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聪的音乐世界》
▲ 一瀛
房间里的勃拉姆斯带着《第一交响曲》朝他泅过来，异常的凶猛。这里头有一种汹涌，又紧紧绑着压制，矛盾复杂一浪泅着一浪，丁聪捂住胸口，急急切换到贝多芬。贝多芬像是午后甜点，每个音符在琴键上站立，像朵风拂过丁聪的额头，轻轻柔柔，带着类似母亲的温暖。丁聪觉得音乐原谅了他。空气中一个个音符就像一个个母亲，每个母亲都面带微笑。
丁聪躲进音乐的世界里。
他读到晋国大夫师旷的故事，据说师旷不仅精通音乐，而且博闻多学官至太宰。师旷从小就特别聪明，酷爱抚琴，后人称他为乐圣绝对实至名归。师旷弹琴的时候，马会忘了吃草，侧耳倾听，觅食的鸟儿也会停止飞行，迷醉中丢掉了口中的食物。
师旷是个十足的狠人，最开始的时候他老觉得自己在音乐上没什么长进，于是一狠心，用艾叶把眼睛熏瞎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技之不精，由于多心;心之不易，由于多视。”
丁聪会情不自禁地模拟一下，师旷失明时对音乐的感受。终于有一天，他听到一首曲子《天国的女儿》，他凝神闭目，曲子拉出，他仿佛看到一大片红色的戈壁滩，一个男人从戈壁上走来，走，走，朝前走。他又看见一匹骏马飞驰。很快男人骑上了骏马。一个女人从空中化生而出，一束桃花出现了，女人、桃花和男人一同骑上骏马，身后大片的桃花盛开在整个戈壁滩，阳光出来了，整片的金黄耀人眼。曲子结束，当他睁开眼，眼前是他空荡荡的屋子。男人女人桃花和戈壁滩消失了。窗外一束阳光正射进来。
丁聪想，师旷也大概能看见吧。在这个瞬间，他们也许是一体的。
阳光下，他感觉鼻子有点痒。一走到没有阳光的地方，他感觉很冷，像是有一团冷气正沿着脊柱往上爬，爬满整个身体。他又打了一个个喷嚏。又是春天，一年一度的鼻炎开始找到他，他心里一沉。
我教过他如何摸脉，他打电话来，告诉我脉象和身体的情况。记录如下：
病家：丁聪 40岁
主诉：夜里出虚汗、早上起床鼻涕分泌物多、轻微鼻塞、喉咙异物感
脉象：脉细偏弱、脉跳一分钟79下
半表半里：一会冷一会热，咽干、心烦、眼睛干涩痒、胃口正常
表：夜里出虚汗、主要是上半身出汗、怕冷、怕风、鼻塞、流涕、偶尔咳嗽、白痰、咽喉异物感、每天起夜1次、每天小便6次
里：爱喝凉水，大便一天一次
从脉象上看，脉细偏弱，一分钟79下，正常男性应是72下左右，可能是阴虚阳亢，再看夜里出虚汗，起夜一次，断阴虚阳亢。怕冷怕风，津液虚了。建能量的药，这里用上炙甘草和麦冬。
一会冷一会热，属于柴胡四证的“往来寒热”，四证具其一，即可断柴胡证。“往来寒热，心烦”，更推断出柴胡证（少阳病）。
汗出，怕冷怕风，“汗出恶风”，这是桂枝汤证（太阳病）。
少阳和太阳合病，可以合治，柴胡桂枝汤主之。考虑到爱喝凉水，胃里可能有热，去人参、生姜和红枣，只留炙甘草建中。
白痰，咽喉异物感，加上桔梗。
设方为：柴胡、黄芩、半夏、桂枝、白芍、炙甘草、麦冬、桔梗，一共八味药。
只用一剂药探路。因为这脉象是他告诉我的，不见得他摸得准确。
一剂药后反馈：鼻涕少了。一会冷一会热没有了。脉反弹力量强了些，但次数变为85次了。晚上睡觉脖子出虚汗，汗多，然后是前胸，早上坐地铁，有风怕冷。主要是冷，到阴冷的环境就觉得很冷。
夜里仍出汗，汗多，怕风怕冷，出虚汗，津液虚了，津液虚了，体表就感到怕冷怕风。那么应该止汗才对。那人体为何要出虚汗呢？是因为能量固不住，还是体表有病邪人体就启动出汗来排出病邪？
我想大概率是体表有病邪，人体启动出汗来排出病邪。
所以设方为桂枝汤去白芍和生姜，加上炮附子。为什么去白芍，是因为去掉白芍，等于桂枝的向外之力更加强了，加上炮附子，炮附子是一股快速的热量，相当于哄的一下热就炸开了。此时加大了体表的能量，那么体表的能量就能排出病邪。
我感觉这剂药下去，身体的虚汗一定会止。虚汗一止，能量就能自回。
果真，一剂药下去，夜里已经不出虚汗，早上再去阴冷的地方（比如地铁）都不觉得冷了。丁聪说奇怪的是服药后，居然解了三次大便，每一次都很多，可是明明没有大黄啊。
我笑着问：“说明什么呢？”
丁聪说：“排毒。”
我说：“说明身体的能量回来了，就会自己寻找渠道排毒。”
丁聪说：“不过眼睛还是痒，有点鼻塞，还有点鼻涕。鼻子痒。估计每年必来的鼻炎又开始了，心烦。”
我说：“那就继续重新问证吧。”
丁聪好：“好的。”
问证结果如下：鼻炎，眼睛干痒、有点鼻塞、有鼻涕，量少，鼻子痒，咽干、咽喉异物感、白痰、脉更强了，脉跳一分钟88下、心烦。
在我脑海，我看见丁聪的问题集中在上热了。人体的自然模式是哪里有邪气，哪里有瘀堵，气血就会跑到那个地方想去解决问题。这时就要解决上热了。
桑菊饮为主方，加上生石膏。
桑菊饮里有八味药：桑叶、薄荷、菊花、杏仁、连翘、桔梗、甘草和芦根。桑叶甘苦性凉，薄荷辛凉，疏散上焦风热，菊花辛甘性寒，疏散风热。三药轻清灵动，直走上焦，协同为用，以疏散肺中风热。而杏仁苦降，桔梗辛散，开宣肺气，一宣一降，也是上下疏通。连翘清热解毒，芦根清热生津，甘草善后调和。
我用桑菊饮加减为主方，疏通上焦的热。
设方为：薄荷、桑叶、桔梗、杏仁、菊花、芦根、连翘、生石膏，一共八味药。
晚上喝了这剂药的一半，第二天上午发现鼻涕超级多，眼睛更痒了，难受啊，捱到下午，眼睛却突然不痒了，鼻孔那些鼻涕就好像被关上了开关，鼻涕几乎没有了。心也随之不烦躁了。
一剂而解。
其实当上午丁聪告诉我鼻涕超级多，眼睛更痒了，他难受啊，我心里反而有底，觉得是身体在集中排邪，让他等一等。等到下午，等到这个好消息。这里头就有个问题，当病家求医想迫切解决他的问题，比如是丁聪眼睛干痒、鼻涕量少，但服药之后，眼睛却更加干痒，鼻涕也超级多，这里头就出现一个问题。
治病，有时是病家难受的证，服药后不难受了。有时却是让病家难受的证更加难受了。这里头除了病家对你的信任，还有就是你出方时的考量，开方是否对，还是病家出现的“瞑眩反应”。
丁聪又回到他的日常——躲进音乐的世界。他最近迷上了莫扎特。
钢琴清脆的音色，缓慢地，一声声地敲击，好像一颗颗滴落的泪珠，诉说无声的幽怨。缓缓起伏的旋律，悠远柔美。乐队不失时机的唱和，像是对这幽怨的一种安慰。忽然长笛悄然出席，深情演奏，就像一束直直的热烈的光照亮了雨过天晴的森林，有叶子在闪闪发亮。
丁聪听到了莫扎特的灵魂。哪怕悲哀过后，也必定恢复明快的乐章。是啊，从黑夜出发，迎接我们的一定是黎明。
丁聪站在阳台上，举起酒杯。夜晚，向我们的懦弱和蓝色的月光忏悔。晨起，向我们的愚昧和窗外的风铃致歉。无法发声的时候，和着泪水把它们吞下，也把“一生何求”的喟叹吃进身体。不要修改我们的灵魂，不要总是哭泣，不要总是软弱。相反，追随我们最强烈热爱的事情，狠狠地追求它。
（申明：此证此方此分析，都是我的一家之言，并非最佳的方子，我只是如实记录整个过程。文章中的方子，仅限一人一方，请勿试药，试药后出现的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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