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奶奶的生日，此时她应是笑容可掬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满堂儿孙，虽然她并听不清儿孙们在说什么笑什么。她的耳聋，有时反而使得她的笑容，天真得像个婴儿。
上周羊羊偶然地一句话，让我意识到，奶奶几乎等于我的童年。
那时的冬天是真的冷，呜呜的北风一阵赶一阵，把窗户外的塑料布抽打得啪嗒啪嗒响，屋子似乎都在颤抖。
昏黄的灯光下，我和两个姐姐偎在奶奶的大床上，争着抢着要贴着奶奶抱着奶奶。为了让我们不在被窝里钻来钻去，奶奶会拿出她的杀手锏———讲故事。“白毛女可怜罗，跪在半人深的雪地里，要不是扎着一根红色的头绳，冻死了都冒得人晓得……”北风与奶奶的声音组成和弦，谱成冬夜里温暖的小夜曲。我们仨沉浸在奶奶的故事中，忘了叽叽喳喳，忘了争抢打闹，陷入另一个世界。
有时候躺得太早，奶奶的故事讲完后，没成功进入梦乡的三小鬼又满血复活，在床上疯闹起来。奶奶一边呵斥一边笑，等我们闹得精疲力尽了，披着厚厚的棉袄起身给我们泡甜甜的冻米，或者香喷喷的粉子，吃得暖暖的饱饱的，倒头便睡着了。
奶奶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逢着赶集的日子，她会早早起床梳洗，换上喜欢的衣服，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盛会。
于是那天对我而言就是喜悦的，充满期待的。万年跟屁虫能跟是一定要跟的，一路上听奶奶和别人唠家常，看着路边的花花草草，别提多高兴了，赶集时再吃个棉花糖买个花头绳，就更是欢天喜地了。如果不带我去，我便时时刻刻盼着奶奶回来，临近中午时便在路边等，远远地看见奶奶了，燕儿一样飞奔着迎上去，搜刮奶奶带回的小玩具或小零食。记忆中，奶奶从未让我落空过。奶奶酷爱打麻将，我们三姐妹正好可以和她凑一桌，所以我小学一年级就会打麻将。
暑假里，暑热难耐的下午，我们把桌子抬到大梧桐树下，坐在荫凉下吹着过堂风打麻将。知了都嫉妒我们的安逸，扯着嗓子抗议。打麻将时的奶奶会惊呼，会懊恼，会拍手大笑，会砸麻将子，这时的祖孙间没有年龄辈分的界限，一起投入到游戏中，有说有笑，有吵有闹，直到夕阳西下，甚至挑灯夜战。奶奶爱种花儿。小时候奶奶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桂花开时一片金黄，香气醉人，我喜欢趁奶奶没看见时，仰着头抱着树干使劲摇，幻想着沐浴过“桂花雨”后，会变成能招蝴蝶的“香妃”。奶奶的院子里还有一大坛栀子花，院子一侧是几丛芙蓉花，门前的小坡上，种着菊花，鸡冠花，指甲花，太阳花，还有随意撒下的野生野长的大片夜来香。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开什么花，但是每种花开的样子我都记得。
当我看到柿子树下挂着一大兜汤圆面浆时，我便开始盼过年了。晴朗的冬日下午，奶奶和妈妈婶婶一起做豆皮，我们端着一张张热气腾腾的豆皮飞快地跑到院子里铺开晾好；腊月的某个清晨，奶奶挑着泡好的黄豆去村口打豆腐，给我们提回一开水瓶的滚烫豆浆；奶奶还会指挥爸爸和叔叔们打糍粑，他们迈着有节奏的步伐围着石舂转圈，喊着号子你一棍我一棍地捅，把一盆糯米捅成一团黏糊糊的糍粑，啪地一声，糍粑摔在大桌板上，我们便冲上去揪一团热乎乎的糍粑蘸白糖吃；除夕那天早上，奶奶就开始卤菜炸菜，我们便真的开始过年了，一手举一串红薯丸子绕着屋前屋后跑，时不时溜进厨房抓两个藕夹或捞一根卤猪尾巴……
最难忘的还是奶奶用小瓦罐煨的锅巴粥。除夕夜疯累了睡着了，被除岁的爆竹炸醒，迷蒙着眼哼哼唧唧。奶奶从灶里钳出小瓦罐，放了猪油和盐的锅巴粥香得人完全没脾气，大勺大勺地喝完一罐粥，便撒开腿看烟花去了。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