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咸肉饭

朱学东

 

晚上把冰箱里搁了很久的咸肉翻了出来。

这是今年春节我从老家带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把这块咸肉洗净之后，全部切成了厚一些的大块肉片，淘好米，一起放电饭锅里煮了。

肉有些多，按我家太座的看法，够煮三顿饭的。

这已经是家里最后一块咸肉了。

过去十多年来，每年秋天，父母亲都会养猪，到过年时作为年猪杀了。

多余的肉，用精盐腌起来，以待春天。

咸肉炖春笋百叶豆腐之类，都是老家乡下土菜，也是名菜。

我每年春节从老家回京，父母总是喜欢在我们的行囊中尽量多塞些腌猪肉及其他土产，他们知道我好这一口。

父母养的猪，没喂买的饲料，没拌瘦肉精，肉质鲜美，安全，在其他地方永远吃不到这种味道的猪肉。

我带回北京腌猪肉，一般会放在冰箱里冻起来，这样保鲜时间长些。

我最初都是把猪肉切片放饭锅上炖着吃，下酒下饭，尤其好其肥肉，肥美。

渐渐地，切片炖吃顾不上了。于是，切几块肉片，搁锅里跟米一起煮咸饭吃，省时省力，一举两得。

这咸肉饭的爱好和经验，源自中学时代。

那时每年春天，走读生和寄宿生都是自己带米到学校，蒸饭吃。

春天是咸肉流行的时候，早起家长给切两片咸肉，跟米一起搁饭盒里带走。到学校淘好米洗好肉，放学校的蒸笼里一蒸，中午开饭的时候，打开饭盒，泛黄的米饭，发着油乎乎的光亮，对成长中缺油的少男少女来说，诱惑实在太大。

那个时候，每间教室里，每个教室外的走廊里，都飘散着咸肉饭独特而迷人的香味。

少年时代养成的味蕾，是不会轻易消逝的。我至今还爱吃咸肉饭。

蒸煮好后，盛上满满一碗。蒸出来的米饭，没有泛着少年时的黄色，但依旧油光发亮，味道鲜美，略有些咸味，爽口。

蒸煮之后的咸肉饭发黄，大概与当年故乡春天储藏咸肉方法有关，那时的咸肉容易变黄变质，搁冰箱里冻着，保鲜性能好，所以我在北京煮的咸肉饭，几乎都没有翻着金黄色的。

碗里的米饭里有好多块肥瘦相宜的咸肉。肥肉晶莹透亮，说不出的诱人；瘦肉略显有些干，灯光下一些地方也泛着亮色，那时腌过之后的肉色。

太座是老北京，不习惯这种吃法，皱着眉头看着我和丫头的吃相，说：“我就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吃的？”

未及我回答，丫头抢着说：“好吃，我喜欢吃。妈妈您要是不喜欢，把肉挑给我，我要瘦的，肥的给老爸。”

我哈哈一笑，不愧是我闺女，饮食习惯也有同好。

我笑着说：“这是最后一块咸肉了，好好吃点吧，以后恐怕吃不到这样的鲜美的咸肉饭了。”

“这有什么吃不到的，我们不也可以买点肉腌起来做咸肉么！”太座有些不以为然。

“这可是我爸妈养的猪的肉。我爸今年开始不养猪了，以后吃的猪肉，都是买的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味道啊！再说了，北京买的肉，都是饲料喂养出来的，这猪肉难吃，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父母不再养猪了，我高兴。过年的时候，父母一定还会腌猪肉，不过，这猪肉一定也是买的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从家里带回用买的肉腌好的猪肉，但我知道，父母喂养出来的猪肉，在北京我们家，这是最后一顿了。

我以后依旧会在故乡风味的餐馆里吃到咸肉，但咸肉饭也许永远不会去吃了，也吃不到了。它只会萦回在我记忆中，深埋于舌尖味蕾中。

一想，多少有些伤感。

我和丫头埋头吃饭，一人吃了满满两大碗咸肉饭，我起码吃了7、8块偏肥的咸肉。

再见，咸肉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