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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南瓜

朱学东

 

记忆中,儿时的故乡,这个季节是南瓜当季的时候。

南瓜,在故乡的方言中,常被称作“饭瓜”。

我曾仔细琢磨,为什么老家会把常说的南瓜,唤作“饭瓜”?

随着见识增加,我明白了:这南瓜是救命之瓜啊,能当饭,度人过饥荒啊。

从南瓜秧起,到南瓜,南瓜籽,哪一个不是我们生活中熟悉的美味佳肴?

南瓜老了,摘下来,堆放在墙角的荫凉处,要是墙角不是很潮湿,能放很久,这是荒年救济的佳品啊。

那可不是毛委员救命的南瓜汤红米饭,虽然我们也会吃南瓜汤。

还有比饭瓜来描述它更贴切的了么?

 

一,清炒饭瓜藤

 

“红烧白烧小肠各一份,饭瓜藤一份,清炒山芋梗一份。。。。。。”

 “赤佬,不好意思,山芋梗还有,但饭瓜藤过季了。”弟弟在电话里这样回答我。

这是某一年我回家前跟弟弟的电话对话。

我回家前总是提前给弟弟排出了我想吃的菜品,弟弟总是尽量满足我。

但我离家久了,常常忘了菜肴的季节。

北京的很多饭馆里都有南瓜藤,我也常常点。

但我总是觉得饭馆里的南瓜藤味道有些异样,不属于我味蕾中的记忆。哪怕是北京的常州宾馆做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味道。

我反省,是我嘴刁了么?

不是。

是做菜的师傅不行么?

仔细一想也不是,北京的一些大饭馆精挑细选大师傅认真加工出来的,怎会比不上乡下脏兮兮的灶间做出来的!

我一直努力思考,为什么?

为什么?有一天读小丫在中国周刊的专栏,大意是说现在大棚里的菜,一年四季都有供应,让人没了期待,没了期待,也就没了欲望。

我恍然了。

现在的南瓜藤,什么季节都能吃到,都是大棚里专门种的了,哪能像过去似地,只有夏天和初秋才能吃到!

就像弟弟跟我说的,回家晚了,过季了。

对不起,一旦过季,你再光宗耀祖,再衣锦还乡,你也吃不到。

这叫自然规律,你违反不了。

一旦违反了,你就是能吃到,也不会再有这个味道,说不准,还是用什么不清不楚的药催生出来的!

默默地,我只能一边咽下口水,等待饭瓜藤应季时回家的机会;一边回想记忆中的饭瓜藤。

在故乡,吃饭瓜藤的时间其实蛮长的。

饭瓜秧有一股内在的倔强劲头,一旦长起来,很疯狂,到处漫游。种了饭瓜之后,看它藤苗长的太过疯狂,农民常常把它的嫩头掐掉,在割掉一些藤。

按过去的说法,不这样,结瓜就少了,光长藤了。

那个时候,可不像今天似的,一盘藤的价钱比多少个大饭瓜都贵。

割下来的饭瓜藤,还比较嫩,一般都是喂羊喂猪的,也可以摘拣一些出来做菜。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是吃饭瓜藤最盛的季节。

随着日子推移,饭瓜秧开花了,这个时候,藤苗到了最有力量的季节,也是吃饭瓜藤最好的季节。

早上上自留地,割下一些没有结瓜的藤苗,吃完早饭,回家在屋前地上摘拣一些出来,用手掐掉饭瓜叶,从根部粗的一端撕皮,其实就是把饭瓜藤外面毛呼呼有些扎人的外皮撕掉,然后揪成似、五公分长的梗段。

割饭瓜藤的时候,有时也会摘几朵雄花(饭瓜的花有雌雄,雌的结瓜),回家扔在菜篮子里,一起到河里或井边洗干净。

中午回家,用稻草或麦秸把大铁锅烧热,淋上几滴菜籽油,待油热了,用锅铲把油铲着沿锅底淋一圈,倒下菜篮子里的饭瓜藤和饭瓜花,噼里啪啦,加几粒粗盐一炒,然后用锅铲挑起一两根,送到嘴边,一尝,哇!

出锅!

热腾腾地,还带着菜油特有的香味,以及饭瓜藤的淡淡地青紫味,绝赞!绝对是下饭的好菜!

什么蒜蓉味什么味的,都抵不上大铁锅清炒出的原味!

我至今常常怀念这个味道。

其实秋天篱笆边经常长出新饭瓜秧来,季节过了,它只是有些像落日余晖,是不会结果了。过去常常只是拔出来喂羊或兔子。

按照今天的理解,这可以当菜吃啊。我尝痴想,要是退休了,在地上专门撒把饭瓜子,就在秋天吃它的藤苗,行不行呢?

这跟大棚可不一样,自然啊!

不过,痴想终究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能在应季的时候回趟家,解个馋,才是正道。


饭瓜长大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

河边高埂自留地的树上,常常爬满了饭瓜藤,饭瓜有的吊在树上,有的悬在水面上,还有的荡进了水里。

水里的饭瓜总会烂掉,招来小鱼们。

当家里大人允许我们下河采饭瓜的时候,总是很高兴,因为只有在河里才能采到这些饭瓜。

夏天有时我们也会去偷饭瓜,不过,偷饭瓜以好玩为主,在河里抱着个饭瓜游水,或者摁到屁股低下,坐在上面,是很好玩的事,要知道,饭瓜自己是不会沉下水去的。

这是旁话了。

小时候的饭瓜,分两种,一种是可食用的,叫饭瓜,一种据说人不能吃,叫“猪吃饭瓜”。

看看这名字。我一直没搞清楚,这两种挂之间的分别,反正,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听着。其实,今天想来,这两种瓜大概都是能食用的。

作为人的粮食的饭瓜,在我家一个重要的做法,就是摊饭瓜饼吃。

小时候吃饭瓜饼是很隆重的事。故乡要是弄所有与面食有关的食物,都很隆重。虽然故乡稻麦都产。

通常,找一天不忙的时候,找几个饭瓜,最好加个青皮的。

切开,掏出囊和籽,扔在篮子里(这囊可以喂猪,籽洗出来晒干了,就是人人喜欢的南瓜籽),然后把饭瓜到河边或井边洗干净。

回家,把饭瓜切成条或块,找个脸盆,放灶台或方凳上,拿个擦板,把饭瓜擦成丝。

擦板即是一块竹板或木板,中间镂空一大块,找张白铁皮,打上筛子一样的园洞,正面洞口都露着一圈低矮却还算锋利的铁皮,饭瓜萝卜擦上去,都变成丝从园洞里掉进了脸盆。

我喜爱的萝卜丝肉馅团子,萝卜丝就是这样擦出来的。当然,擦的时候得小心谨慎,否则,容易伤到手。

擦成丝的饭瓜,用手挤掉一些水分之后,放进面粉,加进水,搅拌在一起。备好后,稍微放放。

傍晚时,把大铁锅烧热,用手抓一把脸盆里夹杂了饭瓜的面糊,放在淋了菜油烧热了的铁锅里,用锅铲摊平,大约有一公分这样的厚度,大小自己把握。我奶奶和母亲做饭瓜饼,一般个都还算比较大。

大人在灶台忙碌的时候,小子们不怕夏天热,都愿意围在厨房,等着饭瓜饼熟了。

几次翻转之后,面糊熟了,用锅铲铲出一块,外面有些黄乎乎的,加了菜油的缘故,可能一些地方还有些微焦,黄的红的青的饭瓜丝,混杂在面糊里,不仅好看,还随着热气,散发出饭瓜和麦面特有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忍不住,几只小手同时伸向了盘子,争抢起刚出锅的饭瓜。

“小心烫着”,大人们吆喝着。

确实够烫的。

拿在手上烫烫手,吃在嘴里烫嘴,可又馋得慌,怎么办?

简单,贫寒岁月过来的人,都有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手怕烫?不停地到手,既减少对手的伤害,也借机降低饭瓜饼的温度。

嘴怕烫?咬了一口又舍不得吐出来,便不停地唏溜着,让嘴里那块在舌尖口腔翻滚,然后合适后下肚。烫之后的教训,就是吃之前先把饼放嘴边吹吹。

通常,一做,就会做不少,邻居堂叔家也会送些。

今天想来,饭瓜饼真的那么好吃么?

或许,只是缺油也吃不饱饭的时代培养的一种特殊口味?

不过,小时候饥馑时代养成的味蕾不会背叛你。

我现在吃不到小时候那种饭瓜饼了,不过,我出身北方的太座,却传承了她母亲做北方“糊塌”的本事,做得还很不错。

这糊塌类似于我喜欢的饭瓜饼,只不过用的是西葫芦和胡萝卜丝而已。

与我小时候不太一样的是,太座和丫头吃糊塌喜欢蘸着醋吃,而我依然喜欢原味。

北京很多大小饭馆都有南瓜饼,不过,不是我记忆中的南瓜饼,连外形都不是,黄乎乎或棕红色的小圆饼,软乎乎的,过于精致甜腻,而少了南瓜本身所有的质感和味道。我很少吃。

没有饭瓜饼的日子,太座做的糊塌,也是我一解乡愁馋嘴的后备。。。。。。


三,饭瓜汤

 

夏天与饭馆有关的还有一种食品,我喜欢。

就是饭瓜汤。

饭瓜汤做起来其实颇不简单。一般有两种做法。

一种是把饭瓜切成小块,放进一些大米粒,一起煮。

强调大米粒,是因为真的放的很少,真正当家的是饭瓜块。米粒几乎成了调味品了。

这种饭瓜粥,大概与毛委员在井冈山吃的南瓜汤有一拼。

盛上一大碗,黄乎乎的饭瓜块上,沾了几粒白米饭,真要数,一碗饭瓜汤里的白米饭粒,应该数得清的。

夏天不干活时,这就是填肚子的东西。用家里人的话说,有吃就不错了。

当然,现在的人会说,多环保多健康的饮食啊。

那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加白米粒的饭瓜粥,主要以早饭和晚饭为主。

苏南人过去早晚有喝粥的习惯,晚上喝粥,是因为晚上不干活了,不用太耗体力了,喝点粥就算了。

至于早上为何喝粥,我一直搞不清。也许是一夜休整之后,第二天起来正是精神好的时候,喝点粥,适当补充一下,也可以支撑干辛苦活了。

这是我的猜测。

另一种饭瓜粥,则讲究了许多。多是中午吃。

把饭瓜切块,扔锅里煮开,煮过程中,拿些面粉在盆里拌好打成面糊,待锅一开,掀开锅盖,把用筷子把面糊夹块,放进开着锅里,跟饭瓜一块煮。

这个面块,在我老家通常唤作“垒块”,形似生姜。

这垒块和饭瓜一起煮,其实是绝配。

生活在北京多年,北方有个既可以当菜也可以当主食的菜品,叫疙瘩汤。

套用北方的说法,这就是我老家的疙瘩汤啊!

只不过,与一向粗狂的北方人做的细腻的疙瘩汤相反,一向精致讲究的南方人,做的饭瓜汤,却是大块的饭瓜,不小的面疙瘩!

大碗端在手上,虽然也有汤汤水水,可南方人吃这个时,用的还是筷子,里边没这么多汤。

这也算差别吧。

我小时候很喜欢吃垒块南瓜汤。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想念这个味道。

但我心里清楚,老家吃南瓜粥的时代过去了。虽然,粗粮正在作为一种健康新势力在大都市颇为流行,但在我乡下老家,估计流行不起来了。

偶尔,当季的时候,切几块放在饭锅上一蒸,当作小吃点心,应该也会有。

 

四,饭瓜籽

 

小时候,炒一锅饭瓜籽,那可是要乐坏我们的。

村里放电影的时候,一定会炒饭瓜籽;过了农忙,天不好的时候,也会炒一簸箕饭瓜籽。

饭瓜籽是我们当时最主要的零食。

小时候,我们要干的一个重要农活,就是切饭瓜喂猪。

把饭瓜简单洗一下,拿个破簸箕扔地上,拿块刀板放破簸箕里,在手边上放只小篮子,这小篮子的篾眼必得很细。

用刀切开饭瓜,掏出瓜囊和籽粒,把瓜囊里的大部分摘下,剩下带籽的扔进竹篮,然后把饭瓜切成不规则的块,满了一簸箕,就倒在猪圈门口的大猪食缸里。接着重复,直到切够。

直起腰,拎着小竹篮到河边埠头上去洗瓜籽,把瓜囊和瓜籽分开,这个时候,常会吸引些小鱼过来。

洗好,把瓜子放在筛子里,端太阳下晒,或者直接放在水泥板上晾晒。

那个时候,好像偷瓜籽的真没有,也就有路过顺手牵几粒生瓜籽放在嘴里解馋,不,更多是因为无聊吧。

上学回家之后或者放暑假之后,每天都要干这个活。

瓜籽越积越多了。

到得过季,总会收获很多瓜籽。奶奶把瓜籽放进塑料袋,用尼龙绳扎紧,怕漏气。

这塑料袋其实就是洗干净之后的化肥袋的内袋,反正那时农村上也不讲究,也不怕。

到想吃瓜籽的时候,就解开袋子,用升箩挽一些出来炒着吃。

偶尔还会放几粒糖精在水里,花开,炒瓜籽时撒锅里,瓜籽外壳也就甜了。

甜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啊。

小时候我永远没有吃厌过饭瓜籽,只是吃多了,腮帮子酸疼。

自1985年我离家北上,上大学时每年的寒暑假结束,奶奶和母亲总是要在我的行囊中塞上一包炒熟的饭瓜籽。

那时旅途还很漫长,一千余公里,坐火车得二十多个小时,所以,瓜籽曾是我最好的旅伴。

工作之后春节回家探亲,临别之际,饭瓜籽永远是母亲塞进我们行囊中的一个重要礼物,不过,熟瓜籽换成了生的。父母永远不听我们解释说这哪都有。

父母总是说,这是我们自己种的,回去炒着吃点吧,送点给亲家和朋友。

父母不知道的是,我后来几乎不吃零食了,包括饭瓜籽。带到北京的饭瓜籽,几乎都是送人了,我从来没炒过。

但我也不愿告诉父母。我知道,在他们眼中,我永远是小时候喜欢吃饭瓜籽的儿子。

。。。。。。

 

@#%…………

这么多年过去了,与饭瓜为伍的许多场景,我依然记忆犹新。

生产队时,村里农田里也种过饭瓜,主要用来喂猪,有时收成好了,还会家家户户分一些。

我还记得,在打谷场上,把饭瓜按村里的户数分成堆,大小配对,然后把稻草掐成段,放在队长或会计手中,让各户当家的抽长短,俗称“捻揪段”,最长的那户,可以先挑,毕竟饭瓜大小不一,不可能分的整齐划一的。

后来分田之后,饭瓜主要栽种在自留地里,尤其靠河的高埂地种的多,主要是为了省地方,饭瓜藤可以向树上,向河滩漫延,这也算是农民的小智慧吧。

到采摘的季节,奶奶或母亲一人负责在地里摘,爷爷和父亲负责用苗篮挑回家,我早殇的小弟弟跟着或奶奶或母亲,在家堆放饭瓜,我和弟弟则喜欢两人吭哧吭哧地抬一筐。

每年秋天,家里的墙角甚至一堵墙边,都是堆放的饭瓜,这是秋冬之后,猪的主要食粮。

如今,切饭瓜喂猪的岁月一去不返了。

生活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吃饭瓜的时候,倒也还有。

我在北京,岳母也喜欢买一些南瓜,蒸上给太座和丫头吃,我很少吃蒸的。

北京的那些饭店里,也有蒸南瓜,但我从来不吃。

我还是怀念南瓜饼,怀念南瓜粥汤,怀念故乡的清炒饭瓜藤。

“一个顽固的守旧派。”朋友批评我。

其实不是守旧,而是对失落的生活的追怀,虽然自己可能无意中也给这样的生活涂抹了玫瑰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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