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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棋道

第一章



  路边人声沸野,一大堆人挤挤攘攘围做一团。

  不知情的热闹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可等他们好奇的挤过去一看,一些人摇了摇头笑着走开了,然则有更多的人犹如被钉住了,围在里面不想走了。

  在人堆的最里面一个老头儿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尽是皱纹,细细麻麻如蛛网一般,可他的一双眼却是清亮的,一点都不见浑浊。

  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的地面上赫然摆放着一副象棋!

  没错,楚河汉界,红黑分明,正是中华民族流传了几千年的乡野游戏——象棋!

  关于中国象棋的起源,在我国古文献中有好几种有趣的传说:一说起源于传说时代的神农氏,如元念常《佛祖历代通载》说:“神农以日用星辰为象, 唐相国牛僧孺用车、马、士、卒加 代之为机矣”。二说起源于传说时代的黄帝,如北宋晃补之《广象戏格•序》说:象戏兵戏也,黄帝之 战驱猛兽以为阵;象,兽之雄也,故戏兵以象戏名之。 三说起源于周武王伐纣时,明谢在杭《五杂俎》说:“象戏,相传为周武伐纣时作,即 不然,亦战国兵家者之流,盖彼时犹重车战也” 。四说起源于战国之时,《潜居类书》说:“雍门周谓孟尝君:足下燕君,则斗象棋, 亦战国之事也。盖战国用兵,故时人用战争之象为棋势也” 。五说起源于北周武帝时,《太平御览》说:周武帝造象戏”明罗颀《物源》说:“周武帝 作象棋”。

  但不管来源如何,现代的象棋真正定型还是在宋代。

  根据宋人尹诛撰《象棋》及其他有关文献的记述推断,北宋流行的象棋活动大体有如下3种:

  第一种:有将、士、象、马、车、炮、车等32枚棋子。棋盘无河界,纵9路、横9路。

  第二种:有将、偏、稗、卒等棋子。棋盘有河界。局道有若干格。这种象棋当时因不够通俗,仅流行于士大夫阶层之中,不为一般平民所好。

  第三种:有32枚棋子,棋盘纵横各11路。

  上述第一种象棋至南宋时,增加了河界。此后,这种象棋在民间广为流传,并一直沿用下来。

  象棋是真正的乡野游戏,比之围棋,流传面更加广泛,在民众中的影响力也更加大。

  一个乡下的孩子,很可能终身不知围棋是何物,但对象棋却是绝对不会陌生的。

  如果说围棋是阳春白雪,象棋就绝对是下里巴人,简单,通俗,易学,而又包含了数不清的朴素真理。

  我们的日常用语中就有很多是来源于象棋。像常用来比喻一个人身处没有回头路的时候,就说他是过了河的卒子;还有一些更是成了成语谚语,如弃车保帅,如棋差一着,缚手缚脚等等,这些话原本是下棋的人的一些感触,但流传开来后,不会下棋的人也跟着用了。

  一副象棋,不过区区三十二枚棋子,一边十六枚,棋盘成九宫状,纵横都是九路,中间以河界分开,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形状,棋子在上面却能演变出千变万化。

  双方对弈,初始子力完全相同,棋子摆放的位置也完全相称,可以说双方是完全处在同一起跑线上的。然则等开局后,你一步我一步的走上几个回合之后,高下立判。多算者多胜,少算者少胜,不算者只会凭运气逮着对方的晕招儿偶胜。

  象棋有好几种玩法,一种是正儿八经的从头下起,一般要经历开局,中盘,残局三个阶段才算玩;第二种是让子玩法,这种玩法一般是棋力相差太多的两人为了拉近双方的棋力差距而用的,有让单马的,有让双马的,更夸张的是让单车单马单炮的;第三种就是残局玩法了,一个人布阵,让另一个人来破,颇有点三国中诸葛亮摆阵来让司马懿破阵的味道。只是在象棋中,一般布阵的人都会让另一人来选择,红棋黑棋任你挑,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看破自己的布置了。

  象棋自定型以来流传了几百年近千年,留下的经典残局不知有几凡,其中很多都是充满了迷惑性的残局,你一眼看过去,往往会觉得一方已必胜无疑,可等你入了局,走上几步后,你就会痛苦的发现自己已入套了,自己以为必杀的一着会轻轻松松被人以解杀还杀的招数化解于无形,自己反而变成输家了。

  这些残局有明文记载流传下来的有不少,可有更多的却是流传在民间,成了一些跑江湖的人用来糊口的东西。

  现在这个老者看起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面前的棋盘上摆的就是一个残局。

  棋盘上只有缪缪的几枚棋子,红方是老帅,单车,单炮,单兵,黑方则是双车,残象,单卒,老将。

  黑方的双车并排在自己的最底线,占据着2路跟4路,老将在原位,残象遮在老将的上方,而那枚卒子占据着红方的底二线,卡在6路,也就是红方的四路。

  红方的老帅也在原位,它的单兵正好夹在黑方双车的中间,占据着黑最底线的3路,而单车则在黑方的底二线8路的位置上,单炮在黑底三线的7路上。

  此时的局势一眼看过去就是红方占优的局面。

  尽管红方的老帅被黑单卒给卡住了,只要黑车下底一将就被将死了,可现在是红方的先手,它的小兵兵位置绝佳,吃掉4路的黑车是顺势一将,黑方只有应,不管是黑车吃还是老将吃,红车下去一将就能把那黑车吃掉,而如果老将跑的话,红兵可以顺势一追,逼得黑方老将或车来吃,看起来也是一样的。

  这么一个局势,可以说红方是胜定了的,吃了黑双车,黑就只有一个残卒了,而自己还有单车炮,这还有不赢的么?

  偏偏这老头儿老神在在,看人已围得水泄不通了,开口道:“各位,各位,十元一盘,十元一盘啊,红方黑方任你挑,怎么样?有兴趣的朋友来玩玩啊,不就是一包烟钱么?”

  人群中哄的一下闹开了,瞧这老头的模样难道这棋还真有什么玄机不成?自己怎么就愣是没看出来呢?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盯着棋盘盘算了半天,还是觉得红方必胜,他也知道这类跑江湖的家伙摆出来的残局不可能会这么简单,让人一眼就看穿了,可他就是心痒难搔,这棋并不复杂啊,就这么几枚棋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成?

  他试探的道:“这棋怎么算输赢啊?和棋怎么算?”

  老者盯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和棋算红胜,怎么样,小伙子来一盘?不就一包烟钱么?”

  四周的人更是闹开了,跑江湖出来摆残局的也不是没见过,可那些人摆出来的一般都是和棋,而和棋是算平手不分输赢的,这也是为了他们保证自己不会输,而这老头敢这么说,实在是口气大得吓人,那这一局是黑胜无疑了,可怎么看也不像啊!

  小胡子心动了,他咬了咬牙,掏出十元钱往棋盘上一仍,道:“行,就冲你这句话,我就向你讨教一盘。”

  “讨教不敢,我们切磋切磋罢了,小伙子你选那边?”

  “红方!”

  老者点点头,自己这边正是黑方,到不用掉位子了,他手一伸,道:“请!”

  

第二章



  小胡子显然早考虑好了,提兵横吃,干掉了4路黑车的同时叫将。

  老者不动声色的平将至6路。

  红兵跟着追击,兵六平五,叫将。

  黑车车2平5,吃掉了这穷追不舍的红兵。

  小胡子一笑,胸有成竹的车二进一,叫将。

  老者也一笑,落象,象5退7,解杀还杀,反将红帅一军。

  “啊!”旁观的人十个中到有七个失声叫了出来,显然这一招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

  小胡子的笑容僵住了,额上瞬时间就冒出了数颗豆粒般大的汗珠儿,这一招绝对出乎了他的预算,这一下被反将了,他的攻势也就算到头了,尽管还没有马上输掉,但也差不多了。

  此时那枚黑兵威势尽显,卡在红帅的旁边,能轻易的将其逼入绝境。

  小胡子僵了半天,只有帅五平六,先让一让了。

  老者黑车车5平4,再将。

  红帅帅六平五,只得又回来。

  黑车车4进8,跟它的黑卒并排,显然下一步就可以杀棋了。

  到了这一步,已是救无可救了。

  “我输了。”小胡子终于颓然放弃了,站了起来,退入人群中,却并没有马上离开。

  老者微笑着将地上的十块钱收入囊中,又将棋子摆回原位,边摆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小伙子不用灰心,再来一盘如何?”

  小胡子摇了摇头,知道自己的棋力确实不行,看着棋盘不语。

  老者也不强求,笑了笑,接着吆喝道:“各位,看棋不如下棋,不就十块钱么,也就一包烟钱了。红的黑的随你挑,和棋算红的赢,怎么样?来玩玩吧!”

  周围的人一阵议论,经过这小胡子放第一枪,还真有人心动了。

  刚刚小胡子选了红方,所下的着数是大多数人的心中必然之招,可三步后就被黑方的一个妙着夺得了先手,反败为胜了,现在重新细想一下,还是觉得红方的那三招是必然之招,那么理所当然的自然是必输的了。

  一个带着眼镜的学生模样的青年人挤了进来,二话也不说,仍出十块钱,将棋盘掉了个个儿,把黑棋换到了自己这边,手一伸,示意老者可以开始了。

  老者欣然应战,第一步果然还是那兵七平六,吃了黑车还顺势叫将。

  这带眼镜的明显比那小胡子要谨慎许多,并不因为这一招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而马上落子,而是盯着棋盘又盘算了一下,才将5平6,躲。

  老者对这些变化显然了然于胸,想都没想,“啪!”的一下就落子了,车二进一,叫将。

  “啊!”众人没想到,这第二手棋,老者就变招了,这显然又是大家伙所没想到的。

  这时,小胡子以及所有围观的人都紧张起来,看着那带眼睛的怎么应付这一下。

  带眼镜的想了想,到是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看到这一步了。

  黑将上一移一步,没办法,只有这一步可走。

  红帅帅五平六,先避开那黑卒的锋芒,可这一下,就是把先手交给了黑方了,现在也就是看带眼镜的怎么去杀死红方了。

  带眼镜的这一下就想得比较久了,现在的局面其实还是很复杂的,尽管棋子不多,可其中包含的变化是很多的,红方还有一车,一兵,一炮,配合上老帅也不是没有一点杀棋的机会,而黑棋是一车,一卒,一象,还有一个先手,卒的位置很好,再走一步就能将红帅逼入死角不能动弹了,关键就看这一手棋了。

  现在的问题是黑方拥有太多的攻击手段了,可每一种都还要几手棋,没有那种一击毙命的那种绝招儿,这就很让人头痛了,这么多条路,到底那一条才是真正的通向胜利的那一条路呢?

  红方现在看起来就如一个浑身破绽的武林高手,处处是破绽,也可能这处处都是陷阱,它那一招躲帅看似放弃了先手,其实却是一种以静至动的具体表现。

  带眼镜的此时也冒汗了,他疯狂的计算着所有变化,可每一路的变化演化开来都是繁复得很,每一步的下面都是跟着好几个不同的变化,他实在算不清了。

  他叹了一口气,这一局残局没有个一天半天的根本不可能将所有变化都研究清楚,现在他是不可能搞清楚了,只能见步下步了。

  黑卒卒6平5,占住花心,下一步就可以进车下将了。

  红炮三退七,守住底线。这一招也是必然之棋,不如此就输棋了。

  黑车车2进8,占据红底二线,跟卒并排,下一步就可以车2平4杀棋了。

  红车二退一,叫将。

  带眼镜的想了想,将6退1。

  这时老者终于了微笑的表情,仿佛大局已定了,车二平六,守住了自己的六路。

  此时棋盘上红跑守住了底线,红车守住了六路,尽管黑卒占据了花心,黑车能够自由变化,可是至少从红方的左翼是攻不进去了。

  带眼镜的又估算了一下形势,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他车2退1,准备将车拉到红右翼去寻找机会。

  老者笑了笑,跑三平四,占据了四路线。

  带眼镜的一呆,这四路线本是他想占的,可现在没机会了,自己的老将也在红方的四路线,自己的车是放不上去了。但还是要过去啊,不然怎么找得到机会?

  车2平7。

  老者应得很快,马上跟了一招车六退二,是叫杀的棋!

  带眼镜的愣了一下,不得已将6进1。

  老者拎起棋子轻飘飘的一招兵六平五,同时老者抬起头,笑着道:“小伙子,这棋和了吧,你的车是没办法将我的了,我的兵在底线可以控住你的老将,我的车可以用一将一闲的法子来逼你和棋,棋规如此,想来你也是明白的。”

  带眼镜的无奈的看了这满脸狡笑的老者,棋规确实有这么一条,他如此做也算不上耍赖,自己只能自认倒霉了。

  他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挤出人群就走了。

  老者嘿嘿一笑,拾起地上的十块钱,这一局残局的变化已走的差不多了,收获还是可以的,是该换一个地方继续摆摊了。

  “各位,时间也差不多了,小老儿也饿了,这棋嘛也就这样了,散了,散了,多谢各位捧场啊!”

  老头儿将自己的小板凳一合,棋盘一收,挤出人群马上就不见了。

  人群见老头子走了,自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纷纷议论着这一局残局的种种变化,边走也就边散开了。

  

第三章



  秋风萧瑟,眼镜男走在这行人如织的大街上,心情却是灰暗得要发霉了。

  今天真是事事不顺啊,先是一大早就起来去赶车,等了老半天那公交车才姗姗来迟,误点了,后来到了车上,人就特别的多,在车里面几乎被挤得脚不沾地,直接就被抬起来了。

  可想而知,这是一段多么难受的车程,眼镜男是强忍着熬过去的。

  等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晕头晕脑的下了车,拼命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缓解了自己的轻度窒息后,却又发现自己的双手已是空空如野了!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可是带着自己的简历来面试的啊,自己精心准备了好几天的材料可全在里面了,有好几份材料还是原件,是独一独二的!

  可那该死的公交车早已绝尘而去,不知去向了,而且就算知道了也是白搭,人那么多,上下又是那么的频繁,丢了的东西再想找回来不异于说笑。

  自叹倒霉,只有先打个电话去那家公司将今天的面试推迟一两天了,可当下一摸口袋,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天呐,不仅是材料,连自己的手机也不见了!

  可,可恶啊,钱还是小事,那手机也不值钱,不过几百来块,可那上面还有好多朋友的联系电话啊,天南地北,可就全靠它了,这下惨了,要收集回来不知又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了。

  眼镜男垂头丧气的一个人在巴士站自艾自怨了一会,那公司的联系电话自己存在手机里,本身到没记住,打电话过去是没戏了,现在要么自己去网吧上个网,查出那电话再打过去,要么就是自己这么空手跑过去。

  今天一定是自己的倒霉日,诸事不顺,连以前从未碰到过的丢手机这种事都发生了,还专挑正需要它的时候丢。

  想了一会,心底的懒劲就上来了,算了吧,不就是一个小面试吗,瞧自己今天的运势铁定干啥啥不成,就不用去费这个心了,今天的天气满不错的,也好久没来这市区走走了,几月几月的窝在位于郊区的学校里,人都要发霉了,正好看看这城市有了什么变化,回去也好吹嘘一把。

  好在自己从来就没有用钱包的习惯,钱都是这个口袋,那个口袋的每个口袋都放上那一点,这次刚好逃过了被人一把抓的厄运,翻了翻口袋,有两个被人光顾过了,只有外衣的内袋还是完好的,里面还有那么百来块钱,身份证,银行卡之类的小卡片也还在,算得上不幸中的大幸了。

  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在大秋天清冷的早上,阳光是格外的暖人,而且这风吹得颇有一点春风的味道,懒懒的,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心情就开朗了许多。

  沿着盲道,体会着那微微的硌脚的路面,就如在做脚底按摩一样,硬是把眼镜男从阴暗的情绪中给拔了出来,精神头是越走越盛。

  想起自己因为赶着出门,连早餐都还没吃,不由腹如雷响,刚好瞄到路边有一家在卖早点,那香喷喷的豆浆,黄澄澄的煎饺煎包正是自己的最爱。

  当下跑进去花了五大元,美美的吃了个饱,没有事催着他,这一顿早餐是足足吃了有半个多小时,那些不愉快的事早就不翼而飞了,明天有事明日挡,且把今朝醉酒欢,事都发生了,想也没有用。

  这种事,眼镜男是很想得开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天还没塌下来,日子就得照过,浑浑噩噩一点,大大方方一点,这日子就过得容易得多了。

  吃完早点,眼镜男就开始他那毫无目的的乱逛,偷得浮生半日闲,实在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

  然后就在他都走得有些飘飘然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一群人。

  心下好奇的他挤进去一看,就走不动了。

  他的爱好缪缪无几,这象棋就是他的最爱。

  他从小父母就对他的管教很严,对那些同龄人玩的玩意说他是一窍不通并不为过,每天就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对一个天性爱玩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枯燥了点,而家里唯一准许他做学习以外的活动就是下棋,下象棋。

  这还是托了他老爸也是一个象棋爱好者的福,他老爸深信下棋能开智益脑,说服他老妈的理由就是如下一段歪理,我不敢独享,摘录如下:"你看看,你看看千百年来那些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的乡下人,有些算计起人来比猴都精,尽管大部分都是小谋小慧,上不了台面,可比起他们能接受到的教育来说,已是相当惊人了,这是为什么,还不是象棋将他们锻炼出来的,棋盘上算计别人多了,脑子里自然就会多几条道道,孩子学这个,没错!"

  就这样,象棋成了他枯燥童年中的唯一亮点,摆弄棋子成了他跟他父亲交流的重要通道,而这也是他理解,认识他父亲的最重要的一个平台,在棋盘上的父亲,会撕掉他威严的面纱,露出做为一个人来的真面目,会为了一着臭棋而死皮活赖的要求悔棋,也会为了自己的一个得意杀招而洋洋得意,有时候闹得太过分了,他妈妈就会跑过来狠狠的训斥他爸爸,说他没有一个做父亲的样子,那时,他爸爸就会一副委屈的样子自言自语的抱怨着什么,到了最后,总会是以一家其乐融融而告结束。

  那种时光,实在是眼镜男心中的至宝啊!

  所以对象棋,眼镜男抱有一种深深的感激,他感激它带给了自己那么美妙的回忆,也感激它没让自己的童年是一片灰色,是它让自己真正的认识了自己的父母,没让自己迷失在他们的假面目之下,以至于因为他们的诸多要求和限制而跟他们产生隔膜。

  现在看到了有人当街摆棋,自然是眼睛一盯上就挪不开了。

  这局棋看是简单,其实却是平淡中孕育着杀机,不象一般的残局那样需要一直的将将将就可以搞定的,那种残局考的仅仅就是观察力,可这一局不一样,它要考的除了观察力,其实更考的是棋感,是那种对棋局的阅读能力,就看你能不能从那如迷宫一样繁复的歧路中找到那条通向胜利的小道了。

  结果,他没找到。

  唉,今天真是灰暗的一天啊,诸事不利,文件丢了,棋也输了,而且那些丢失的文件中有些还是相当重要的,重新做起来相当的麻烦,有些还要跑学校的公章,郁闷。

  

 

第四章


  输了棋的眼镜男再也没有心情乱逛了,心头郁闷得一塌糊涂,深深的眷恋起他可爱的小床来,回去,回去睡觉去,大被一盖,什么烦人的事都要统统滚一边去。

  这决定一做,连运气都好象转好了,站在巴士站就那么一会,车就来了。

  可有点让他奇怪的是上去的没几个,下来的到是一堆又一堆的。

  这不应该啊,这一路车的因为是跑郊外线的,车价要3块,而其他市内线的公交车一般只要2块,别看只是区区一块钱的差距,可只在市内下车的那个愿意白白多花钱,而且现在是往回跑,照理应该是上的人多,下的人少才对,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想了想,愣是没想明白,摇了摇头也就扔一边去了,反正这样更好,有座位坐不说,人少了那些该死的小偷也不会那么猖狂了。

  想到了小偷,眼镜男的牙就痒痒的,今天的一天算是全毁在这帮混蛋身上了。

  上车,投币……投币?!

  汗啊,眼镜男左摸摸,右摸摸,愣是没找出三块零钱出来,满头大汗的看了看司机,司机冷着一张脸敲敲投币箱,酷酷地道:“没钱就下车,别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眼镜男尴尬的捏着一张五元的票子扔又舍不得,不扔又实在是没零的了,求助式扫了一眼车厢,车厢里的人纷纷避开他的视线。

  “唉,我说你到是快点啊,没钱就下去,立在这里白白耽误大家的时间不是?”司机又发话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你看我这不是没零的么,司机大哥通融一下行不行,等到了下站有人上来的时候我跟别人一起搭伙交。”眼镜男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主意,还故意拿那五元钞晃一晃,示意自己并是没有钱。

  司机老大冷冷的看了他一下,道:“公司有规定,不能那样干的,你现在不交钱就快下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耽误了多少人的时间,看你这样还是大学生,有点社会公德好不好?”

  还别说,果然有急着进站的公交车在后面打喇叭了,这车不走,别的车进不来了。

  眼睛男看了看后面的车,腾的一下,脸就红了。

  在心里哀叹了自己的霉运后,不甘不愿的将五元钞塞了进去,起步往车厢里走去,在半路上,还隐隐听到一个人对他的同伴说:“不就五块钱么,看他那样,真小气!”

  晕死,眼镜男垂头丧气的觅了一个座位坐下去,不想看到这帮子说风凉话的家伙,一坐下去就闭上了眼睛,装出一副睡觉的架势,同时心里恨恨的想,你不小气,那里怎么不帮我掏,就知道在那里乱吠,什么人嘛。

  他今天算是起了一个大早的,平时那一天不是八九点才起的床,今天是六点就爬起来,刚刚在乱逛还不觉得怎么的,现在眼睛一闭上,瞌睡虫就晃悠晃悠的爬出来了,心里想着反正到学校还要一个多小时,小眯一会正好,省得看见这帮人就生气。

  迷迷糊糊中,有人拍了他几下。

  “小偷!”眼镜男第一个意识就是又有一个小偷来偷自己了,而且这小偷苯手苯脚的弄醒了自己,身子一震差点就直接这么跳起来。

  “醒醒,快醒醒,到终点站了,快下车!”

  入目的是那个司机老大,还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但也足以眼镜男将差点已脱口而出的“抓小偷”咽回来了。

  “什么?已经到了?!”眼镜男不敢相信的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天呐,自己已经睡了一个多小时了么?

  司机老大不爽的道:“是啊,到终点站了,快点下车,还有很多事要做的你知不知道。”

  “哦,谢谢了!”眼镜男抓了抓脑袋,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么一会就到终点站了,起身看了看窗外,突然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傻掉了,结结巴巴的道:“司机,司机大哥,这是那啊?”

  司机看了看窗外,不耐烦的道:“终点站啊!”

  眼镜男都要哭了,刹那间他已经明白了,他这个笨蛋搭车搭错方向了!

  难怪刚上车的时候空荡荡的,上的人少,下的人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司机又看了看他,心下也明白了,好笑的对他道:“搭错车了是不是?”

  眼镜男傻傻的点点头,心里狂呼,天呐,今天是什么鬼日子啊,怎么这么倒霉啊,连搭错车这种低级错误都能发生,真是没语言了,回去铁定被那帮没同情心的家伙笑死。

  “那你先下去等等吧,这一路的公交车半个小时后才开,现在也中午了,你先去吃饭好了。”司机看到眼镜男那副衰样,不忍再落井下石去打击他了。

  眼镜男还有什么好说的,木然的点点头,下了车,坐在巴士沾的长板凳上,抱着头痛定思痛,想想这几天自己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要老天这样整他。

  也没什么啊,今天十月八号,十一黄金周刚刚过去,这个月以来自己就一直窝在寝室里精心准备这次面试的材料,想干什么缺德事也没有机会去干啊,这期间只有一件事勉强算得上是遭人怨恨了一把,那就是因为自己要准备面试这份工作而没有跟那帮混蛋一起进行本年度早已计划好了的外出旅游,让他们好生抱怨了一番,可这应该不会遭天谴吧?

  眼镜男打了一个寒碜,难道这帮家伙的咒力已经高深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境界了?恐怖啊!

  拜托,拜托,老天爷,请让我今天能平平安安的回到学校吧,下次我一定不再缺席寝室的集体活动了,下次我就算是发烧感冒上呕下泻不能走了, 我爬也会爬着去的。

  呜呜,真是太可怕了。

  

第五章


  等受尽了折磨的眼镜男终于回到可爱的学校时,已是华灯初上,月露初华的时候了。

  精疲力竭的推开寝室的大门,惊喜的看到自己的室友已经回来,当下就是一个熊抱将还没反应过来而神情有些呆滞的阿三——寝室里排行老三——的温力紧紧的箍住了,眼泪是止不住的哗哗直往下淌。

  “呜呜,三啊,你们终于回来了拉!我今天好惨呐~”

  最后的那咏叹调拖得直让人打哆嗦,简直就是催脑魔音一般的东西,让温力浑身一颤,一股强烈的呕吐愿望涌上心头。

  “滚!靠!FT!找K啊!”

  三脚两脚的将像牛皮糖一样试图粘在自己身上的眼镜男驱出境外,温力才略略送了一口气,警惕的看着这平时有点疯疯颠颠的眼镜男,道:“二,你今天是受什么打击了?失恋了?来,告诉你三哥,三哥帮你出头。”

  眼镜男眼泪汪汪的看着温力,张嘴就又是催脑魔音:“天呐~,呜,呜,呜……”

  这最后的像鸟叫一样的呜呜呜是因为眼镜男的嘴被眼疾手快的温力抢前一步用力捂住而发出来的,温力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眼镜男叫得简直比杀猪还难听啊,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以及周围几个寝室兄弟们的身心健康着想,温力决定给予坚决的打击。

  “二,我严重警告你,你要再这么鬼哭狼嚎的,我就闷死你!”温力气急败坏的吼着。

  眼镜男翻着白眼用力掰开温力的熊掌,这温力的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残留在上面,捂住他时那一股子腥味直冲他的脑门让他直泛恶心。

  跳开一步,眼镜男有点害怕地用力擦擦嘴角,看到自己并没有受伤,才安心的喘着粗气道:“三,你要死啊?这么用力?!我不就嚎两句么,至于就要谋杀我么?”

  温力脸色一僵,干笑着松开双手,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板凳上,略显不自然的道:“开玩笑,开玩笑的,你叫得太那个了……呵呵。”

  眼镜男又丢了一个卫生眼给他,心里泛起一股怪怪的感觉,狐疑的扫了寝室里四周一眼,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周围是有点乱,可这是男生宿舍啊,不乱才不正常了,老大,老小不在,也许是他们吃饭去了。

  “二,我说你今天到底碰到什么倒霉事了?一回来就大呼小叫的。” 温力挪了挪凳子,笑着道。

  眼镜男一想起今天那一连串倒霉事就觉得窝火,本来想问老大,老小到那里去的话也咽回去了,恶形恶状的一屁股跨坐在自己的板凳上,绘声绘色从自己一早上赶车一路讲述下来,一直到回学校为止,最后来了一个结案呈词,总结出一个经验教训,那就是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参加寝室的集体活动!

  想了想,眼镜男又问道:“三,你们这次到那什么浪底溪生态公园好不好玩?”

  温力的表情从刚刚起就很奇怪,在听眼镜男说他的倒霉事的时候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现在听到眼镜男问他,他才好似突然惊醒过来一般,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好玩,当然好玩了,青山碧水的,空气好,环境也好,很安静,不像其他地方在‘十一’里是人比树多。那里是个新开发的景点,除了本市有少数人知道外,外地的基本上就没人知道。我们三个在那里玩的时候就没见到几个游客,也没见到有人管,所以我们干脆就在那溪边搭了一个野外帐篷,白天捕鱼抓虾采野果——那里面有很多果树的,晚上我们就燃起一堆篝火,围着它烧烤聊天喝酒,快活的不得了,老小那家伙还直嚷嚷就这样做一个山中野人一辈子算了,呵呵……”

  眼镜男听得悠悠神往,明月下,小溪边,三五知己促膝而坐,谈天下一切可谈之事,再佐以美酒佳肴,人生至此又复夫何求?比起自己一个人孤伶伶的窝在寝室里,啃着方便面,喝着白开水,还要痛苦万分的写简历,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啊!

  “后来呢,后来怎么了?哈,一定是碰到美女了是不是?”眼镜男双目放光,已经陷入无尽的YY之中了。

  温力也一副沉湎在甜蜜回忆里的样子,脸部本来有点紧绷的肌肉放松了,连嗓音也变柔和了许多,接着道:“是的,就在我们到那里的第四夜,在我们谈兴最浓,月色最明的时候,她来了,穿着如梦一般轻盈飘逸的白纱裙,漆黑过肩的长发,柳眉入鬓而眼若秋水,一顾一盼间,风情更是万种,二啊,不瞒你说,她就那么扫了我们一眼,我们三就晕了……”

  “停,停!”眼镜男脸色煞白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道:“三,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啊?你,你们该不会是遇见女鬼了吧?”

  最后那个“女鬼”二字,他嗓音压的极低,还左顾右盼的,好像一说这个词,这周围就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似的。

  温力不快的横了眼镜男一眼,道:“你才见鬼了呢?她可以是仙,可以是林间的精灵,但怎么可能是鬼那种污秽东西?”

  眼镜男的脸听得更白了,喃喃道:“好么,总之不是人!”

  温力又瞪了他一眼,显然听到眼镜男的自语了,道:“她那如仙的气质,怎么会是你这种关在家里的家伙能想象得到的?哼,哼,你没见到她,只能说你小子没福气!”

  顿了顿,神色古怪的看了眼镜男一眼,道:“这次你不去倒还真是可惜了,你知道她见到我们第一句话是什么嘛?”

  眼镜男摇了摇头,能知道才怪了。

  “她第一句话竟是问我们会不会下棋!”温力此刻回想起来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道。

  “什么?!”眼镜男一蹦三尺高,用手探了探温力的额头,再比了比自己的,恩,温度正常,没发烧啊!

  “啪!”温力一巴掌拍掉眼镜男的手,不悦的道:“说真的呢,我骗你干嘛?”

  眼镜男大叫道:“你说,一个美女半夜里来找你们下棋?!三,这种东西你说我会相信么?”

  温力不屑的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半夜来找我们下棋又有什么大惊小怪?人家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成不成?她来找我们,是我们的福份,你丫就是见识少,乱爱大惊小怪的。”

  眼镜男摸摸鼻子,没语言了,这温力的魂明显是被那不知是人是妖还是鬼的美女给勾跑了,而且他说的也有点道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难讲那女的跟他们一样也是个在那里夜宿的游客,半夜无心睡眠从而棋瘾大发的出来找对手,这也不是不可能的,至少眼镜男自问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眼镜男想了一想,突然失笑道:“三,那你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就你跟老大、老小那三脚猫的功夫我让你们双马都没问题,而那美女既然那么喜欢下棋,棋力肯定不差……,哈哈,被美女虐待的感觉怎么样啊?”

  温力此刻的表情却一下子变得很奇怪,有一点失落,有一点兴奋,更有一丝狰狞,他那时红时白的脸色让眼镜男下意识的打了一个突,张着嘴,完全不明白温力的表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刻,他感到了一丝令他不安的杀气……

  “啪!”,一声巨响,在眼镜男的目瞪口呆下,温力动作麻利的掏出的一副象棋,生猛的砸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双眼通红的道:“二,过来,我要灭你!”

  杀气,惊人的杀气!

  可这一次,眼镜男不惊反喜,哈哈大笑着欣然走上前去,把棋一分,啪啪有劲的用力摆着棋子,仿佛要靠这样来将自己心中一切不愉快砸出来一样,口中调侃道:“行啊,三,现在你也敢跟我动手动脚的了,看来美女的力量确实是无穷滴,不服不行啊,啧啧,想想当初我是无论怎么逼你吓你,你也不跟我下,可现在呢,被美女调教了几天就敢主动跟我叫板了……”

  “你烦不烦啊?”温力的脸色不大好,粗暴的打断了眼镜男的喋喋不休,抓起红炮,又是很用力的往桌面上一拍,“啪!”的一下震得其他棋子都跳了起来,同时粗声粗气的道:“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眼镜男一挑眉毛,笑了,呵呵,很有干劲啊,有意思,我喜欢……

  第六章



  两人放好棋子,眼镜手一摆,掌心向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依然带着嘻笑。倒是温力面色突然凝重起来,捡起右手边的红“炮”,“啪”的一声拍在自己的中兵之下。

  “炮二平五。”

  玩过象棋的朋友都知道,象棋中兵(卒),炮,车,马,相(象),士,帅七子皆是由行兵打仗攻城掠地的军队演变而来,是故卒不得退缩,帅不得冲杀,士不出九宫,炮只可打隔山,这些都是暗合实际的军队,棋间对垒就如同沙场对垒,所以开头的布局在象棋中是很重要的,但又由于象棋就那么几颗子,因而象棋开局的变化都已经被研究得相当彻底了,就算是专业高手在对上业余的强手时也不能在开局时占上多大的便宜。

  虽然眼镜男可能连一个业余强手都算不上,但像现在温力用的这种中炮开局,对其变化他是熟得不能再熟了,用这种开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眼镜想也不用想,马8进7。

  温力马二进三,眼镜马2进3。

  温力车一平二,眼镜护炮,应了手车9平8。

  两人落子非常快,棋子“铿锵”的声音格外清脆,眼镜瞟了一眼温力,温力也正好瞟过来,瞪了个大眼对小眼。眼镜知道,棋局从这里起才开始有变化,他倒要看看这个喊杀声震天的温力到底有多少斤两。

  “眼镜,一起去吃饭哇?”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手上端着个白磁盆,一脸贼像,正是他的一个同班同学。

  “去去去,没看见哥哥正忙吗?”眼镜面朝门坐的,示意让他出去。

  那个白磁盆知道眼镜爱好此道甚于吃饭,刚悻悻地缩回脑袋,温力“腾”地站起,一记夺命鸳鸯腿准确地踹在门上,“碰”的关门声震得窗户玻璃“哐哐”直响。

  “赞!不愧是学过跆拳道的,够黑带了吧?”眼镜打趣道。

  门外传来白磁盆的叫骂声:“温力你丫疯了哈?!我日你仙人板板!”

  温力板着个脸坐下,兵七进一,根本不理会外面的叫骂声。

  眼镜笑着摇了摇头,卒7进1,他不知道今天的温力是怎么了,跟吃了火yao似的——不过俺喜欢!

  温力长驱直入,车二进六,直逼眼镜的炮,这一手棋的后着非常多。

  “这小子现在士气正猛……”眼镜选择了稳妥的士6进5,存心想先靠着防守来磨一磨温力的锋头。

  你来我往,两人很快下到中盘,现在就棋面上来看,双方兑了一对卒,温力用炮兑了眼镜一马,虽然他安慰自己“一炮不如一马”,但是温力的先手优势已经逐渐转化成势均力敌,同时眼镜的车和炮的位置非常好,其中的变化温力也不能完全算清,他板着的脸色上看不出过多的表情变化,心里却在道:“难道真的要输么?”

  而在眼镜看来,觉得温力除了谨慎小心了些外,棋路跟以前相差不大,应付得颇为轻松,看温力越下越慢,说道:“下快点嘛,刚才的气势那里去了?嘿嘿,输了的请吃晚饭哦,我今天郁闷死了,正好宰你小子一下出口气。喂,你该没吃过饭吧?……”

  温力被眼镜一激,棋子落枰的声音更加巨大,几乎要把其他的棋子都震得弹起,两人很快又下了十数个回合。

  温力在眼镜看来就是那种走进攻路线的棋手,一旦得势就会把你折磨到死,就算失利也会从进攻中尝试挽回败局。

  一连十数回合棋着着都是进攻,温力将注意力过多集中在眼镜右翼,不知道是走得太快的缘故,还是情绪受到影响,虽然杀了眼镜两卒一炮,但他冲进眼镜右翼的两马也有一只被击杀并且剩下的那一马位置很差,被自己的一只车给拐住了马脚,而车也相应的被马挡住了出路。更糟糕的是,眼镜一车一马也踩进了他的右翼,但眼镜的车马位置灵活,在左扑右冲中,虽然还没有直接对老将造成威胁,却成功地杀了他用来防守一炮,现在那只让温力愤恨不已的车,正杵在右相和中相的相眼上,眼看着下一着眼镜就要运马成棋了。

  棋下到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已经可以说温力的败局已定了。在象棋中少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少势,最可怕的是即少子又少势。棋势一成,任你是通天高手想要脱身也要浑身冒汗,最常见的是弃子脱身,但当你又少子又失势时,再用这招就是在找虐了。

  现在盘面上温力还留有一车一马一炮三兵,而眼镜男是一车双马一炮二卒,就子力而言,眼镜男都是稳占上风,更何况他还zhan有势。温力的子力位置实在是太差了,一车一马一炮在眼镜男的右翼,马在炮位,而车在马下一格,但就在马的旁边有一只黑马在死死顶住它,同时在眼镜男的左翼有一只士角炮稳稳的看住,让温力用车倒拿马的念头直接胎死腹中,可以说,这温力的这一车一马已经连一点进攻的机会都没有了,相较而言,到是他的那个底炮威力十足,但这个威力也不是一手两手就用得上的。

  而相反,眼镜男的那一车一马虽也是在温力的右侧,但位置要好得太多了,车卡在相眼上,马刚好踏在炮位之上的那一格,而最温力最不利的是他的士上错了方向,刚好也是把右边的士上了,这让他老将根本无法偏出,真是要命啊。

  温力看着这棋盘,一条条横竖的棋路仿佛自己条条经脉,而现在它们在眼镜咄咄逼人的杀着下,逐渐被分割,剐切,七零八落。

  一颗颗棋子也仿佛变成了一只只妩媚而带着奚落色彩的眼睛,红的,白的棋上的文字也扭曲成了一道道意味不明的彩色条纹,它们波动是那么的放肆而欢快,仿佛就像是嘲笑某个可怜的傻瓜一样。

  温力的呼吸急促了,眼睛也顺时间诡异的通红了起来,一只想要去拿手如有万斤重,抬了几次最终都是颓然的又放了回来。

  他此刻的神思已经不在这里了,眼前一片幻像,他深陷其中。

  他听见,耳边有一个温柔娇媚的声音正在不停的对他说:“进攻啊,你不是很擅长进攻的吗?呵呵……”

  “这你也敢下啊,好蠢呢,呵呵……”

  “啊,你的车又来了……呵呵,又被我骗了吧?这是我的一个‘陷阱’啊!呵呵……”

  两张非常惹他讨厌的面孔此时也出现了,正坐在那张让他日夜难忘的脸的旁边,挂着得意而嘲讽的笑容,并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着他。

  “有必要这样么?借着羞辱别人来显示自己……哼哼,真是像发qing的禽兽啊,可最后呢,最后你们还不是什么也得不到,甚至更惨啊……”

  想到得意出,温力吃吃而笑。

  眼镜男吓了一跳,古怪的看了看正在浑然忘我的笑着的温力,扭了扭身子,不安的道:“三,你怎么了?还要再下下去吗?”

  “怎么不下?”温力面带诡异的笑容,抬起了头。

  

 

第七章



  眼镜男的心里打了一个突,古怪,今天温力的表现实在是太古怪了,现在的这个笑容真的让他心里有点发毛了。

  “该不是被我这一盘打击惨了吧?……不,就算是被打击了,也一定是那个神秘的女人干的……嘿,难保是这小子对那女人有意思但却被无情拒绝了,所以回来后现在就变得这么神神怪怪的了……奶奶的,我今天果然正在走霉运啊,听说这样的男人是很可怕的,而我好死不死又正撞在他枪口上……靠!”

  眼镜男马上收起了挂在脸上的笑容,定了定神指着棋盘,小心的道:“还下啊?你的子力已经抽不回了,我这马一跳上去就成‘卧巢马’,下手抽将你就肯顶守不住了,再走下去也没劲了不是?我们干脆去吃饭吧,我请你!”

  眼镜男已经怕了温力了,干脆想花钱消灾,用吃的来堵住他,等撑到老大、老小回来,就不用自己这么一个人难受了。

  温力将棋子一推,站了起来,抖抖衣服神经质的笑了笑道:“呵呵,逗你玩的呢,不就是顿饭吗?我输了自然是我来请,走吧”

  “去哪?食堂恐怕要关门了。”眼镜看看老大桌子上的闹钟,已经八点三刻。

  “一品轩……”

  “啪嗒”一声,手中的棋子松落到棋盘上,一下子被击中心脏,好嘴的眼镜此刻简直是什么都忘了,一下子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温力,喊道:“哇~三啊,你简直太好啦!哥哥爱死你了……”鬼哭狼嚎兼老泪纵横,眼镜一把鼻涕一把哈喇子往温力身上蹭。一品轩是附近新开的一家沙锅店,价格不扉,平常眼镜只有看着那透明橱窗中冒着滚滚热气的美味吞口水的份。

  “得了得了。”温力说不出的厌恶,一把推开眼镜。

  “要不要……叫上老大和老小?”眼镜关了灯,把门带上,小心翼翼地问走在前面的温力。

  温力脚步一慢,呆了片刻,皱眉道:“你联系他们吧。”

  说完把自己手机扔给眼镜。

  眼镜拨了电话,到了宿舍楼大门口,眼镜对温力道:“真奇怪,两个小子居然都是关机?难道是手机没电了?也不会啊,啧啧,真是奇怪……唉,三,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眼镜刚回来时就问过温力这句话,但是温力好像没有回答。

  “你问我,我问谁?他们的脚又不是长在我身上。”

  眼镜被温力的话呛到,一时半会不再开腔,输了棋的人自然心情不好,更何况这小子还在失恋中呢,脾气再怪,也是可以理解的。

  两人从宿舍区出来,路过一片穿林大道,Z大的校风从林子里一对对勾肩搭背形态猥亵的学弟学妹身上可见一斑。

  一品轩在校门外两百米远的地方,对面是一家超市,地段选得很好。快要到的时候,一条黑狗不知道从那里钻出来,跟温力后面,时不时还冲他叫几声。黑狗长得很丑,路人频频微笑,指指点点。这种滑稽的场面让眼镜再也保持不了严肃,他笑道:“三,这条狗好像看上你了哦?”

  温力眼见前面围绿化树的方砖有几块松弛,弯腰就拾,那黑狗感受到温力的杀气,“呜汪”一声,掉头跑开,温力手上握着拳头大一块脏兮兮的砖头,丢也不是,砸也不是,骂一声:“操!”,扔回地上。

  一品轩的小姐拿来菜单,眼镜说;“等一下,我朋友来了再点。”

  温力洗了手,放在鼻子上使劲嗅,满鼻子都是劣质洗手液的味道。回到桌前,见眼镜没有点菜,道:“怎么不点?”

  眼镜道:“等你。”

  “婆婆妈妈的,你点不就得了?”温力一边说,一边在菜单上划勾,点完扔给眼镜:“看看你喜欢吃什么,自己划。”

  眼镜看见温力划了很多涮肉虾丸之类,已经够吃了,只嫌太过荤腥,勉强添了个冻豆腐,一个竹笋,把菜单交给小姐。

  “三,你该不是想拜师吧?”眼镜道。

  “什么意思?”

  “拜我为师啊,看我棋力那么高深……”眼镜朝向温力挤挤眼,象在逗弄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少摆出你那个恶心的动作。”

  “恶心?我怎么不觉得?知道吗阿三,我这个叫做‘三笑逍遥眼’,只要一抛出,再贞洁的烈女也挡不住,哈哈,哈哈哈哈。”说完又挤了挤眼,看得温力直打冷战,眼镜笑道:“连你也挡不住,我这门功夫又进步了啊。”

  两个人闲谈着。眼镜话多,往往说五句温力才接两句,说着说着锅中的汤水已经翻滚起来,两人烫菜吃,其间眼镜又用温力的手机给老大老小打了电话,依然是关机。

  这家沙锅起源于浙江金华。“金华沙锅”、“金华火腿”和“金华酥饼”并称为“金华三宝”。究起“金华沙锅”的起源,一说是南宋时期,抗金名将宗泽以家乡特产“金华火腿”犒劳将士,有位腌制火腿的师傅灵感突发:“何不以金华火腿来炖制汤类?”于是他用23种香料与火腿共同煲出一种美味异常的汤--“天香二十三沙煲”,风靡一时,便是金华沙锅的雏形;另一说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烧制金华火锅而流传下来。无论传说如何,反正今天这沙锅吃得眼镜十分舒爽。

  眼镜想起自己找工作屡屡失败的经历,不禁感慨道:“要是天天都跟今天一般,有得棋杀,有得饭蹭,就是死也满足了。”

  温力眼里神采一滞,挑起的菜又落回锅中,筷子尖抖个不停。眼镜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道:“唉,你是怎么了?难道你说的遇到美女是真的?你该不是看上那个女的了吧?”

  温力突然抓住眼镜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严敬。回头我们杀最后一盘。”

  “好好好好,反正我没意见,怎么下也是我赢。我知道你输了顿饭很不高兴,没关系,呵呵呵,说吧,要是再输了赌什么?”眼镜被温力捏得手腕生疼,胡乱应付着。

  “就知道赌?我看你是掉钱眼里了。”温力眉头一皱。

  “没有好处我干嘛跟你下,喂,放手!”

  “好,那就赌我的人头!”温力狠狠地放开手。

  眼镜只觉得手腕热辣疼痛,居然被温力划破了皮,淡红的血液很快给伤口染上了色。眼镜盯着温力,大声道:“不过是个游戏,干嘛搞得这么较劲,还动了火气?值得吗?你把人头给我,我还不敢要呢,靠,输不起就别找我下好了!”

  话刚出口,眼镜就觉得有些后悔:“我说了什么,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心头一软,不敢正视温力那炽热凌厉的目光。

  “少看不起人,你走着瞧。”温力声音冷得不带人气。

  完蛋,真的惹恼他了,等会尽量陪他下吧,希望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眼镜沉默了,香甜的食物塞进嘴里时,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味道。

  

 

第八章


  眼镜一个激灵,醒了,手掌碰触到坚硬冰冷的水泥地面,没有感觉到灰尘,也没有感觉到压力。

  “我怎么躺在马路上?”眼镜爬起来,抖抖衣服,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顿时吃了一惊,没错,他现在就是在马路上,天空还很黑,昏黄的路灯象整齐的棋子一般排成直线,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之中,路旁的桐树轮廓模糊,叶与叶之间的空隙被浓稠的夜色装满,溢出,在树下流了一地。四围是或高或低的陌生楼房,偶有一星灯火,它们象独眼的怪物一样矗立,面容狰狞。不远处十字路口的交通灯哔哔剥剥闪个不停……

  这个地方,虽然也在城市里,但眼镜从来没来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三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这里又是哪里?”眼镜扯着头发,竭力思索之前发生的事,昨晚,也可能是几个小时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镜还记得跟温力在一品轩吃饭的情景,吃完之后呢?按道理应该回寝室,收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盘,然后蜷进温暖的被窝美美地睡上一觉……但是--

  “我怎么没有印象?”眼镜觉得背脊发凉:“难道这之后的事情,我统统都不记得了?”

  眼镜想起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是大一的元旦,同室四个拉上几个女生,先去“潮皇阁”,再到“火烈吧”,再之后去了一个叫“歌舞升平”的地方,眼镜的记忆十七年来第一次出现空白--他脱了外套摇摇晃晃跳进舞池,下一刻就在自己寝室醒来,头痛欲裂。

  当时日光耀眼,照射着沾满呕吐物的枕头被套,腥臭扑鼻……

  眼镜晃了晃脑袋,没有觉得不适,但是他还是下了一个判断:自己可能又喝高了。

  “想想也真是荒唐,居然能在马路上睡过去。”眼镜突然想起一首叫“马路天使”的歌来,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长夜里天使在欢笑,在呼叫让分秒,让一切忘掉了……长路里充满圈套,是苦恼或许会是警告,谁料到望着夜雾,……黎明渐到,谁愿意谁愿意,谁愿意看到……”

  “……我愿意啊……”眼镜喃喃道:“不管怎样,还是等天亮了先回学校吧。”

  眼镜想掏出手机看时间,手放进裤袋,脸上立马突然露出苦涩的微笑,原来他手机昨天白天就已经让人给偷了,他居然一时没想起。

  天空没有一丝亮的征兆。

  眼镜找到附近一个公交站,当他看见站牌上的站名时,差点晕死过去--“高新开发区湘北路口”。

  让眼镜吃惊的并不是站名,而是现在所处的位置:自己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好歹也在这城市待了将近四年,基本常识还是有的,高薪开发区在城市西郊,离自己的学校有至少十五公里之遥!

  眼镜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鼻梁上仿佛有汗:“十五公里啊,鬼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等了一会儿,没有行人和车辆经过,眼镜微微有些困,靠在站牌上打盹。

  ※※※

  “你新来的吧?”一个声音响起。

  眼镜这才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三十出头,西装革履,相貌说不上好看,但胡子刮得干净整齐,给人印象很不错。

  眼镜直起腰,有些费解地道:“您好,这个……新来的什么意思?我头一回来高新区,应该,应该算新来的吧,不过我还在读书,没有工作的……对了大哥,现在几点了?怎么没见公交车来--您在这附近上班吗?”

  西装看了下表:“哦,现在上午十点半……你……”

  “啊~!”眼镜突然怪叫一声,仿佛被谁狠狠地踩了尾巴:“这,怎……怎么可能?”

  西装笑了一下,道:“你果然是新来的。”

  “什么意思?”眼镜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到底是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西装道:“……十点半,这里是阴间啊……阴间是没有白天的。”说完望了望天空,天空阴霾如墨。

  眼镜突然倒抽一口凉气,全身刹那间冷得发抖:“那,这么说来……”

  西装道:“是的,你已经死了。”

  ※※※

  “哭够了?”西装问。

  “哭有什么用?又活不转来了。”眼镜右手取下眼镜,用左手的衣襟揩擦满面的泪痕。

  刚听到自己死去的消息,眼镜号啕大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流血不流泪”统统见鬼,人死灯灭,一切活着时的东西,留恋的,期待的,珍惜的,全部成了泡影,怎不令他心碎?直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哭了一阵,突然觉得没有意义,就不再哭了。

  “你比我当年平静得多,”西装说:“我当时知道自己死的消息,哭了整整一天。”

  “可能是我天性凉薄吧,没觉得多可悲,至少,至少现在是这样……只是对不起我父母……”眼镜说着说着,泪水又滚落下来。

  西装叹一声“唉”,也被眼镜说到了软痛的地方。

  “对了大哥,我是怎么死的?交通事故?还是食物中毒?或者是想不开跳楼……”

  西装大吃一惊,脸上变色道:“你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吗?”

  眼镜道:“我只记得昨天晚上和朋友去吃饭,但是接下来的事全部都不记得了,大哥,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西装使劲摇头,道:“没,没什么。”

  眼镜道:“大哥,您是不是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西装道:“恩,心脏病,工作压力太大。我开了一家公司,算是比较早下海的人,大概88年开始的吧,死的那年是92,不,93年,死的那天,我一个人工作到很晚,趴在办公桌上休息了一下,睡过去就没再醒来。……真的是很不甘啊,我有娇妻,有乖女,生前太执着工作,居然没有来得及好好疼爱她们……”

  西装苦笑一下:“她们永远也不知道,我亏欠她们内疚之感,在九泉之下,折磨了我十年之久吧。……呵呵,到底,今天我就要解脱了。”

  眼镜惊讶道:“原来您已经死了十一年了。怎么还没有投胎?”

  西装道:“阴间鬼满为患啊,哪里有那么容易的,慢慢你就知道了。对了,我算运气不错,等会就得去转世……”

  眼镜道:“怎么转?”

  “我也不知道,一会就会有司鬼带我走。呵呵,你旁边的几个鬼朋友都在恭喜我呢。”西装露出微笑,朝周围点头,似乎在跟空气道谢。

  眼镜道:“噫?你在跟谁点头,我怎么看不到?”

  西装笑道:“你现在新死,只是阳气还没有散尽,处在阳眼将闭,阴眼未成的时刻。而我马上就要投胎,身上已经开始聚集阳气,也是阴阳交替之躯,所以你看不到人类,也看不到鬼,却能看到我。”

  西装接着道:“等你阴眼开了,就再也看不到阳间的事物了,不但看不到人,也看不到建筑阳间的建筑,阴间跟阳间很不一样,若是能够,就多看几眼你熟悉的一切吧,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你都再也看不到它们了。”

  眼镜听西装说得潸然感慨,心中凄楚之情大盛,是啊,二十一年了,那是多少个日夜啊,以前有日辉交替月华的时候,自己却从来没有在意它的美好,而以后等待自己的世界,将是永夜。

  

第九章



  眼镜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一幅幅破碎残缺的画面,画面中,他依稀看到父亲的持棋子的粗糙的大手,看到母亲洗得褪了色的淡蓝围裙,看到邻居家小孩死死抱住的奶瓶,看到老师插在笔座上吸满红色墨水的钢笔,看到女孩子带着浅浅笑容埋在丝绸般闪亮头发中美丽的脸,看到棋盘上车来将往永远也走不完的残局……

  “那些曾经关爱我的人,是否会将一腔爱意会化作无尽的悲凄?那些曾经对我笑的人,是否在我死后给我一个哭泣?那些牵过我手的人,是否会对着苍天伸出寂寥的手臂?”

  眼镜想着想着,眼前突然一阵混黑,灼热的疼痛让他神经麻痹,身体几乎失去平衡,西装扶着他才使他免于摔倒。

  西装道:“感觉到眼球胀痛?”

  眼镜捂着脸点点头。

  “马上就好了,开阴眼是会痛的,但是马上,你就能看到这个世界了……”西装拍拍他的肩膀。

  眼镜保持着这个姿势。

  良久,眼镜揉揉依然带着泪水的眼眶,当他再次睁开双眼——

  幽黑的大街楼房十字路交通灯公交站牌全都骤然消失,眼前出现一个陌生的世界:

  扑入视线的是无边无际的天空,它无比空旷宏大,甚至比人间的天空还要大——因为在这个地方,视线似乎能够穿过一切,直视无穷远处的天地相交处,仿佛自己不再需要依靠这鼻梁上的厚厚玻璃。眼镜能感觉到风,风从脚下灌上来,从裤管的下摆和衣袖口钻进来,清凉而且舒适,身体完全感觉不到重量,象要被着风刮起,抛到云里,虽然这个世界没有云,有的只是幽冥色的纯净的夜空。

  眼镜觉察到自己处在一个极高的地方,俯身往下望去,密得象蛛网一般的房屋群围绕着这个地方,灯火簇拥,让他感觉到自己几乎就是世界的中心。遥远的空中有一些淡淡的黑影快速游离着,象是振翅翱翔的苍鹫,又象是轻盈宛转的鱼,眼镜想看个仔细,但是那快速游动的影子倏来倏去,在天空的尽头拖出一尾残影,又岂能看的真切?

  天空没有太阳月亮星辰的点缀,象一块纯净得无比剔透的淡黑水晶,但是那又跟黑色迥然不同,眼镜能看的很深很远,几乎能透过天空,看到那未知的神秘,这世界,仿佛本来就构建在冥神的眼中,所有阴间的人都能依凭阴眼,透过幽瞳俯瞰,所以一切才那么黯淡而清晰……

  “哇~这里,真是太神奇了……”眼镜兴奋得几乎手舞足蹈:“怎么可能,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眼镜的视线从天空落回西装身上,这回他看见了周围有许多人,他们有的跟自己一般便装,有的穿着工作服,有的穿着白色素衣,有的服饰很古典,像是排古装洗的演员……形形色色。眼镜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大家好,我叫严敬,别人都叫我眼镜,新来阴间,麻烦大家多多照顾!”

  眼镜活着的时候本不擅长跟陌生人谈话,不知道怎么的,到了这里突然不怕生了。这些人也很热情,唧唧聒聒问这问那,有人还在关心人间发生的事,更多的人却在问眼镜生前的一些芝麻小事,眼镜不厌其烦地回答,笑容洋溢在他脸上。眼镜也了解到,在场的这些人,有的死去不久,来这里缅怀过去;有的死了很多年,企盼着能从这里转生;有的只是觉得这里风景好,来这里吹吹风,看看景。

  西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兄弟,没想到你的适应性这么强。刚才还哭得抢天抢地,现在却兴高采烈,变化得也太快了点吧?”

  眼镜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傻傻一笑道:“其实,我发觉这里也挺好的。”

  西装拉住眼镜的手,悄声道:“小兄弟,我们到这边来。”

  两人走到这高地的边缘,眼镜虽然不恐高,但是站在这绝壁之上颠,感受着凛冽的风吹刮在脸上,如同冰凉的刀背在抚mo,也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西装道:“别害怕,在阴间是不会掉下去摔死的。”

  眼镜抓抓头,尴尬道:“说得也是,据说鬼都是可以飞的。”

  西装道:“不是飞,是漂浮,在阴间人没有肉体,所以也就不受重力作用。对了,还没告诉你,我叫唐礼。小兄弟,我总觉得跟你一见如故,你是我在阴间认识的最后一个人,而我却是你来阴间见到的第一个人,也算是有些缘分。知道吗,这个地方叫生死塔,所有人死后,都要送来这里……”

  眼镜不解道:“世界上人死得那么多,同一时间死亡的恐怕也不在少数,若是都传来这里,怎么也该见到几个跟我一样的新人吧?怎么……”

  唐礼道:“说得对,因为生死塔并不只有一座,你看远处,那边也有一根,只是隔得远了你辨认不出罢了。生死塔分布在阴间各处,到底有多少,谁也数不清楚。以前活着时,听说人死后要过生死桥,原来这桥真的存在,只是它并不是连接此岸与彼岸,而是连接天上与地下罢了。”

  眼镜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唐礼道:“你不用感慨,你还有你的生活,而我,却要真的死去了,不过这也才是真正的解脱。”

  眼镜惊讶道:“大哥,你怎么这么说?”

  唐礼脸上露出寂落的笑容,道:“难道你没发现,人死后都有生前的记忆吗?而人出生,却是不带有任何死后的记忆的。”

  眼镜道:“恩,好像真的是这样,原来没有孟婆汤一说啊?”

  唐礼道:“不,据说确实有孟婆汤,但是要花钱买,而且很贵。传说这种东西能让人忘记所有恩怨情仇,具体是怎么样的,不但我没有喝过,我认识的人也没有一个喝过。但是我想我今天就要尝到它的滋味了。我要去转世投胎,就必定洗去所有的记忆。恐怕这,对于一个人的灵魂,才是真正的死亡吧?”

  眼镜安慰道:“没有结束,哪里来的开始?何况上面到底比下面好。”

  唐礼摇摇头:“也许吧,但是对我来说,还是下面好得多。下面的社会远远没有上面那么复杂和污浊,如果不是……我宁愿待在这里……唉,算了,世事常不由人,说这些也改变不了什么。小兄弟,我拉你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说几点忠告,这也是做大哥临走前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所以你要好好记住我的话。”

  眼镜用力点头,跟唐礼之间那种仿佛早就相识的感觉让他对这位先他死去十多年的大哥坦诚相待,现在分别在即,大哥所说的话,定是金玉良言,眼镜怎会不用心记得?

  唐礼用力握了握眼镜的手,道:“希望你记得做大哥的三句话:第一句,在阴间你必须比在阳间更努力;第二句,永远不要跟鬼界的高层过不去;第三句,我走后所有的东西归你,你不必推辞,但是要善用。”

  眼镜正在思索前面两句,突然听唐礼说要给自己东西,连忙反射性的道:“不行不行,大哥的东西,小弟怎么能要?”

  唐礼道:“你知道吗,阴间有阴间的规矩,虽然和阳间不同,但是它们同样保证了整个世界的正常运行。阴间的人转世了,就跟阳间人逝世一样,可以将财产交给任何一个指定的人,大哥看你心性正值,又头脑聪明,所以交给你我很放心。”

  眼镜道:“你那么多亲人朋友,交给他们不是更好吗?”

  唐礼道:“我朋友不多,仅有的几个朋友条件都很好,用不着要我留下的东西。我的父亲先于我来到这里,唉,我找了很久,但是始终没找到他,其他的亲人,我母亲,我妻子,我女儿,我虽然不知道她们是否在世上安好,但是她们有给我烧来东西,说明她们都还活着。若是你不接受,这些东西就要白白充公了。”

   

第十章



  眼镜叹道:“哪好吧,我要就是了,谢谢大哥对我的信任。这个……前面两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唐礼道:“……先别着急,小兄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唐礼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这透明天空连同空气一起吸进胸中,望着天空道:“你看看这生死塔顶的人群,你能发现什么吗?”

  眼镜听唐礼一说,转头去观察身后的人群。生死塔顶是一片圆形的平地,有两个足球场大,靠近边缘的地方是四个圆弧型花坛,开满了赤红色的花,眼镜问过唐礼,这叫彼岸花,传说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华丽而且美艳。烈火般盛开的花环中,是一个圆形广场,广场的正中还有一个塔,只有三米左右直径,看不到有门,却高得看不到顶端。广场上三三五五聚集着人,他们交谈,倾诉,或笑或嗔,声音在风中飘散,象飞舞的彼岸花蕊。

  眼镜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发现这些人都有两个特点。”

  唐礼道:“说来听听?”

  眼镜道:“第一,他们都是中国人。”

  唐礼笑道:“不错。这里确实没有外国人。那么接下来呢?”

  眼镜道:“第二,他们都是来自中国不同地方的人,口音不尽相同,但是他们相互之间都能听懂。就好像大哥你带有南方口音,而我这个没去过南方的人,听起来一点也不吃力。”

  唐礼笑道:“这也不错。在阴间,视力和听力都被特殊化了,同语系的任何人都能看懂和听懂对方。更夸张的是,盲人会恢复光明,聋子也会重新听见声音。小兄弟,你的观察能力很不错,但是,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谁都能看得到想得到。你没有发现其他特别的东西吗?”

  眼镜定下神来,再仔细观察起来,他心中隐隐也觉得这里的气氛那里不对头,从一开始来这里就有这种感觉,但是却始终形容不出来,人群,闲谈,花坛,鲜花,微风,这看似和谐的画面里,好像总缺少了什么似的。

  在这个热闹如春的地方,究竟缺少了什么?

  仿佛摆在面前的是一盘棋,而自己在观察,在思索,在捕捉决定性的一着棋子,那就是对手的意图所在,牵一发动千均的破棋之着。

  那究竟是什么?

  眼镜突然眼前一亮,跳了起来,兴奋地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唐礼笑容满面,道:“你知道什么了?”

  眼镜道:“这里缺少孩子,年幼的孩子。虽然有花,却没有孩子采摘,虽然有风,却没有孩子舞蹈,虽然有大人,却没有孩子撒娇,这里全都是成年的人!”

  唐礼道:“你真是很聪明。上学时成绩肯定很好吧?”

  眼镜吐吐舌头,不好地意思道:“唉,惭愧啊,都不怎么用功呢……”

  眼镜可不是在谦虚,从跨进那矮窄的大学校门起,他便无精打采,整天闲来无事,不是下棋,就是睡懒觉,学科虽然没有亮红灯,却是门门都在悬崖边。

  唐礼道:“你经我一说就发觉了,而我是来阴间两三天后才发现。这里没有小孩,那么接着我会问,小孩死后,都到那里去了?”

  眼镜道:“是啊,全是成人……不过想想也有道理。除了跟父母同时同地死亡的小孩外,他们跟父母定会分开,他们生活都不能自理,谁会抚养照顾他们呢?”

  唐礼道:“你能想到这里,非常好了。让我告诉你吧,这些小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都直接转世投胎了,只有成人才会在阴间留下来,继续生活。因为,阴间也需要人,需要能创造价值的人,这里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个世界尽力,没有用的人会被剔除,然后重新投胎。现在,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眼镜骇然道:“难道说……”

  唐礼哼了一声,道:“不错,从某种意义上说,活着,只是为死后的劳役做准备。从现在起,你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路是碌碌无为,任自己转世投胎;另一条路,则是在你擅长的事业中作出成绩来,便可以有机会决定自己的转世与否。若是你喜欢,甚至可以在这里长存,灵魂永远不灭。”

  眼镜打了一个冷战,原来,死并不是解脱,死不过是生命中的一种状态,就像虫化成蛹,

  最后变成蝶的继续以另一种状态“活”下去,失败的便永远“死”去了。

  眼镜急道:“大哥,那你为什么要去转世,你不是说这里挺好的吗?”

  唐礼道:“这个就别问了。以后,或许你慢慢就会明白……其实,我是自愿的,是我自己要求转世投胎……还有就是,别跟司鬼司命这些人过不去,胳膊永远也不可能扭得过大腿……”

  唐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你们中间谁是严敬,给我站出来……”

  娇气但又宛若魔铃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边,虽然不是很响,却象直接扣击灵魂,接着一股从上而来的巨大气压逼得众人纷纷闪躲,广场中间很快空出一大片白地来。

  “找我的?”眼镜不由得眉头一皱,往人群中看去,只见一个黑色怪物扇动巨大的蝠翼,悬停在离地两米的空中,怪物的两只翼爪都被铆钉一般的东西穿了孔,分别穿过一条蓝色的带子,加上怪物项圈上一条红色带子,三条带子被坐在怪物肩颈处一个穿玄色长衫的女子挽在左手,而她皓白的右臂上绑着两根手指粗细的白色麻绳,拖着奇怪的穗子,随着绸缎般亮泽的发丝一齐在气流中飘动。

  眼镜正想问唐礼这女子是什么人,唐礼已经低声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就是司鬼。她的坐骑叫暗鷍,是阴间的一种生物,阳间是看不到的。她应该是接你去报道的吧。”

  眼镜急道:“大哥,那我现在要跟她走吗?可是,我还想送送你啊……”

  唐礼道:“我也想再多跟你聊聊,但是我说过,司鬼是得罪不起的……对了,你把手伸出来。”

  眼镜把手伸出,唐礼也挽起袖子,两人掌心相对。

  唐礼手臂上一根青筋突然胀大起来,高高地鼓出,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接着那鼓起的青筋缓缓蠕动,爬到手掌与手臂相接处,“嘶”地一声钻破皮肤。还没等眼镜惊叫出来,手腕传来一阵冰冷,那蠕虫一般的东西已经钻到了自己手臂里,爬过之处象用冰块冻麻似的疼痛,爬到手臂正中,那东西慢慢瘪下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只在手腕处留下一个细小如针尖的孔。

  唐礼笑道:“呵呵,怕了吗?相信我,大哥不会害你的。还有这个也给你吧,不然你找不到家。”不知从那里掏出一只萤火虫,摸摸它光滑的背,放在眼镜领口处。

  那女司鬼的叫声又一次传来,唐礼道:“好了,你过去吧。记得大哥的话,以后好好干……”

  眼镜不舍道:“我会的,大哥你千万走好,在阳间……一定要幸福……”

  眼镜眼角有些模糊,很久没哭过了,今天却哭了好几回。

  唐礼感动地点点头,缓慢而且沉重,然后背过身去,独自看那辽阔的天空。

  “小鬼,是你吗?怎么叫了半天不出来?我赶时间呢,过来吧!”那女子已经从暗鷍背后下来,手中依然抓着三条带子,看见从人群中走出的眼镜。

  眼镜也才看清她的面容,清婉明媚,依稀带着孩子一般的稚气,只是肌肤过于苍白。她耳边别着一只金刚钗,闪烁着细细的光芒,跟她的容貌一样精致细腻。

  “叫我小鬼,我看你才是个小鬼呢。”眼镜盯着她心里暗道。

  “没见过美女吗?那么没礼貌……”那女子趁眼镜目瞪口呆,抓起眼镜裤带,眼镜身体一轻,已经飘落在暗鷍背上。

  “坐稳了哦!”那女子左手挽起,红色的带子拉得笔直,那叫暗鷍的怪物先是一个仰立,然后巨翅一振,腾空而起,惊得下面的人群大呼小叫。

  黑色的影子瞬间去得远了,天空中撒下那女子咯咯咯如银铃的笑声。而眼镜最后回头,唐礼的身影已经湮没在人群中。

  

 

第十一章



  生死塔很快缩小成针般大小,隐约不清,这暗鷍飞的速度极快,加上身在高空,眼镜虽然知道掉下去不会有事,可毕竟多年来在阳间养成了畏惧危险的本能,一时间也改不过来。

  “喂,你要搂到什么时候?”

  眼镜脸一红,缩了缩手,但是还是惧怕高空多一些,依然抱住那女子的腰,道:“我,我有点怕……”

  那女子笑道:“又不是小孩子,哪有那么多怕的?”

  眼镜心道:“刚才说我小,现在又说我大,话都让你这个不知道年纪的小巫婆说尽了。”便不开腔,只是抱住她的纤腰不放,凌厉得风像刀片一般割过他的脸,脚下的景色像走马灯一般变换。

  过了一会,那女子见他不说话,似乎也觉得闷了,喃喃道:“真是个呆瓜。”

  眼镜愣道:“什么?”

  那女子道:“没什么。……呦,肚子饿了,吃饭去。”

  眼镜奇道:“鬼也会肚子饿吗?”话刚出口,眼镜就知道自己又傻冒了,不提还好,给这女子一说,自己也觉得腹中空空,饥饿难当。

  那女子左臂轻摆,暗鷍猛地收拢翅膀,从飞行变成坠落,“呼”地一下掉向地面。眼镜吓的哇哇大叫,八爪鱼一般死死抱住那女子,却只听见她放肆而娇脆的笑声,笑罢掰开他的手,转身拧着他,跳下兽背。原来那暗鷍已经在离地数尺处停住,并不是真的要来个落体着陆,却是那女子存心出他洋相。

  眼镜一到地上,立刻被这里的建筑吸引了,无论是楼房平房,全是用木头构建,都是中国古老的造型模式,飞檐斗拱,台基梁椽,简直是美轮美奂,建筑之间用廊坊相接,高楼之间用飞廊遥架,百步一亭,千步一殿,翠碧掩映,园林天成。市井多酒旗之风,厅堂见饱学之士,若不是众人服饰以现代居多,眼镜简直就要以为自己回到了古代。

  那女子将栓暗鷍的带子绑在路中一根石桩上,任它悬在空中,拉着眼镜进了一家店子,檀木装修,每张桌子都分隔开来,气氛有点像茶苑。那女子对掌柜的道:“老头,两人份的安神香。”

  “安神香是什么?菜名吗?”眼镜觉得这菜名未免也太古怪了吧?

  “乱猜什么,等上来不就知道啦。”

  “对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怎么现在才问?刚才不是一直装哑巴么?”

  “刚才……吓得忘了。”

  “噗哧”一声,那女子笑了起来:“带你去报道啊——跟你在阳间登记户口身份证一个道理。”

  “噢,这样啊……我还猜会不会是牛头马面来接我呢,原来……”

  “原来什么……”那女子含着笑意,盯着眼镜看,那种目光似乎能将冰融化。

  眼镜心里一慌,又不说话了。

  服务员很快端来两个小炉子,那女子接过一个,打开炉盖,一股馥郁清幽的香味散发出来,眼镜也接过一个来细看,才发现这竟然是个香炉,下面点炭火,上面是个平底瓷碗,洒着薄薄一层液体,香味便是这液体蒸发所发出的。

  等香味散尽,眼镜的饥饿感已经不翼而飞,精神也好了很多。那女子对掌柜道:“记帐上,回头送司鬼八区五署来。”头也不回地带着眼镜出去了。

  两人又飞了一会,降落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地面中央镂刻着巨大的不知名花纹。广场一边是一排石桩,相互间隔得很宽,地上已经停了好些暗鷍,眼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怪物停在地上的样子,结果看来看去,越发觉得像是阳间猫头鹰的放大版,对这生物也不那么害怕了。广场另一边是一座楼阁,虽然只有三层,却比普通楼房七层的还要高,楼阁正门上的牌匾只用篆体写了一个硕大的“司”字。

  进了楼,眼镜才知道里面的气派,琉璃吊顶,丝绸贴墙,大理石铺地,幼兽的皮草裹沙发,完全不像是机关单位的办公场所,而像一家奢华的酒楼,估计只有皇家的宫廷才有这样的装修吧?

  这里人不多,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一个年轻人看到了那女子,忙跟她打招呼,那女子只微微点点头。两人走到最里面一道门前,门口站着两个佩剑的人,估计是侍卫一类,那女子道:“署长在吗?”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侍卫侧身让两人进去,长达五米的黑色会议桌的上位,端坐着一个中年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容貌,他便是署长了。

  眼镜觉得奇怪,难道每个鬼都要由他亲自接见吗?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我是八区五署的署长李轩。严先生,请坐。”署长李轩说话很是客气,眼镜忙在他对桌坐下了,迎着面看过去,那李轩果然气宇轩昂。

  李轩转头对那女子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那女子道:“我已经够快的啦,这家伙……呃,他在人群里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说完吐吐舌头。

  李轩皱眉道:“你的聚灵石呢?怎么不用?”

  那女子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红着脸道:“说了您别生气哦,我……我看这石子好看,就钻了个孔当坠子,结果……”说着她从颈项上取下一根细链子,吊着一颗淡蓝色的多边形石头,十分漂亮。

  “啊~”李轩张大了嘴,那个表情十分古怪而无奈,摇摇头道:“我算是要给你气死了。聚灵石这么贵重的东西,居然被你……”

  原来那聚灵石可以随着阳气和阴气发出不同的红光或蓝光,是司鬼用来辨别新鬼的重要工具,被那女子破坏了形态,就失去功能了。

  “算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我叫上面给你补发一颗。要是再出现这样的事……小心我告诉你老爸,看他怎么治你!”李轩挥挥手让她出去,那女子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对了,严先生,你在世时是攻读的工商管理吗?”李轩突然问道。

  眼镜道:“不是,我是读计算机的。”

  李轩道:“那为什么七氏联会的首席会将他的位置过继给你?”

  眼镜道:“七氏联会的首席?我不认识啊。”

  李轩道:“你肯定认识,他叫唐礼。”

  眼镜眼前一黑,差点晕倒,李轩继续道:“中午时我们确认,你已经是他指定的继承人。你究竟跟他有什么关系?”

  眼镜心中起伏不平。唐礼当初说要给他遗产,眼镜只当是一些衣食住行的便利事物罢了,所以并不反对,没想到他居然让自己继承他的位置,虽然不知道联会首席是什么,但眼镜从李轩的态度可以知道,那定然非同小可,不然自己也不会坐在这个地方了。

  眼镜道:“唐大哥他现在人呢?”

  李轩微微一顿道:“……可能,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了。你们是亲兄弟?”

  眼镜道:“不是,我们今天刚认识。李署长,我可不可以放弃接受他的遗产?”

  李轩坚决道:“不可以!他已经把烙尸虫流放到你的身体中,现在开始,你就是新的唐礼,这是什么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眼镜颤声到:“烙尸虫,那是什么?”

  李轩道:“唐礼是不是有将一条虫子赶到你右臂上?那条虫子就是烙尸虫,它代表着其拥有者所有的名誉,财产与地位。”

  眼镜立刻回想起那个诡异的场面,他和唐礼赤膊相向,以及唐礼脸上痛苦的表情。

  眼镜缓缓点头。

  李轩道:“你刚来,灵力还不稳定,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好好休息,或许我们还会见面。”说完摸了摸衣领上的一个东西,很快就进来一个跟那女子一般穿玄色衣服的男子,将眼镜领出李轩办公室。

  眼镜以为这就可以回去了,却被那男子带去登记了很多关于父亲是谁母亲是谁出生何地现年几岁爱好特长曾得奖项诸如此类的白痴问题,还被人摆来摆去拍了照片,看起来这个世界似乎是没有电器设备的,连数码相机都没有,却能够用另外某些东西实现诸如摄像,录音,传递信息等功能,就像李轩如何叫来司鬼的,眼镜根本没看出所以然来。

 

第十二章



  等一切相关手续办好了,那男司鬼道:“严先生,因为你有他人过继的住处,所以我们就不给你安排暂住处了,你看行吗?”

  眼镜问道:“暂住处什么样子的?”

  那男司鬼道:“就是八个人合住的集体宿舍,有……”

  “行了行了,我看还是不用了……”眼镜一听又是几个人挤一块,连忙打消了不住唐礼家的念头,问道:“我怎么才能到唐大哥的地方?”

  那男司鬼道:“本来去一个地方需要排队坐鲸鳐的,但是你有牵魂……唉,不对,你还是要去坐鲸鳐……等等,署长让我送你过去,我们一起走吧?”

  眼镜正在纳闷呢,这男的一点也靠不住的样子,一会说坐这,一会说坐那,又尽说些自己听不懂的东西,还好李轩英明,让他送自己过去,自己乐得不用费神,两人穿过大厅出了司鬼署。

  “请问,我怎么称呼你?”眼镜边走边问。

  “陈志强,叫我志强好了。”那男司鬼回答。

  陈志强的暗鷍看上去比那个女子的要瘦小一些,只在颈项上系了一条红带子,他上了兽背,让眼镜在副坐上坐好,眼镜问:“哪里是副坐?”

  陈志强道:“喏,两翼之间的地方,前面有个鞍,你可以抓住保持平衡。”

  眼镜突然想起自己跟那女子同乘时的情景来,心道:“奇怪,她怎么没告诉我这个?”

  陈志强看眼镜出神,心中也奇道:“……他不是坐过的吗,怎么会不知道……”

  暗鷍腾空而起,原本巨大的广场被抛到身后,眼镜问:“对了,志强,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鳐的,是什么东西?”

  陈志强微微回头道:“鲸鳐吧,那是一种飞兽,不过体型比暗鷍大多了,能同时承载数十人。你很快就会了解它们,作用跟阳间的公交差不多。各个子区之间都有它们往来,八区一共有三百多个子区,若是跨子区办事,光靠两条腿走还是会比较累的。”

  眼镜点点头,看来这个八区还蛮大,若是有地图最好买上一张,可别迷路了。

  眼镜又问:“你后来还提什么牵魂……”

  陈志强道:“哦,那是一种魔兽了,你不是也有一只吗?”

  眼镜道:“我也有?我怎么不知道?”

  陈志强笑笑,这个人果然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正要解释时,却到了唐礼住所上空,只得招呼暗鷍降落,原来这里离司鬼五署很近,前后没花到十分钟。

  眼镜下到地面,陈志强握着他的手道:“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我还有些工作,不打扰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署长联系,直接来我们署里也可以,希望你喜欢这个世界。”

  陈志强匆匆飞走后,就剩下眼镜一个人呆呆的站在一座门前,身后的百步之外才是正街,这唐礼的门前居然有这么大一块空地,估计门里就更加了不得了。眼镜心里惶惶然,不知道自己贸然接受唐礼的馈赠,到底是福还是祸。不过想起唐礼那真挚的笑容,眼镜实在很难相信这位大哥会害自己。

  眼镜刚走到门口,正要敲门,那门突然自己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精瘦男子,穿着明黄色纹有黑色图案的长袍,头发纨在后脑,整齐而且清爽,他只稍稍愣了一下,突然抚胸行礼,道:“小人唐笑龙,唐苑管家,见过新主人!”

  眼镜连忙还礼,嘴里直道:“小子受将不起,我叫严敬,别人都叫我眼镜,大叔千万别叫我主人,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唐笑龙道:“那怎么可以……”

  眼镜打断他道:“不不,大叔您听我说,蒙唐礼唐大哥看的起,将一切托付给我,小子本来就受之有愧,您若是再这样称呼我,我就没脸面待在这里了。我看这样好了,若是大叔不嫌弃,让我叫您你一声龙叔,您也直接叫我阿敬。您看这样如何?”

  唐笑龙刚看到眼镜时,心中本想:“主人如何找这样一个人过继家产?这人年纪轻轻,衣着又没品味,就算有学识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但跟这年轻人两句话一说,居然觉得他不但谈吐得体,而且头脑也很清晰,自己本来要解释,他却避而不听,反将自己的理由先说出来,使自己体会他的苦衷,不但不会因为被打断说话而气恼,倒是由衷赞同他的提议。

  唐笑龙点头道:“如此也好。阿敬,你多大年纪。”

  边问边引着眼镜往里走,两人绕过屏风。

  眼镜道:“二十一。龙叔您呢?”

  唐笑龙道:“老朽五十有三。不过来阴间却已经超过百年了。”

  过了屏风眼前豁然开朗,水光滟涟,楼台掩映,是一个阔逾百米的水塘,水塘上风平浪静,像一块镜子,通往水塘对岸的路,一条是回廊,一条是穿园小径,铺满光滑的石头。眼镜暗暗心惊,虽然猜到这里是豪宅,但看了这规模,才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唐大哥这个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唐笑龙不紧不慢地询问眼镜的情况,同时也将自己和唐苑的情况说与眼镜听。原来唐笑龙是晚清举人,却屡试不中状元,心灰意冷之际看中京都一大员之女,最后入赘做了女婿,死于八国联军入京的动乱中。而这唐苑本名鉴苑,一直是商会的地盘,唐礼接手商会后,竭力促成七个大行会联合,便产生了七氏联会,为了方便待客,唐礼干脆搬到这里,更名唐苑。

  眼镜被唐笑龙带着参观主要房间:书斋,会客大厅,茶室,香房……不一而足,最后到了卧室,在一个两层楼的建筑内,处于二楼正中间,眼镜已经注意到,唐苑里佣人不是很多,大抵是打扫清洁或备置衣食的,心道:“可别有服侍就寝的才好。”

  没想到居然不幸言中,刚进去就闻到一股暖暖的香味,然后两个面容娇好的素衫女子前来为眼镜脱去外衣。眼镜红着脸道:“龙叔,我习惯一个人起居,还是让这两位姊姊服侍您吧?”

  唐笑龙笑道:“我那里已经有四位女子,阿敬若是觉得这两位不中意,我便再去挑选几位过来,如何?”

  眼镜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很中意了,龙叔千万别……”

  偷眼看去,两女略带哀怨的表情戚戚然惹人心疼。

  唐笑龙道:“阿敬,你才来阴间,灵体还不是很稳定,先休养几天,有些事也不必操之过急,自然会有人为你安排的。”

  眼镜知道其中道理,道一声:“好。”

  唐笑龙道:“我住在旁边房子,这就过去了,你歇息吧。”说罢行礼告退。

  等唐笑龙走后,眼镜才问起两位女子的名字,穿淡绿衣衫的叫小蝶,穿淡黄衣衫的叫小蛾,都跟眼镜差不多大,眼镜也让她们称呼自己阿敬,两人开始不肯,看眼镜生气了,只好答应下来。

  眼镜道:“小蝶姊,小蛾姊,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小蝶道:“那我们为你宽衣……”

  眼镜急忙缩到被子里,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们快出去,不然我又要生气了。”说完板着脸,把两人唬出去。

  眼镜躲在被子里把衣裤除去,甩到床头上,肌肤贴着柔软舒适的被褥,四肢百骸一下子慵懒起来,既妥帖又温馨,暖洋洋的直犯困。眼镜心道:“活了半辈子人,居然还是变了鬼才睡到这么舒服的床……”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卧室中,像一个朦胧的梦境。

  

 

第十三章


  阳间。

  一栋单元楼狭窄的楼梯口,一前一后走着两个警察,前面那个回头道:“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我最害怕接到这样的任务了。”

  后面一个道:“我也讨厌啊,老张,你不是都已经习惯了吗?”

  前面那个叫老张的冷哼道:“习惯?开什么玩笑?”

  后面一个道:“为什么要派两个人呢?派一个不是也一样吗?或者直接打个电话通知……”

  老张像看动物一般看着后面这个年轻的警察,仿佛要将他吃掉,严肃地道:“小黄,有些东西你年龄太小,是没法明白的,但是不要信口雌黄地乱讲……”

  两人默不着声地走到三楼二号门前,老张按门铃,那个叫小黄的年轻警察在他身后站得笔直。过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开了门,见是两个警察,急忙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老张道:“请问您是不是严敬的母亲周若琴?”

  那中年妇女紧张道:“正是,请问出什么事了?”

  有警察找自然不是好事,周若琴猜测:是不是自己儿子跟人打架或者做了什么违法的事?天那,可别要太严重才好。

  老张道:“您丈夫呢?”

  周若琴急道:“他现在不在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张道:“我们希望您和您丈夫同时在场……”

  周若琴颤声道:“出什么事了,尽管……尽管说吧。我丈夫出差去了,今天回不来。”

  老张咬咬牙道:“您儿子的尸体,今天早晨被发现……”

  还没等老张说完,周若琴就像吃了软筋散,脚一弯,瘫倒在地面上,那情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安静得像灵魂出窍。

  老张冲小黄大喊:“还愣什么,快!叫救护车!”架起周若琴苍白单薄的身子,往楼下挪去……

  ※※※

  跟阳间几乎同时,阴间一座高楼的顶层,几个人神色严肃地围着一张大会议桌。

  “……这么说来,唐首席和这个小子是没有一点关系咯?”

  “事实确实如此,这个小子新死不久,中午才到司鬼署登完记,如果说他们认识,也肯定认识时间不长。”

  “等等……新鬼登记不是都只需要确认身份并且发放身份铭牌吗?根本不需要到司鬼署……是不是司鬼署有什么目的?”

  “或许他们也只是好奇,想看看这个傻小子罢了。”

  “商会有表态吗?”

  “商会绝对相信唐首席的眼光。”

  “哼,就这么个毛头小子,恐怕没多少人会心服吧?我看还是等商会选出‘真正’的会长后,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吧?”

  “老林,你糊涂啦,谁都知道唐首席的话在商会中就是圣旨……”

  “你知道什么,这个毛头小子学的是计算机,简直笑掉我的牙,让他来带领七氏联会,怎么垮台的都不知道……我决不能林氏工会毁在自己手上……”

  “人家商会都没说什么,你工会倒先替人家担心起来了……”

  “呸~谁都知道商会现在是哑巴吃黄连。”

  “……老付,你觉得这个人如何?”

  “他灵力还没稳定,过段时间观察。”

  “今天本来就是大家互相通通气,没有说一定要拿个什么决议出来,所以老林你也别着急,我们都知道你是为联会着想……”

  “别把我说得那么崇高,我只为利益着想!”

  “嘿嘿,工会的利益等同于联会的利益,不是吗?”

  “……我这里……有份从五署漏出来的资料,大家可以参详参详。其实这小子也不全是个草包。”那人分给每人一张纸笺。

  “不错不错,虽然没有生死簿记录得那么周全……老付,我真是佩服你啊……”

  “客气了……大家都是为了联会嘛。”

  “我有个提议,这小子刚来阴间,很多东西不懂,我们还是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在他旁边,一来加深我们对他的了解,二来可以暗中提点他……”

  “商会那里不是有个唐笑龙吗?”

  “唐笑龙太猴精了,对商会又很忠心,未必会告诉我们全部。”

  “说得也是,而且年长的跟年轻的还有代沟。”

  “那让谁去呢?老林,你不是最紧张的吗?把你干女儿派过去好了。”

  “那怎么可以!她走了谁帮我管事?”

  “老卞,你那里应该有人手吧?”

  “人手是有,但是现在是十月份,哪个走得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学会的事。”

  “真是头痛。”

  “算了,你们也别头痛,我让阿箐去吧。”

  “……”

  “便宜那小子了……”

  “哎……”

  ……眼镜还徜徉在睡梦中,全然不知自己正被一帮“居心叵测”的人算计着,当然也更不知道阳间的一切。

  ※※※

  眼镜这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多才醒,伸个懒腰,只觉得精力充沛无比。去摸床头的衣服,发现衣服已经不翼而飞,眼镜苦叫一声:“糟糕!”,掀起被子看看自己身上,果然光溜溜的连内裤也不见了。

  眼镜又羞又恼,冲着门口怒叫道:“小蝶,我的衣服呢?”

  小蝶伸个头进来笑道:“我帮你洗掉了。”

  “我的内衣裤呢?”

  “也洗掉了。“

  眼镜道:“那我穿什么?我要起来!”

  小蝶呵呵笑道:“小蛾在帮你改衣服,一会儿就好。对了,阿敬要洗个澡吗?”

  眼镜有两天没洗澡了,道:“也好,麻烦帮我倒水。”

  小蝶道:“不用那么麻烦的,阿敬右手边的偏门进去就是个温泉,浴巾挂在偏门门口。”

  温泉?爽歪歪了!眼镜长这么大还没洗过温泉呢。

  眼镜道:“好的,你把门拉上吧。”

  小蝶抿抿嘴笑了一下,乖乖把门拉上,眼镜“呜呼”一声,光着身子掀开偏门口的厚实帘幕钻将进去,一股热气顿时扑面而来,带着馥郁的芳香。眼镜这才知道卧室那暖暖的香气是从何而来的。没走两步眼镜的眼镜就被雾气挡住了,眼镜用手去揩,只觉得脚下一滑,“扑通”,浑身湿尽,原来掉进了温泉里。温暖的泉水包裹着眼镜的身体,像精灵轻柔的双手在抚mo,说不出的受用,仿佛灵魂都要融化开来,汩汩的热气从脚下往上涌,弄得脚底板痒痒的。

  眼镜尽情在水中扑腾,溅得水化沫子四处飞扬,突然幕帘被拉开一道缝,小蝶的脑袋伸进来道:“阿敬要不要搓背?”

  眼镜“啊呜”一声,呛了一口水,大声叫道:“不是叫你不要进来吗?”

  小蝶道:“哪里?阿敬只叫人家拉上门……”

  眼镜想吐血,但是大敌当前,只好使用绝招了:“好小蝶,出去吧,我求你了……”声音宛转凄凉,神听了也会心软,当初眼镜就经常靠这招死皮赖脸跟别人讨棋下。

  小蝶瘪瘪嘴,难过地缩回了头,听见她渐渐离去的声音,眼镜长嘘一口气。

  洗完澡,眼镜披着浴巾出来,床单已经换了新的,枕前似乎是一套衣服,眼镜穿上内衣,但是外衣怎么穿也觉得别扭,只好又叫:“小蝶,快进来。”

  小蝶皱着眉头进来道:“不是不让人家进来吗,阿敬反复无常。”

  晕,反复无常是形容小人的吧?

  眼镜抓抓头道:“你看看这个,我不会穿。”

  那件外衣被眼镜披在背上,看起来甚是古怪。

  小蝶看见眼镜的模样,本来不愉快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小声道:“笨哪,穿反了……”帮眼镜脱下来重新穿好,系上后腰的带子,拉眼镜到镜子前。

  原来这是件从前面往后面穿的古装,难怪眼镜怎么弄都别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扮相,虽然觉得滑稽,却也蛮有趣的。

  小蛾在外面道:“阿敬,管家叫你起床后到琴室去。”

  “哦,知道了。”眼镜一边用手拨弄头发,一边走出卧室,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对楼上喊:“小蝶。”

  “啊?”

  “谢谢你~”

  

 

第十四章



  眼镜的记性很强,特别是记什么东西摆在什么位置之类,所以唐笑龙介绍完一遍唐苑的布局后,他已经了然于胸,从寝楼出来,沿着最短的路线,很快到了琴室外,老远就听见断断续续的乐声,叮叮咚咚,像稀疏的雨点打到水中,又像细碎的礁石若隐若现。眼镜声乐水平有限,根本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曲子。

  琴室的门半开,眼镜走进去时,管家唐笑龙正闭着眼静静聆听,身旁略靠后站着两个女子,也是一言不发。琴室正中主座上一个青衣古装女子正在抚琴,那女子面无粉黛,好像不是很精神,眼镜也没有过多留意,只是觉得她年岁不会太大,细小的腰身和瘦削的肩膀惹人怜惜。她衣衫上没有多余的图案,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纹了水墨色的莲型,发髻上也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有一支青竹削的竹钗。素袖翻飞,玉指吟猱,那曲声便如珍珠般滚落,扣人心弦。

  眼镜不敢打扰那青衣女子,悄悄在唐笑龙对座坐下,也闭眼听起琴来。那琴音起先缭缭绕绕,断断续续,慢慢变得连贯而厚实,隐约有气势卷涌之意,再后来居然高低起伏,长短相错,有些凌乱,但又总被什么牵引,越来越响,越来越变化多端,最终缓和下去,又变成最先听到的叮咚声,消失不见。

  眼镜睁开眼,唐笑龙正对着他笑,道:“难得阿敬也懂音律。”

  眼镜望向那青衣女子,她也正好看过来,目光像冰雪的反光,冷静而且锐利。眼镜一触即溃,摇头到:“龙叔,不瞒您说,我是个乐盲。对了,这位姊姊怎么没见过?”

  唐笑龙正要介绍,那女子忽然站起身道:“你说不懂音律,那怎么刚才怎么听得入神?”

  眼镜听她这么说,似乎是恼怒自己明明听得出好坏,却装作不把她当回事。

  眼镜皱眉道:“虽然不懂音律,但音乐本就是为刺激人的生理节奏而发,我不能靠听力细细辨别你曲声的精细微妙,但是我可以感受到心跳,血脉,乃至呼吸随你弹奏而变化,我只是静静体会这些而已,并不是听得入神。”

  那青衣女子若有所思,道:“那你刚才感觉到什么?”

  眼镜道:“压抑,向往,失望。还有一点点紧张。”

  那青衣女子道:“你曾经听过这曲《潇湘水云》?”

  眼镜尴尬道:“姊姊若不告诉我曲名,恐怕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确实是第一次听——姊姊有心事?”

  那青衣女子哑然看着眼镜,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么一小会,然后她微微摇头道:“没什么。”

  眼镜道:“姊姊能告诉我名字吗?”

  那青衣女子想想道:“那我出个谜,你便猜猜我姓什么吧?”

  眼镜喜道:“甚好。”

  青衣女子道:“听好了——‘不到黄昏梦未成’。”

  眼镜笑着接道:“原来是‘林’姊姊——‘不’到黄昏,是个‘木’字,‘未’未完成,也是个‘木’字。”

  青衣女子脸上露出笑意,道:“你猜得真快。那我再出个谜,你猜猜我的名字如何?”

  眼镜道:“洗耳恭听。”

  青衣女子眼珠一转,道:“不用听了,谜面就是我自己,你倒是猜猜看。”说完摆了摆身子,煞是好看。

  眼镜奇道:“咦,有这样的迷面吗?那我可要仔细看看了。”说完盯着那青衣女子上看下看,看的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青衣女子道:“还没猜出来吗?”

  眼镜笑道:“这个就更简单啦,小‘箐’姊姊,你明明在放水嘛。”

  林箐笑道:“哎,治不了你。”

  林箐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明媚的笑靥如阳光刺破阴霾,这时看完好戏的唐笑龙才道:“两位不用我再介绍了吧?阿敬,阿箐跟你住同一座寝楼里,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问她,她可是七氏联会的才女。阿箐,以后就劳烦多照顾阿敬了……”

  眼镜伸出手,林箐白了他一眼,也慢慢伸手,眼镜握住林箐时感觉手在发抖,也不知道是自己在抖还是林箐,两人就这样碰了碰了事。

  唐笑龙道:“阿敬,你跟阿箐出去转转吧?顺便在外面吃饭,就别管我们了,记得晚上回来就是。”

  眼镜眼镜睁得大大的,道:“啊~?对了龙叔,您过来……”

  唐笑龙心道:“这小子又要耍什么花枪?”跟眼镜过去,眼镜小声对唐笑龙道说:“龙叔,不管您在搞什么鬼,钞票先给我点啊,不然……”

  唐笑龙摸出一个薄薄的菱形水晶石,塞道眼镜手中,小声道:“这个相当于信用卡。”

  眼镜拿了晶石,腰杆一下子硬朗许多,道:“箐姊,走吧?”跟唐笑龙告个礼,两人一齐出了琴室。

  唐笑龙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你也看到了,觉得阿敬这个人怎样?”

  寝室后面踱出个人影,低声道:“机灵倒是机灵,却不够沉稳。”

  唐笑龙道:“年轻人嘛,总会有些跳脱,他若是尽善尽美了,还要我们这些老家伙做什么?”

  ※※※

  眼镜带着林箐从花园的小径走,边走边看两旁的布置,暗暗称赞规划这园林的人情趣高雅,眼镜问:“箐姊,你本来住唐苑的吗?”

  林箐道:“你明明知道还问我。”

  眼镜道;“我只是猜测,需要你确实一下,因为刚才龙叔说你是七氏联会的才女,而不是说商会的。”

  林箐道:“有区别吗?”

  眼镜道:“当然有啦,龙叔在商会呆了几十年,若你是商会的人,他定然说:‘阿箐是我们商会的才女’,并引以为傲吧?”

  林箐微笑道:“看不出你年纪不大……”

  眼镜学着她的语气道:“居然跟我摆长辈的架子?……”

  林箐只好一笑了之。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出了唐苑。先谈了些跟龙叔相关的话题,接着就是联会的些许情况,林箐告诉眼镜,七氏联会是由七家六个不同行业的行会联合起来的,中最大的行会便是唐礼曾经执掌的商会,接下来还有一家学会,两家工会,一家农会,一家武会,一家道会。

  眼镜听说还有武会和道会,就来了兴致,问起武会的情况,原来阴间的人因为不像阳间那样受引力限制,灵体相对来说又不容易受伤,所以武术在这里不但很普遍,而且很实用,所以入会的还是相当多。

  眼镜眨眨眼道:“那么道会呢?不会都是道士吧?”

  林箐叹道:“哎,虽然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你还真说对了。道士在阳间是信奉道教的教徒,‘道’便是指‘道教’,但是在这里,‘道’却做‘方法途径’之解,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便是这个意思。道士之所以叫道士,是因为他们孜孜不倦追寻一切事物的极至,但凡入道便须修道,不管最终能否达到那个辉煌的顶点,都要终其一生,无怨无悔。武者修武道,仙者修仙道,邪恶之人修邪道,善良之人修善道……道会所辖,皆是修道之士,这些人都是很有能力和魄力的。”

  眼镜第一次听说道士有这样的解释,想着想着居然呆了,终其一生,无怨无悔么?那么什么是道,什么又是道的终点呢?直到林箐推推他,才清醒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原来~,原来真有修真一说啊?”

  林箐道:“在想什么呢?”

  眼镜道:“我在想得道之后,便会如何?”

  林箐笑道:“傻小子,我刚才只是泛泛而谈,其实修道之人大多修的仙道,在七氏联会也不例外,虽说‘殊途同归’,却从来没有人尝试过其他的修道途径,所以你也别钻牛角尖了。”林箐的笑容,温柔若兰,恬淡如菊。

  眼镜若有所思的道:“但是,傻丫头,我觉得——你的话不是那么简单啊……”

  林箐道:“我的话不简单,是你的头脑简单,得了吧?别想这些了,改天去道会看看不就明白了。”

  眼镜心想也是,现在去想这些烦人的东西做什么,便道:“那你得陪我去。”

  林箐点头答应,然后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眼镜道:“不是你在带路吗?”

  林箐道:“好意思说?你一直走我前面的嘛。”

  眼镜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小心走神,已经远离唐苑门口的正街,把林箐和自己带迷路了。

  


第十五章



  “那我们就这样随便逛逛吧?”眼镜道。

  “恩,反正迷路了,瞎逛倒也不错。”林箐没有意见。

  “你当导游。”

  “我这个导游可没什么水平哦。”

  “肯定比我强吧?我到阴间还没满十二小时呢。”

  “但是这儿可是你们商会的地盘啊,你要尽地主之谊。”

  眼镜叹一声气,道:“唉,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真当什么商会会长……箐姊,为什么我死后,不碰上别人,偏偏碰上唐大哥。然后你也好,龙叔也好,小蝶小蛾也好,都像早早就安排好的一样,见面就把我当成理所当然的新会长,没有怀疑,什么都对我讲,仿佛一切都围绕着我在转。我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走在许多人共同排演的一幕戏剧中,分辨不出到底这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林箐道:“可是你确确实实是唐首席的继承人,这个事实你无法改变,其他人也无法改变,只要是在这阴间鬼界之中,大家都得接受这个事实。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可能会让你觉得有压力,但是知道吗,有压力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商会的所有人——到现在为止你恐怕还没有接触到龙叔以外的其他人吧?你想过为什么诺大的商会为什么没有人要求跟你会面?你想过为什么龙叔要你今天不用留下来吃晚饭?你那么聪明,你应该明白——商会因为重视你,所以才不希望让你过早背上心理上的包袱,这是在给你时间去适应,所有人都相信你会在在这段时间里调整好自己,接受唐首席留你的地位,还有职责。阿敬,——我也这样叫你好吗?——相信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你觉得被众人围绕,那是因为你处在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眼镜道:“但是,我依然觉得这是个梦,下午刚刚睡醒后,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赶快去食堂抢饭,呵呵,说来真好笑,我还以为自己仍然活着……”

  林箐道:“阿敬,我会让联会多给你些时间,你会顺利地接受商会,也会成为联会首席,就像那些司鬼对所有新人说的,你会喜欢这个世界的……”

  眼镜道:“可能我太多心了。知道吗,你刚才说这是我的地盘,那种把我当作唐大哥对待的用词,让我很害怕。我知道,你们希望通过暗示,让我在心理慢慢承认这个角色,但是就算适应了又怎样?我像踩在镂空的玻璃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玻璃碎了,我就会摔下去,很疼很疼……”

  眼镜捋开袖子,露出瘦削结实的右臂道:“不知道把这条虫子从手臂里挖掉,你们还会不会继续像看待朋友一样看待我……”

  看着眼镜的一举一动,林箐也反问自己,如果他不是继承人,自己是否还会在意他?是否会为猜测他而烦恼,为赞许他而高兴,为解他而像个普通女孩子般喋喋不休?难道只因为他值得企盼,所以才给予关注,难道只因为他注定不平凡,所以才给他不一般的态度?

  夜风不分季节地在幽冥肆动,它们中的一小片被高高的楼角撕扯下来,流窜在八区的某个街头,时而卷起一片未曾清扫的秋叶,时而拉扯一条横挂半空的标幅,最后轻轻地掠过这个男子,带动他长长的衣衫和长长的衣带,划出一个飘摇的寂寞。

  林箐道:“阿敬,你是否为自己的殊荣而不安?”

  眼镜道:“是的,害怕得到,却又希望得到更多,害怕失去,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我活着时不喜欢跟生人打交道,因为人总把自己看得很高,把自己之外的看得很低,我不擅长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所以给人的印象总是不好。我去面试过几次,都被人看得比纸还扁,团个团就给扔了出来。而到了这里后,所有人都对我那么好,好的超出想象,那种尊重让我有自信去面对生人,面对各种人。但是我也深深地不安,这种尊重不是我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而是凭侥幸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的,只是侥幸而已,你能理解这种不安,对吗?”

  “我能理解……”林箐点头道:“听我说,阿敬,问题的关键现在不在这里。如果你希望能安心拥有这份特殊,就请你为这个身份负起责任,成为真正值得大家尊敬的人……”

  眼镜摇头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是,我有太多不足,跟你出来之前,我几乎没有好好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越是和你说话,越是忧心忡忡。你们期望那么高,而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管理,从来没有接触过商业,从来没有面对过大场面……我什么都不懂,我拿什么来值得大家尊敬?”

  林箐道:“不是这样的,这是逃避。阿敬,唐首席那么信任你,难道你只想证明他错看了你?还有龙叔,下午我来唐苑,他就跟我说,阿敬你是个可造之材,很有灵气。我弹那曲子,你虽然不懂音律,却能道出意境来,那也是你临场发挥的吧?虽然不是很了解你,但通过你的思想言行,任何人都能感觉到你的才能。你什么都不缺,缺少的只是一个决心啊。”

  眼镜沉吟片刻,长出一口气道:“你说的对,我太自私,刚刚想清楚了,唐大哥说在阴间须得比在阳间更努力,他给了我努力的目标和机会,我又怎能未开始就放弃?”

  林箐微笑道:“你终于想通了。”

  眼镜道:“你那么循循善诱,鞭辟入里,想不想通都难啊。我决定了,不管多难,我都会尽力,就算是为了报答大家对我的期望。”

  林箐道:“说的好。”

  眼镜转过头来,问林箐道:“是不是你的目标也达到了?”

  林箐道:“什么目标?”

  眼镜道:“龙叔让你跟我一起出来逛的目标啊,别告诉我咱们只为了出来吃饭吧?”

  林箐做了个拜菩萨的动作,笑道:“唉~命苦啊,若是这么简单就好啦。告诉你吧小子,我可是联会那些老头子派过来监视你的,所以你得乖乖的挣表现哦。”

  眼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钦差啊~那我可得好好伺候大人你了,走,带你吃香的去。”林箐拍手称好。

  ※※※

  下定决心后,也就不再心烦,浑身又回到刚洗完澡一般的轻松,眼镜跟林箐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上,边走边看。眼镜满肚子问题,林箐就给他一样一样解释。

  “那个方方的东西是什么?”

  “辉晶,可以发光,阴间的房子大多是木质,用火容易引着,所以上面下令强行使用辉晶照明。”

  “那做饭怎么办?”

  “做饭例外啦,毕竟用火时间有限,而且有炉灶的嘛,没常识。”

  “阴间不用照明其实也能看得足够清楚,为什么这些人要点灯呢?”

  “可以说是阳间带过来的习惯,但是你看点灯的多是商铺,恐怕只为让店子更醒目罢了。”

  “咦,刚才过去的几个人跑的好快,不会是练过武功吧?”

  “一点点,像他们这样的,龙叔随便可以摆平一百个。”

  “‘通幽’——这个店是干什么的?”

  “邮局啊,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邮局。阳间给死去的人烧的东西会传到这里,不过要领取的话价格是很高昂的哦。”

  “那有没有阴间给阳间传东西的地方?”

  “也是这里。不过只能托梦,价格比领取东西还要贵。”

  “唉,要是阴间和阳间也三通就好了。”

  “呃?那还能叫阴间吗……”

  走了一会,眼镜又看到一家店子,门匾竖书三个字“长生坊”,奇道:“那店子是做什么的?卖人生果的吗?”

  林箐道:“可能是家棋坊吧?”

  眼镜一听是棋坊,连忙过去,还没跨进门就听到围棋落子的“噼啪”声,进去一看,居然有两百多平米大小,十二张棋桌隔得老开,四平八稳地放置在青砖地板上。红木棋桌上铺着蓝色厚缎,缎子上端放着榧木棋盘,对弈的两座都是楠木雕花墩,而另两侧备有长凳,以方便观看。现在这十二张棋桌满了九座,其中两座还围了不少人,看起来这棋坊的生意不差。

  林箐跟进来时,眼镜已经跑到帐台,正在跟那掌柜的说话。

  “请问……这里有地方下象棋吗?”

  

第十六章



  那掌柜的看都不看,指指上面,眼镜立刻明白了,这棋坊楼上还有一层。

  “箐姊,一起上去看看。”眼镜说完“腾腾腾”的上了楼,旋梯的尽头一折转,立刻听到嘈杂的人声。眼镜三步并成两步,急切地想看看楼上是什么境况。

  当二楼的场景呈现眼前,眼镜几乎夸张地叫出来:“怎么可能?这是下棋的地方吗?”

  只见比楼下还要稍大的棋室中到处都是人,象棋棋桌比围棋桌稍小,所以眼镜估计了一下,这里有将近二十桌,那些人大多围着棋盘观看,也有人端着杯子踱来踱去,还有人在交头接耳,“小声”地议论,甚至不惜议论得面红耳赤,那种纷乱的气氛,让人以为来到了市场,而不是严肃安静的棋坊。

  眼镜没想到象棋会如此炙手可热,居然连一张空桌子都没有剩下。眼镜若是注意了棋厅正面墙上的大钟,他也许就能理解为什么这里会那么热闹,现在刚好晚上七点过一刻,正是漫长夜生活的开始,比起“艰深”的围棋来,更多人喜好平易近人的象棋。

  林箐在眼镜身后道:“这里怎么这么吵啊?”

  眼镜道:“不知道,我还没来过棋坊。”

  眼镜记忆中,基本上都是跟同学或朋友下棋,场地嘛,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要么在树下支开个凳子,要么把棋布铺在石桌上,有的时候也在屋里,两人一屁股坐地上就下开了。

  在阳间仍然用棋坊这个名字的很少,大多下棋的地方都叫棋牌厅,茶馆一类的名字,而且休闲的意味远远多过棋艺交流。眼镜还没读大学时,偶尔也去老爸单位的“老年活动室”找那些老头子下棋(奇怪,为什么很少见到老太太下棋呢?),但是从来没有到过比较大的棋坊棋社。

  眼镜看见就近一张桌子围观的人比较多,凑了过去,从人缝往里看,第一眼没看到下棋的人,却看到了棋盘和棋子。那是梨木刨制的平板棋盘,棋子频繁的敲打研磨仿佛给它上了一层薄漆,木质的纹理中泛出一些亮光,棋子也是梨木的,每一颗都车成石鼓造型,表面字迹浮雕,小篆字型,十分精美,这棋子棋盘显然是配套的,价格也定然不会便宜,眼镜对这个棋坊的好感立刻上升八度,想起自己以前下棋,用的是黑石子阴刻的棋子,漆一脱就字迹模糊,棋盘呢,更是一张塑料棋布,没用多久就揉得稀烂,最后老爸大笔一挥,拿旧挂历给他画了一张棋盘,这棋盘可是用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哦。

  眼镜道声“抱歉”,往前轻轻地挤了挤,据他多年来扒棋摊的经验,再多的人也有空隙,就像中国的球队,再多的后卫都有漏洞,肯定是能够突破的。

  果然,看棋入迷的人对外界反应微弱,眼镜稍费力气就抢到一个位置,角度也不错,斜对着对弈双方其中的一个,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古装,上唇留着淡淡的胡子,下巴上寸草不生,唇薄眼小,比较斯文。

  两人已经下到中局,斯文男子执黑,刚刚应完一着,等待对手下一着,神情显得很轻松,甚至有些儿戏。眼镜略微有些惊讶。因为下过棋的人都知道,象棋中局最为复杂多变——因为复杂,所以精彩激烈,因为多变,所以难以算清——是故多算多胜,少算少胜,不管是否轮到自己下子,都要谨慎对待,虽然中局功力深厚者,在这里往往就牢牢控制了局面,但如果对方死缠烂打不按常理出着以期望浑水摸鱼,还是比较让人头疼的,或许一个不小心就拖到了残局,将大好形势白白浪费,该胜的平了,或者虽然胜了,却胜得很危险。而这个斯文的男子现在看起来就很有把自己送入危险之地的架势,故作镇定也好,虚张声势也罢,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这种轻松儿戏之态都是下棋人所不可取的。

  旁边的人也在窃窃私语,声音很小,不足以传到那个斯文男子耳中,但是眼镜听得分明,一个看棋的对旁边的道:“这个年轻人真不知天高地厚,你看他那个样子,摆明不把老郭放在眼里。”旁边点头道:“这种人见得多了,胡子都没长全的小子……老郭肯定赢他。”另外一个人听见了,插口道:“我看未必啊,这个老的并不占优……”

  说话的时候,斯文男子的对手——那个没能看见正脸的老郭——结束思考,走了手相七进五,不让斯文男子的炮有所作为。这个老郭显然长于防守,左士左相都飞到中路,左车守帅,固若金汤,典型的攘外先安内。

  斯文男子平了一步炮,依然下得很随性,并不急于进攻,似乎在寻找机会,他的棋子相对那老郭分散得多,车炮在老郭家撕咬,从形势上看,似乎略微占优。

  斯文男子轻松,那老郭却一点也不轻松,每一步都思考良久,最后迟迟落下,几个回合下来,右翼由兵马炮构成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旁边观棋的也看出老郭力有不逮,那个先前发话的道:“哟,真看走眼了,老郭不妙。”旁一人道:“这年轻人到底是有些狂的资本啊……”接着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不是狂,这年轻人是在下快棋……”

  果然是一语惊人,四旁低声纭纭,好些观众都骚动起来。眼镜蓦地听见快棋,心中立刻恍然,想道:“难怪他下子那么快,原来不是看不起人,而是习惯了快棋的节奏。”转念又想:“那老郭棋也下得很不错,跟下快棋的对局,往往不知不觉就会急躁起来,这老郭每一着仍然深思熟虑,可见心态之好,在我之上。”于是暗暗将自己跟老郭比较,结果摇了摇头,觉得没什么意义。

  正想的当儿,那斯文男子已经卒进马跃,开始突破,那老郭本就势落下风,此时更是疲于防守,虽然看不到表情,眼睛却能猜想他容色肃穆的样子。

  那斯文男子手中一马过河,竟如猛虎下山,很快逼近九宫,在红七路二线上叫吃红帅,老郭右翼棋子受黑车炮牵制,根本无用武之地,弃相保帅已是必然。

  那相一去,黑方更是手脚舒展,杀着不断,最终车马出绝杀,红帅含恨而终,此时自眼镜开始观看,堪堪二十余合。

  群人见胜负已分,大声讲谈议论,指指点点。那两人重砌棋子,整襟再战。

  眼镜却将这二十多着棋在心头回放一遍,默想:“这斯文男子好生厉害,进攻步骤清晰妥当,杀棋更是因势而导,丝毫不拖泥带水,若换我是那老郭,必定也是输多赢少。我自认中局不弱,跟他相比却又怎样?若是有机会,定要找他请教请教……”

  正要继续观看,突然肚子咕咕叫,原来看了半个多小时,已经有些饿了。眼镜“哎哟”一声,叫道:“我只顾看棋,可把箐姊给抛到九霄云外啦。”立即钻出人群,四处张望。

  “看够啦?”林箐的声音从身后冒出,眼镜一喜,道:“箐姊,对不起,我……”

  原来林箐正崩着个脸,眼镜话讲了一半,已经心虚得不敢说了,心中只懊悔:“刚才一声不响自个儿看了半天,都没理会箐姊,枉她等我这许久,真是不该……”

  林箐道:“还说要请我吃东西,这可好,钻到一堆臭男人中不出来,请喝西北风啊?”

  眼镜听得脸红,愧道:“箐姊,对不起啦,我看棋一时忘了。”

  林箐道:“看棋能看饱吗?”

  眼镜才知道,林箐是担心他饿坏了,顺着她道:“不能……箐姊,我们去吃饭吧。想来你也饿了。”林箐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我看你饿了才是真的吧?”两人话虽如此,却都不约而同向楼梯走去。

  出了长生坊,眼镜找了家装修清爽干净的小店,跟林箐相对而坐。桌子是透明的,但是摸上去有些温和,不似玻璃一般冰手。眼镜随手翻着菜谱,突然想起中午跟那个起飞兽的女司鬼吃饭的事,心念一动,问老板:“有没有香卖?”

  那老板讶道:“我们做小本生意的,都只卖熟食,哪里卖得起香?”生怕眼镜跑了,连忙过来推荐特色菜肴,热情过头。很快端上了两热一冷一汤,分别是松子鲈鱼,铁板炙童鸡,鸭舌笋尖和香菇老鸭煲,在透明的桌上摆开,色香俱全,闻起来很是可口。

  眼镜道:“老板,你是江南人吧?这几道菜好生精细。”

  那老板笑道:“生前是浙江临安人。”

  跟那老板侃几句,眼镜怕冷落了林箐,道:“箐姊,动筷子啊?”林箐却道:“阿敬,你刚才怎么突然问起香来?”

  眼镜告知中午的事,没有说那司鬼是个女的,只说司鬼中午请过。林箐奚道:“到底是重视我们阿敬啊,寻常一些的香,价格都比我们这顿饭都高出十倍,你要的那支安神香,只怕可以来这里吃上一个月了。”

  眼镜才知道原来香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旋即担心起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他们怎么无缘无故请我那么好的东西?”

  林箐道:“放心好了。以你的身份,请你再好也正常啊。”

  眼镜点点头,拿勺子给林箐碗里添了半碗汤,道:“箐姊,喝喝这个,味道很正宗。说起来挺亏待你呢,早知到就请你去品香了。”

  林箐接过来,笑道:“没什么,这里的寻常饭菜也别有风味嘛。对了,我看你挺喜欢象棋?”眼镜道:“是啊,从小到大,都棋不离手呢。”

  于是就跟林箐谈起小时候跟老爸下棋的陈年旧事来。记忆个东西真是不可琢磨,明明都已经过去多年,明明都已经即将淡忘,可是一经提起,象干死的海星沾了水,立即鲜活过来,色彩斑斓,仿佛昨天刚刚发生的一般。眼镜从他第一次看老爸跟邻居家张大爷下棋感兴趣起,一直说到升初中前依然整天沉迷下棋,被老爸没收棋子。林箐睁圆了亮晶晶的双眼,一眨一眨,听得很专心。

  眼镜道:“那时我虽然苦恼不能下棋,但是也知道老爸的一片苦心。老爸说只要考上市中学,就给我买一副全木的象棋,真的,那个时候我心里不知道偷偷高兴了几回呢……”

  林箐道:“后来呢?考上了是不是……”

  眼镜道:“……呵呵,箐姊……你吃好了没?”

  林箐道:“吃好了啊……你继续讲……”

  眼镜道:“吃好了我们就结帐走喽……总不能死赖这里吧……”林箐一脸的不满,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起身。眼镜走向柜台,掏出一张薄薄的晶卡。林箐看见那卡,立刻挽住眼镜的胳膊,把持卡的左手拉了回来。不过还是慢了一步,那老板已看见这晶卡了,脸色登时大变,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大人……小店……”

  眼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林箐已经用一种黑色纸币付过帐,拉起眼镜匆匆出去了。

  

 

第十七章



  昨天虽然累了一天,但是眼镜还是早早就醒了。

  世间的事,真奇妙的紧。生是死之初,死是生之始,谁能想得到,人死了之后,竟又还有这一番光景,而自己,身份更是来了一个绝大的转变,由一个普普通通的为了未来的生活而焦头烂额的学生,变成了一个阴间的富家翁,早知道,自己早就捡块砖板拍死自己了,又何必在阳间那么为了生活苦苦挣扎。

  眼镜就这么睁着眼躺在床上,乱乱的想着自己奇怪的机遇,心中真是五味交成。

  糊涂啊,真是希里糊涂的,自己怎么死的,到现在自己还是没弄清楚,看来自己就是那标准的糊涂鬼了,唉,酒果然是害人的东西, 真是让人会连自己死的都不知道。

  眼镜露出了淡淡的嘲讽笑容,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窗外依旧是玄黑一片,反正自己是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的,天空无论何时都是那么阴沉沉的,这是早晨与否的微妙问题,自己这新鬼兼糊涂鬼是只能让别人来告诉自己了,此刻窗外已传来佣人扫地擦桌的声音,想来应已是早上了吧?自己昨天吩咐过,让小蝶八点就叫自己起床,可能也快来了。

  咳,这一切真的不是梦么?眼镜茫然的盯着天花板,怎么自己总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恩,就像是黄粱一梦那个典故说的一样,这一切该不会又是一个蚂蚁国度幻化 出来的吧?而自己也仅仅是喝醉了,困了,而正躺在路边的某一个蚁窝之上?

  晕,越想头越痛……

  眼镜躺不下去了,索性推被下床,端起桌上的冷茶,慢慢的喝了起来。

  冰冷的,不知是用何种东西泡制而成的茶水下肚,让头脑一片浆糊的眼镜又慢慢的清醒了过来。

  打量着这四周纯正古典意味的摆设,眼镜终于豁然开朗。

  哈哈,自己真是痴了,管那么多的干嘛,就算是梦,时候到了,自然也就醒了,自己身无余财,又是光棍一条,难道还怕别人谋算了自己不成?自己身为俗人,就该有俗人的本份,只要不忘了向生活索取属于俗人我的乐趣就够了,其他的管他娘的。

  眼镜一想开了,不由诗兴大发,摇头晃脑的胡乱吟道:“我自横心向天笑,那管屋外蚊子叫。有花有酒宜畅饮,有钱有闲混逍遥,混逍遥!”

  “啪,啪!”一阵鼓掌声传入了还陶醉在自己诗句意境里面眼镜,弄得他就像一个被火烧着了屁股的猴子一样,惊得一个大跳,扭头看向掌声传来处,在房门口,林箐正盈盈俏立,少了几分昨天的冷淡,多出几分慵懒的柔媚,笑吟吟的看着他,平淡无妆的脸庞上,流露出了雨荷一般的纯净清新,说道:“好诗啊,阿敬,没想到你倒是知风晓雅。大清早就有此闲情雅致的可不多?”

  眼镜的脸此刻真的是比猴子屁股还要红,丢人啊,真是丢人丢大发了,随口胡柴不要紧,但胡柴被人听见了就不好了,不学无术的帽子看来是戴定了,唉,可怜啊,怎么忘了箐姊就住在旁边?在她面前班门弄斧,恐怕昨天刚刚建立起来的良好印象就要毁于一旦了。

  “箐姊,你先出去吧?我洗洗脸就出来。”眼镜用缓兵之计。

  “小蝶小蛾,阿敬起来了,你们进来伺候吧。”林箐可不管,又叫来两个帮凶。

  “来了,来了!嘻嘻……”两个侍女,一个端着洗脸盆,一个托着一个托盘,笑嘻嘻的走了进来。眼镜心中咯噔一下,暗叫完了,完了,看样子听到自己的那首歪诗的人还不止一个啊,这两个女子也听到了。

  “小蝶,你们想不想听我讲你们主人昨天的糗事?”林箐火上浇油。眼镜嗡的一下,想起自己昨天付帐的事,真的是心乱如麻,恨不得地上有条地缝可以让他钻一下才好,整个人就那么直接木掉了。洗脸,更衣,吃饭,在众女鬼的调笑声中,眼镜是一直唯唯诺诺的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就是到底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是连自己也不知道。

  “箐姊,还是给小弟留点面子吧?”眼镜愁眉苦脸道:“毕竟是在我家里呢。”林箐笑道:“好啦好啦,跟你开开玩笑。这样吧,今天你安排,我做你跟班,好不好?”

  眼镜瘪瘪嘴:“这还差不多,走,我们去长生坊!”

  眼镜想下棋都想得手痒痒,昨天跟林箐吃过晚饭,就买了张地图,把长生坊的位置记住了,当然还是林箐掏钱。

  现在是清早,长生坊已经开门,只是还没有什么棋士客人光临。眼镜到楼上转了一圈,只有几个谈天的,眼镜跑上去邀战,他们只是摆手,指指坐在一张棋桌旁的老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叫我跟他下吗?眼镜向那老人看去,他选那张桌子在最里边一个角落,坐资稳健,含胸拔背,适合长时间对弈。这时身边的林箐“咦”了一声,眼镜问:“怎么了?”林箐连忙摇头道:“没什么啦,我只是看那老头的背影很熟悉,还以为是认识的人呢,原来不是……阿敬,不如你上去请教看?”

  眼镜也正有此意,快步走到那老头对面,问道:“老人家,我可以和你下棋吗?”那老头眼神一动,在眼镜脸上扫过,道:“请坐,年轻人。”语言中没有丝毫波动。眼镜拾起黑子,开始往自己盘上码,那老头也不说话,默占了先手。林箐端坐眼镜左手位置,也只默默观看。

  这两人一开动,那群只谈天的就围拢过来。

  接着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把这棋桌围的水泄不通。

  眼镜只要拿起棋子,就神游身外了,根本没注意到身边的变化。

  眼镜这一盘棋下得颇小心,加上对老头用的开局他比也较熟悉,直到二十四五回合时,眼镜7路上的跑被老头叫吃。眼镜对并不惊惶,他早看出了老头是个连环杀棋,眼镜相信自己的防御,除了相隔中象的另一只炮,他还有一只马踩着呢。眼镜进车,逼吃老头的过河跳边马。

  眼镜若是注意到了身旁,定会听见林箐轻轻叫了一声。

  那老头并不逃走边马,也不急着兑棋,反是用中炮杀卒将军。

  眼镜飞马杀中炮。老头这才开始他的连环杀棋,跃马杀眼镜炮,眼镜用炮吃马,老头车吃炮。眼镜正要来个车吃边马,报上吃炮之仇,一细看才发现坏了,刚刚飞了那吃中炮的一马,扯出了空挡,现在老头的另一枚炮正看着这车呢。

  眼镜额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坏了,差了一手棋!注定吃不下这马。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赚老头一子,现在不但没有赚到,反而多损了至关重要的中卒!

  旁边的人也扼腕叹息,只有林箐早就看出眼镜会棋差一着,并不惊愕,反倒是眼镜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林箐的表情举动。

  接下来眼镜就陷入了完全的被动,苦战十数回合后,不得不认输。

  不过下棋有胜负是很平常的事,保持一颗平常心!眼镜暗暗提醒自己,码好黑子,做一个请手势,依然让那老头先手。

  两人就这样一直从清晨下到将近中午,围观的并不见退去,反有越围越近的趋势,只要有下棋的上楼,就会听到这样的对话:“快去看啊,那边有个年轻人在挑战欧阳前辈。”“结果怎样?”“已经输了3盘了,但是还没停手!”“哦,多谢,那我可得看看!”

  人群中,眼镜已经杀得眼红,他已经连输三局!

  眼镜心里砰砰直打鼓:这几局是怎么回事,往往是棋一下到中盘,自己就会被叫吃一个大子,不是炮,就是马的,然后趁着杀棋,老头的兵力源源不断涌过来,局面马上就一溃千里,回天无力了。自己试图避免这样的叫杀出现,但是最多只能延拖后,却不能避免。

  这老头的招数也太奇怪了吧?不声不响的,轻轻松松的就能掌握住了棋盘的主动。他的招法自己也不是看不到,甚至下一步他将要落子的位置自己都能慢慢摸清,可奇怪的是偏偏自己看得见,却改变不了局势的发展,自己的子总是慢了一步,这就很是气人了。

  自己以往也不是没跟高手下过,可还从来未有过这样的憋屈感。那些高手尽管杀自己也跟切菜砍瓜一样,可那样清脆啊,要么是自己力战不支以后全军覆没,要么是自己一脚踏进陷阱里,然后被其一刀砍翻,可面对这老头,输的时候自己还手中并不比对方少子!像这一局,自己还有一车,二炮,一马,照理来说实力还是相当雄厚的,可自己偏偏已经输了,一车,一马,一炮,都在棋盘的左侧,右侧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炮,然对手却在那一侧大军压境,一车,二马,一炮,打得自己是满地找牙,最后优哉游哉地架起了马后炮,汗!

  为什么这老头的棋子能集中战力,以强克弱,我的就偏偏不能呢?谁也没比谁多走一步啊,虽然他行先手,为什么棋势上会形成他能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压我的一方,而我的子却连防守都不能呢?

  头痛,真的很头痛,看来就是变成鬼了,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头了,自己也还是会头痛的,这就叫神经痛吧?哎,也不对,我其实是连神经也应该都没有了……晕,在想什么呢?

  眼镜摇了摇头,把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了出去,重新又盯上了棋盘,可现在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对方现在是马后炮,自己挡无可挡,躲无可躲,棋盘的这一面自己唯一的防守力量,炮还被人家的一另一个马给挡住了,分明便是死棋了。

  那老头突然开腔说话:“呵呵,年轻人,还是认输吧?我又不会跑,再来过就是了!”对面的老头子笑咪咪的捏着自己的胡子,显是心情大好。

  “再来!”眼镜咬牙切齿的把棋一推,心想:“就不信你真的有那么厉害,能连杀十把而不掉链子?”老头毫不含糊,飞快的摆着自己的棋子,笑道:“年轻人,勇气可嘉!”

  眼镜吐血,这声称赞,比损自己还要狠啊!眼镜打定主意,输棋不能输人,跟他搏了!

  第五局。

  随着众人“喔~”地一声惋惜,眼镜还是输了,半个小时的搏杀,换来又一场惨败。

  眼镜再看笑咪咪的老头,眼神已经换成了高山仰止!高手,绝对是高手!能如此的完美的操控的棋势,将自己的棋子封杀,用简洁明了的方式取胜,这份棋力本身就骇他听闻啊,亏自己还一直把他当成侥幸获胜。

  “老人家,您下的真好,我做不了你的对手,谢谢您屈尊指点。”眼镜恭恭敬敬地将棋子码好,准备离座告辞,他知道,他跟这老头的棋力相差的实在是太多了,再下下去也只是输。

  “年轻人,我想跟你说句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那老头慈祥地看着眼镜。眼镜道:“请讲。”老头笑道:“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自视过高。若是你下先手,还有胜的机会,可是你跟我连下五局,盘盘让老夫先手,是以我不得不杀。”眼镜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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