间，种植桑麻、编织麻绳，由岳父委托他的小叔叔卖到外地，挣点微薄的额外收入。
岳父母两人齐心协力，共建着自己的小家，虽然缺少浪漫，但也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到了老年，岳父在老家盖起了两层小楼，子女们也在外地城市购置了房产。
岳父母五十年的自立自强，为我们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人生大戏：“莫看新娘子上轿，要看老年的收成。”——这也许才是婚姻的真谛。
03、重教育倾尽全力
岳父的妹妹，是恢复高考后本乡镇走出的第一个女大学生，当年小姑拿到大学通知书，轰动方圆几十里。
从那之后，他们村子家家户户都重视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读书，现在每家都有大学生。
岳父母养育了三个孩子。岳父认为，通过读书这条路，才是孩子们最该选择的路，也因为自己心中有着深刻的失学之痛，他对三个孩子的读书学习，都是倾尽全力地支持。
岳父将尊师重教落实在具体的行动上：从孩子们上小学开始，他就一直和老师们保持密切联系，及时了解孩子们的学习动向，孩子们犯了错，他总是拜托老师严格管教。
正因如此，老师们对妻子姐弟三人经常引导、严厉有加。他们姐弟三人，在学习上尽心尽力、毫不懈怠，对教育帮助他们的老师们，也一直心存敬畏、心怀感激。
在妻的记忆中，他们姐弟三人，有着快乐幸福的童年。尽管家庭条件比较差，但由于父母的勤劳节俭，他们宁愿委屈自己，也要让孩子吃好穿好，支持孩子专心读书。
妻清晰地记得，上初中时，她与二妹拥有红色的胶靴、漂亮的花伞和带中餐的高档保温瓶，小弟也穿着时尚的海军服。
这些小东小西在现在看来，已经不值一提，但是在当时却是备受同龄人羡慕的。
除了重视孩子的物质生活和读书学习，岳父还要求孩子们学会劳动。
她们姐弟三人，平时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在双抢季节，姐弟三人都要齐上阵，六岁的小弟在不会插秧时，就要跟着姐姐后面拉线、插杆。
1990年，岳父大女儿（我的妻子）的中考分数，可以上桐中，也可以上地方中专，但是需要3000元的学费。
那时，3000元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为了让女儿尽早地“跳出农门”，岳父想方设法地向亲戚们借足了这些钱。事后，岳父通过编麻绳还清了那些债务。
岳父二女儿读到初三时，出现了“跛腿”学科，岳父便托关系找老师安排她留级复读。
岳父把一切安排好之后，小妹却写了一封信丢在家中。在信中，小妹说姐弟三人同时读书，父母的经济压力特别大。自己不想继续看到父母过度的辛苦劳累，决定回家帮助父母。
岳父母不同意小妹的决定，便分别做她的工作。关于安排她复读的事情，该找的人继续找，该花的钱继续花，指望小妹到开学时还能“回心转意”。
最终小妹自己选择了学裁缝，到工厂上班。但岳父母一直想寻找机会让她脱离农村。听说花钱可以买“农转非”，岳父很是“动心”。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即使花钱买了城镇户口，没有工作仍然解决不了生存问题，岳父才没有将这个计划予以实施。
1993年，岳父的大女儿毕业上班，二女儿处了对象；后来，小儿子又上了高中。
小妹没有继续读书，在弟弟收到大学通知书之后，高兴之余也有些许失落。岳父观察到这点，在我面前念叨多次。
小妹出嫁时，岳父忍不住失声痛哭。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那就是二女儿没有通过读书走出农门。
小妹结婚后和妹夫共同努力，在沈阳先办家俱厂，积累一定资本，然后转行做环保饭盒，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岳父才真正解开了积郁已久的心结。
04、生重病依旧自强
天有不测风云。1996年，岳父49岁时，被检查出患有“食道癌”。
手术之后，岳父身体状况很差，依然操心着女儿的婚事、儿子的学业：
我和岳父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98年的一个秋日。
那天，岳父到我的表姐家借农具，恰巧我也在。仅这一面之缘，岳父在了解了我的情况之后，便认定我可以和他的长女相伴一生。
当时，我是一个农村初中老师，家境贫寒。可是，岳父认为，只要两人真心相待、真诚生活，往后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在当时持有这种观点的父母，并不是很多。因为当时女孩找对象，要求的是“三金一辆加一栋”（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一辆小汽车，一栋楼房）。
因为有了岳父的支持，我和妻才有了更多相互了解的机会。1999年国庆，我和妻结婚时，举办了一场没有鲜花豪车的简单婚礼。
妻工作的学校，就在岳父家附近，这些年我和岳父岳母的相处时间很多。
在这23年的时光中，我一直深受岳父的关心和教诲，感受着他如山的父爱……
岳父生病时，正值小弟读高中。因为不放心小弟在学校的读书情况，他虽然身体极度虚弱，却奔波三十里地，赶到小弟就读的高中，从班主任那儿，了解到因为自己生病做手术，小弟思想压力大、脾气暴躁，学习成绩直线下滑了。
岳父和小弟进行了倾心长谈，解决了小弟的后顾之忧。
小弟在天城中学补习时，成绩一直保持在前五名。但是，由于心理素质差，在考场上发挥失常，小弟认为自己可能又上不了大学。
面对小弟考场发挥失常，岳父给予了充分的理解，没有指责埋怨。惊喜的是，成绩公布后，小弟却顺利地被录取到安徽理工大学。
由于做了大手术，岳父经常腹泻，无法干重体力农活。
除了配合岳母耕田种地，岳父又开动脑筋，另想办法，再为家庭谋收入。
一是种菜、养鸡、养猪。他们辛苦地传承着“重视读书、重视养猪”的优良家风。
二是做糖稀。做糖稀的程序比较复杂：在春季收割大麦，在夏季将大麦出芽、晒干，到冬季，煮熟糯米，加上大麦芽，麦芽中的糖化酶与糯米中的淀粉反应，就会生成浅黄色粘稠的透明液体。
当年，岳父母制作的糖稀火候好、质量好，生意做得很红火，闻名方圆几十里。
三是岳父加入一支“十方队”。十方队，是给去世的人吹哀乐的一个民间组织。岳父作为一个动了大手术的癌症病人，在经常面对死亡时，心理压力肯定很大。
可是，无论是严寒酷暑，还是深更半夜，为了那点微薄报酬，岳父拖着病体，不怕辛苦、不怕劳累。
小弟上大学时，岳父本打算送他到学校，却因为舍不得放弃一个打十方的任务，让我替他送小弟上大学。
05、爱儿孙不辞辛苦
1999年、2000年，二妹的女儿和我的女儿相继出生后，给岳父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
妻子上班时，岳父便成了孩子们的保姆。
为了带外孙女，岳父在自行车后座上绑了一个竹子编的坐凳。女儿经常指着自行车，要外公将她放在坐凳上，再推着自行车出去游玩。
我女儿幼年的快乐，主要来自岳父的自行车。
2003年，小弟大学毕业。因为不想让父母承担经济压力，没有继续考研究生，就直接到安庆石化工作了。
在安庆工作18年的时间中，小弟经历了恋爱结婚生女儿、购房换房换工作。
小弟的女儿出生后，岳父母又离开生活多年的老家，到安庆带孙女儿。
小弟的女儿聪明好学、活泼好动，在岳父母的精心照料下，正在一天天地健康成长……
儿孙们成长历程中的大事小事，一直倾注着岳父的关爱和帮助。
今年，我家的好消息接踵而至：我女儿大学毕业，又考上了研究生；小妹的女儿有了男朋友，儿子学习成绩优秀；小弟的女儿爱好体育，前段时间参加舞蹈比赛又获嘉奖。
非常遗憾，因为那场车祸，岳父再也无法听到他所期盼的好消息。
06、享晚年开明豁达
岳父进入晚年后，更加开明豁达，总是以欣赏乐观的态度看人看事。
他和岳母在安庆生活了十几年，也慢慢融入到安庆那个城市中，有了自己的活动圈子。
安庆的菱湖公园、莲湖公园，成了他们休闲娱乐的好地方。在那里，岳父能看到黄梅戏发烧友的精彩表演，能和爱好象棋的朋友博奕棋艺，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了情趣。
岳父虽然关心孩子的生活、学习和工作，但他懂得如何把握交流分寸，与孩子之间保留着合适的距离，从不蛮横干涉孩子们的生活习惯和各种主张。
前几年，小弟和弟媳，利用假期带着岳父母旅游，让他们见识外面的世界，放松心情。
我的姨妹和妹夫，在沈阳打拼多年，自己开办了加工厂。在岳父69岁那年，他们将岳父母接到沈阳，为岳父举办了70大寿的庆祝寿宴。
那段时间，是岳父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
在去世的前几天，岳父与我谈起他的侄儿侄女们，对他们赞赏有加，夸他们自立自强、聪明能干——岳父的话语表情间，带着满满的高兴与自豪。
岳父的亲戚和子侄们，只有我和妻子在桐城工作，其他人大多数都在外地，或读书工作、或打工做生意，平时没有多少机会接触。
岳父突然离世，亲戚们都克服困难，从四面八方赶回了老家。
詹家的亲戚们团结在一起，有了很强的凝聚力，有了共同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这也让我们更明白了一个简单道理：
“情高于利、血浓于水”——行走在喧嚣的尘世间，不能过分看重自我私利，要爱护亲人、珍惜亲情。
前几天梦见岳父，梦中的他，似乎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我虽有千言万语，却无法与他交流。
在这里，我要对天堂里的岳父，表达自己的孝顺和回报：一是用孝敬之心对待父母和岳母，用友爱之心对待兄弟姐妹；二是夫妻俩相濡以沫、不负亲恩；三是教育女儿自立自强、淡泊宁静；四是恪守本真、善待他人。
亲爱的岳父，人生有涯、唯爱无边，相遇一场、念您一生。
亲爱的岳父，愿您在天堂无灾无病、无牵无挂、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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