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之外 | 《我们的夏令营》

《我们的夏令营》

▲ 一瀛

母亲带着大部队回故乡了，黛跟着爸爸，还有阿波罗送至火车站。告别挥手时，黛哭得气吞山河。她是重情的孩子，常常腻于情，不如哥哥洒脱。重情有重情的好，洒脱有洒脱的好。

昨晚夏令营的结营仪式，孩子们聚拢在一起谈一谈收获，谈一谈从小到大有没有什么委屈或者恐惧，谈一谈自己的困惑以及需要的帮助。我因写作而明白细微的人性上的困扰，因而分外关注孩子的心性的善护。大曦讲到爷爷火爆脾性带给她的阴影，一边讲一边哭一边又笑。是复杂的揉不开的部分，因为体谅大人，那份体谅也是复杂的，逻辑上理性上你要自己谅解和理解，感性上你却受到过创伤。弱弱的，不能化，只能任由创伤一再在身心上形成巨大的漩涡。人无完人，也没有完美的父母。

对每个孩子的建议部分——赤诚之心，至诚至性，护好自己的真。学会说不。学会边界感。

这一次夏令营，整整一个月。朝夕相处，七个孩子血浓于水。亲情就是一点点渗入骨髓的。

夏令营有学中医的部分，学《道德经》的部分，有夜幕电影院的部分，有分组承担清扫的部分，有舞蹈与戏剧的部分，有自由画画的部分，有做美食的部分，当然也有行于北京各个园子的部分。重要的是调理孩子们身体健康的部分，以及身心打开，这里可以放得下每个人，也接得住每个人。

大浩讲到自己在某个瞬间完成性格上的转变。有一天，他被妈妈叫到去做事，这事需要巨大的体力。他当下非常不愿意。但他的妈妈长叹一口气，说，这事总要人做的。他讲，他人生的转变就是那句话开始的。这事总要人做的。他觉得那个人就是他。此后，他完全变成了大人，满足所有人对他提出的要求。他觉得那一刻他已经失己，已经无我。但身体却在说，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无我，他只是把自己虚化了，他不再重视自己的感受，他用失我去成全他人对他的要求。

得到众人的一致褒奖，却是这个人委曲求全。大浩，丢掉那个“大好人”的设定。你可以说不，你不愿意的事情你要说不。你要看到你的心，看见你的情绪，看见你的委屈。任何人都不要凌驾在你的头上。你要保护自己。学会说不，学会设定边界感。你看见了自己才能真正看到别人，你能真正的体贴自己才能真正的体贴他人。

小殊说到自己的孤独。这个夏天是她胃口最好的一个夏天。从前她夏天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因为课业繁重，妈妈只能在饭桌上见到她，见到她就开始数落她，怎么看她怎么不对，一上桌就是各种辱骂。父母关系不好，导致与上辈的祖父祖母姥姥姥爷都是疏离的，却被迫要一个人做个木偶陪伴，她像是被遗弃在暴雨中的孤岛。她说自己是自卑的，闭塞的，有幸遇见良善的同学一点点打开自己，丢弃自卑。这是她第一次与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呆的一个月。却感觉那一种血脉里的缓缓流动的东西充盈到心间，她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亲情，真正的一个家庭的宽容，以及来自没有血缘关系的全然接纳。她说，她在这里和阿波罗和黛无异，一样蒙受无分别的爱。

说着说着，哭了。哭着哭着，笑了。哭吧，说吧，这即是在治病。

父母的无明，若孩子没有清晰的抵挡，很容易被无明吞没。想起祖先讲的古训，“龙生龙，凤生凤，生个老鼠打地洞”，讲的即是天性，我读出这句话也在讲传承，同时也在讲业力。能够摆脱家族的业力而独立成自己，这需要福德、智慧及勇气。一个人很容易被驯化而失去自我。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丰饶与阴影。

我因明白，常常以肉身做阻挡，在家族摇旗呐喊，为孩子的正常而劳心劳力。我经常想，自己是家族的一份子，需要有这个担当。投入其中，做能做的部分。

把每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没有分别心。每个孩子都值得悉心地聆听、善护与恰当的满足。

他们说，这里不松不紧，是舒展的，气韵生动的，是心灵的一次度假。每个人都积攒了能量回到各自的要事当中。

孩子们每次分别的前一晚都不舍得睡，要把相聚的时间拉得老长老长。结营开到夜里一点半。孩子们喊饿，我起身做了一锅云吞，他们吃得兴致盎然。吃完，孩子们把碗洗好，放入柜中。

十个人住在小小的房子里，并未觉得小，而是阔达的，纵贯千里的各安其安。母亲给大家做日常的家乡美食，我则经常心血来潮给孩子们来点新潮的，比如“麻辣香锅”“羊蝎子”“干锅菜系”等。他则为孩子们做烧烤，烘焙，棉花糖，还有酸梅汤。黛做了好几次拿手的“手抓饼”“葱油拌面”。

七个孩子分成三组，负责洗碗和清扫。这件事上，孩子们说，知道了一件事，饭要吃光，因为每次洗吃得一粒饭都不剩，碗是最好洗。然后孩子们自觉地每次要吃到一粒饭不剩。

这些日常都在孩子们的眼皮底下进行。教育孩子，不是口头上的教说，而是你把生活真正地过好，他们得以看见。

要讲的细节都很多很多。譬如夜幕电影时光看《超体》，孩子们讲对电影的感受，有说小时候因为孤独，自己跟自己玩，那个时候细细感受肚子里有一年四季，有雷电，也有狂风暴雨。有说《超体》就在打破一件事，不是目标才是终点，生活的本意在于每一步路的风情。不知怎的，我觉得《超体》是讲修行。

选择好几部经典的电影放映。《萝莉与猴神大叔》《放牛班的春天》《星际穿越》《超体》《最初的梦想》《美丽人生》《幸福终点站》。这一次，看过二十遍以上的《三傻大闹宝莱坞》以及《肖申克的救赎》暂未放映。留有余地，等待下次相聚。

母亲有一天和她的小姐妹语言聊天，她讲，“我的脾性不好，也不知什么时候有哪句话伤着了你没，我们是姐妹，我们都不要在意这一两句话。”孩子们纷纷讲“奶奶凡尔赛”“外婆凡尔赛”，在孩子们心中没有哪个人要比她的脾性好了。想起这一幕，笑容不自觉浸满了整张脸。

孩子们说，这个夏令营是大家日后回想起无比美好的一个夏天。

他们回去后，我把家里整个儿整理一遍。洗洗刷刷，恢复成一家四口的日常景象。我们各自以彼此的爱作为一次能量补给，各自走向自己的世界。

一晃，是秋天了。他们住满了夏天，从秋天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