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东
小时候，所有的小男孩都喜欢玩枪，不过是玩具枪。
当然，那时乡下大多家境贫寒，可没钱买玩具烧包。
小男孩的玩具枪，都是就地取材，做出来的。
那个时候玩具枪有几种：有用木头雕刻出来的，有用乌金泥晒烧出来的，有用竹子做的，还有一种最危险的，是用自行车的铁脚链做的，可以打火柴。
几乎全部是出自我们这些人当年的手艺。
今天要写的，是关于竹枪的记忆。
初夏的时候，我回到了故乡。
晚上喝完酒，一桌朋友围坐在我家院里的葡萄架下，聊起了往事。
期间谈到了少年时代用竹子做的枪，我说我想不起“啪啪管籽”是什么树籽了，不知是冬青籽还是其他。
岷颜老弟说这“啪啪管籽”其实就是朴树的树籽，不是冬青籽。
我向父亲求证，父亲点头说是朴树籽。
“西浜头那谁家的那棵大朴树还在呢。我们家老屋后面那棵老的，买树的说2000块钱一棵，我没卖。”
有关竹枪的记忆就此勾勒完整了。
1，
竹枪是少年时代最流行的玩具，也是小孩玩闹时的武器。
最常见的一种竹枪，就是用来打啪啪管籽和纸团的。
它的制作工艺很简单。
找一根水竹。水竹长在河边，竹节细长，长度和粗细都最合适做竹枪。
所谓合适，一个是竹节长度。
在我过去的印象中，一定程度上枪管的长度与射程是有关系的。枪管长，射程远。比如三八步枪和狙击步枪的射程远超自动步枪冲锋枪和手枪。
水竹虽小，但竹节较长，适合籽粒完成在竹管中的加速运动，使啪啪管籽出膛后能有较远距离的射程。
其二，是水竹的粗细程度。水竹长不大的另一个优势，就是竹管细，小手指粗细的水竹，除了适合做小孩的钓鱼竿，就是适合做竹枪。
这样粗细的水竹，其中空正好与啪啪管籽般配。啪啪管籽虽然一般还稍大一些，但经由竹管挤压后，能够顺利出膛的。
了解了这些本领，就可以开始做竹枪了。
水竹是野生植物。当年周边河边高埂靠水边很多地方都长有水竹，粗细合适的不算太多，但够玩是绰绰有余的。
在河边找一根水竹，打量一下，觉得合适就用用竹刀砍下来，拖回家。
砍掉枝枝叶叶之后，端详这根水竹，那一节最合乎粗细长短标准的，改用小锯子钜下。
用小锯子锯，是怕用竹刀看容易损毁竹管。
两端的竹节都要锯掉，只留下中间的竹管。
看主管中空大小合适，心里就会很高兴。用刀把两端切平整，虽然这平整并无多达实用价值，但至少美观啊。
再用一把小刀，在其中一端，一般是靠近根部那一端，把中空周围挖大一些。这是为便于装啪啪管籽使用，有时这啪啪管籽会比中空粗大，挖开一些易于装填“弹药”。
然后找根旧筷子，用刀削细了，粗细程度的标准，就是能在竹管里流畅地进出。
这有些像欧洲老片子里的那种给炮装填弹药用的推杆。
事实上，玩竹枪，这推杆是极其重要的设备。推枪杆也是一项技术活，体力活。搞不好。枪杆断了，挺麻烦。
做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拿破纸，浸上水，捏成小团，撕开再细小些，捏紧了，能够塞在竹枪洞口了，用削细了的筷子，也就是推杆，使劲顶进竹管，然后猛力一推。
用湿纸团是因为质量重一些，能打远一些。
“啪”的一声，一团细小的烟雾在另一端管口冒出来，湿纸团飞出了数米远。
心里一下就乐开了花，这试枪也就完成了。
剩下的任务，只有游戏了。
采集啪啪管籽，把身上的口袋都装满了。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就开始游戏，你是敌人，我是八路军的，你追我赶，但听的不停地出现啪啪声。
采集的啪啪管籽打没了，就用废旧报纸浸水，捏纸团。
有不懂事不爱学习的，还经常撕了作业本玩。今天想来，这成本也太高了。
其实这种竹枪打到人，还是很疼的，万一打在脸上，很容易伤到人。
现在想来，啪啪管枪最远也能打个五六米吧？
电影里的枪有机关枪，能连发。
那个时候就勤于思考的我们，开始琢磨怎么也能像机关枪似地连发？
做竹枪的时候，找一根比平素做竹枪稍粗的水竹，像平素做竹枪一样完成之后，在靠近竹枪底端附近的上面，用刀挖个窟窿，然后在找一截淡竹或江竹管，不一定非要粗大很多的，切钓竹节，把一断比照竹枪枪管挖开，到竹管正好能卡住竹枪枪管，最好还有些紧把。
竹枪枪管上的竹管，就相当于机关枪的弹匣了。不过，这竹制机关枪的弹匣，只能装啪啪管籽，不能用湿纸团。
把一把啪啪管籽放进竹管，竹管里挨挨挤挤的啪啪管籽要寻找出路，竹枪枪管上的窟窿是它们唯一可去之处，一摇，一粒就掉了下来，伸出竹筷推杆，猛力推出，然后迅速回撤，刚被推杆挡住的啪啪管籽马上掉落，再迅速推出。。。。。。。
如此往复，减少了装填弹药的时间，而啪啪管籽子弹就会持续地从竹枪枪管射出。只是苦了推筷子的手，得不停地推拉。
相比竹制机关枪带来乐趣，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2，
水竹制的竹枪，最为精致，且射程最远，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竹枪。
除了这个，还有一种竹枪。
截一根竹管，到不一定什么竹子了，只要竹子，都行。
把竹管一端的竹节截掉，末端留下。
在末端竹节处，挖一槽口，然后在竹管的中间处，挖开一个弹槽，一般这弹槽也比较小，适合放粒小石块小瓦片或纸团的。
把弹槽后端，挖通，成一卡片口。
找根篾黄（削掉了竹青的篾条，也是竹子做的），利用竹子篾黄的弹性，弯曲，把篾黄一头插在竹管底部竹节处的槽口，另一头穿过弹槽后端的卡口露出头来，使篾黄形成一个弓状。
然后，在弹槽里丢入一粒石子或碗粉子，用手指在卡口下面轻顶露出的篾黄头，被卡口拘着的篾黄从卡口进入弹槽，弹性被释放，便会凭借弹性伸展弹开来，在弹槽的另一端与槽口相撞，打出“啪”的声响同时，把弹槽里的石子或碗粉子弹了出去。
此种竹枪，子弹主要用的是石子粒和碗粉子瓦片粒，靠的是篾片天然的弹性和弹力，虽然打不远，但却依然能够伤人。
不如啪啪管籽和湿纸团安全，也不如水竹制枪打的远，所以，这种竹枪的趣味性就弱了很多。留下了许多遗憾。
3，
每年春天，新竹长出之后，大风刮过，有些新竹难免会被刮断。
找一棵刮断了的新竹砍下，用刀切下一截竹管。
因是新竹，用刀容易切割。其实用刀切割新竹的时候，心里是很爽的，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的感觉，也不用担心竹子裂开。
把新竹一端的竹节切掉，端口切整齐了，另一端竹节留下，用刀尖在竹节笆上扎一个孔。
扒拉掉竹管里的竹衣。
然后找根筷子或细竹棍，在一端扎上破旧布包，使劲插进竹管里，顶到尽头，把扎了孔的竹管那头，放进水桶，慢慢回抽扎了布包的竹筷，水桶里的水也就慢慢地被吸进了竹管。
待到一竹管吸满了水，举起来，平端着，就可以“开枪射击”了。
其实开枪射击也很简单，就是或快或慢地推竹筷，竹筷头上的布包就推着竹管里的水，从前端竹节笆上挖的孔里射了出来。
推的快，射的远。
以前没玩过的人，这个时候就会恍然，为什么竹节笆上的孔要小些：一来孔小，压力大后，出水集中，射的就远，二来孔小，也不易把吸进竹管里的水漏掉。
其实这院里完全跟针管打针一个原理。估计最初的发明者，也是受了针管的启发。
也有人愿意在竹节笆上多打几个孔的，打枪的时候，几根细水柱从竹管里同时喷出来，也听好玩的。
打水用的竹枪，除了新竹，老竹其实也可以做。不过，对于小孩来说，老竹做起来麻烦，所以常常只是大人做给小孩玩的。
我记得小时候，玩这种枪，身上经常湿漉漉的。好在那时乡下水多，人虽营养不好，但习惯了湿漉漉的生活，被水枪滋几下，也无所谓。
不过，相互滋水枪的记忆，真的非常美好。
4，
小男孩热衷玩竹枪，这也许是受战争片的影响，从小都有当英雄的欲望。
最小的小男孩，还不会做枪也不配拥有一把竹枪的时候，就把竹子当成了工具，或马，或鞭，或刀。
竹马的记忆在书里都是美好的回忆。
郭沫若有诗：“小小少年郎，骑马上学堂。老师嫌我小，肚里有文章。”
这竹马非马，其实就是小竹棍。
当然流传更广的是青梅竹马，意为童年亲密无间的玩伴。
不过，我们小时候玩竹马，就是把竹棍骑在裆下，当成战马的，其他郭氏解读和更古老的友谊都不算。
左手扶着裆下跨的竹马，身上斜挎着竹棍做的马枪（用草绳系在一根竹棍的两端，即是枪了，主要是儿童玩具），右手挥舞着一根竹棍，嘴里喊着“冲啊”“杀啊”的，既是儿童时期典型的场景。
不过，稍大一些，就觉得这样的游戏太无趣了，太小儿科了。尤其拿根草绳系在一个竹子上，这竹子就成枪了，在稍年长的男孩眼中，简直是可笑极了。
其实，大家都是从那个场面玩过来的。
虽然早就远离的战争，但战争片的影响可见一斑。
后唐大诗人韦庄年轻时遭逢乱世，前遇黄巢之乱，后又赶上藩镇割据混战，家人流离失所。对战乱有刻骨铭心印象的韦庄，在经过宁波婺州等地时，见到当地小孩在玩竹枪纸旗阵列游戏，非常伤感感慨，写了一首《旅次甬西见儿童以竹枪纸旗戏为阵列…余因感》：
“已闻三世没军营，又见儿孙学战争。
见尔此言堪恸哭，遣予何日望时平。”
今天重读，这就是一首反战诗啊，是反战声明啊。
当然，也难免被那些激愤之人视为书呆子，妇人之见妇人之仁。
竹枪消失了，这是生活方式改变的结果。乡下的小男孩们甚至不知道竹枪是什么了。但这算进步么？取而代之的，是造型逼真的工业化的塑料和金属玩具枪，越来越多。
相形之下，我宁愿小孩们能玩我们小时候的竹枪，好歹还环保啊。
韦庄虽痴，我却宁愿他的诗能广泛流播，朗朗上于小男孩口中。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