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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冷战多少枝蔓

(或读或听,乐趣不同)

一场冷战多少枝蔓

——老太闲聊《红楼梦》之二十三

“冷战”这种事儿,倒也不少见,大到国与国之间,小到夫与妻之间。国与国的事儿咱就不说了,忒深,不是咱小老百姓的“菜”。但夫与妻之间的冷战嘛,估计大多不陌生,尤其是结了婚的“过来人”们,敢说你们夫妻之间没冷战过?哈哈。
《红楼梦》里,也有一段“冷战”的故事,而且写得绘声绘色,特别有带入感,读起来会忍不住笑,是那种会心的笑。常言道:“大闹伤情,小闹怡情”,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吧?
不过,这场冷战的双方,可不是夫与妻,而是婢与主哦——嗐,其实就是袭人跟宝玉。


今天咱们就来当一把“吃瓜群众”,看看他俩的冷战热闹,再看看一场冷战怎么就冒出多少枝蔓来了呢?
话说这天,宝玉从外面回来,见正跟袭人说话的宝钗走了,就问袭人:“怎么宝姐姐跟你说得这么热闹,见我来就跑了?”问一声,不答。再问,袭人才说:“你问我么?我哪儿知道!”见她拉着个大长脸子,宝玉一头雾水,忙笑着问:“怎么还动了气了?”袭人一声冷笑:“我哪敢动气!只是从今以后你也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一面说,一面就倒在炕上闭上眼晴假装睡觉。宝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赶紧上来哄。可是袭人只管合着双眼死活不搭理他。正没主意时,麝月进来了,宝玉就问麝月:“姐姐怎么了?”谁知麝月也不给好脸子:“我知道么?问你自己。”宝玉愣了一会儿,觉得真没意思,就咳了一声:“不理我拉倒,我也睡去。”说着,就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歪下了。
哈哈,这会子不光宝玉,估计您也一头雾水了吧——“怎么的了这是?”别急,且待我慢慢道来:
头一天湘云来了,宝玉就跟湘云、黛玉、宝钗等几个女孩子疯玩了一天,一直到二更多天,袭人来催了好几回,才回来睡觉。今天一大早,天刚亮,宝玉就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又腻到黛玉湘云那边去了,连洗脸梳头都是在那边草草解决的。


袭人生气了。前几天刚刚费尽心思“降着”宝玉弄了个“约法三章”,劝他少在脂粉堆里混,当时宝玉也曾信誓旦旦,说什么“别说三件了,就是三百件,也依”。结果怎样呢?这才没几天,就故态复萌了。所以,她挑起了这场“冷战”。


解释完了,咱接茬儿看他俩的热闹哈。
袭人听宝玉半天没动静,微微地打着齁。猜想他睡着了。冷战归冷战,心疼还是心疼的,怕他着了凉,就拿了一领斗篷轻轻给他盖上。谁知刚盖上,只听“忽”的一声,宝玉给掀了,掀完接茬装睡。气得袭人冷笑:“你也不用生气。从此后,我也只当个哑巴,再不说你一声儿了,如何?”宝玉忍不住“忽”的坐起来:“我一进来,你就不理我,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我何尝听见你劝我什么话了!”袭人说:“你心里不明白?还等我说!”
正闹着,贾母那边差人来叫宝玉吃饭。宝玉去胡乱吃了半碗就回来了。一看,袭人睡在外头炕上,麝月在一旁抹骨牌。宝玉知道麝月一向跟袭人走得近,所以赌气连麝月也不理了,自已揭起帘子进了里屋,又回身把跟进来的麝月推了出去:“不敢惊动你们。”
麝月没法,只好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伺候。


宝玉看了一会儿书,要喝茶,看到地上站着的两个丫头里,有一个大点儿的长得挺水灵,就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说:“叫蕙香。原来叫芸香的,是花大姐姐给改成了蕙香。”一听是袭人给改的名儿,宝玉立刻没了好气儿:“什么蕙香,干脆叫'晦气’得了。”听这丫头说在家行四,就立刻给她改了名儿:“明儿就叫'四儿’,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哪一个配比这些花,倒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
袭人和麝月在外屋听着,抿着嘴儿偷笑,也不出声。
这场冷战,整整持续了一天。宝玉闷闷的,也不大出去,也不大说话,也不使唤众人,就只叫四儿伺候着。往日晚饭后,有袭人等一大帮丫鬟说说笑笑的,好是开心。而此刻,他一个人对着灯,冷冷清清的,好没意思呀。
其实呀,他也想出去跟她们和好算了,但是又怕她们得了意,以后更来劲儿了;可要是拿出主子的“谱”来压她们吧,又觉得未免太无情了,于心不忍。难为了半天,决定继续“绷”着,“说不得横了心,只当她们死了,横竖也得过的。”这么想着,顺手抄起一本《南华经》来看。


《南华经》是什么书呢?嘿嘿,我也是“现趸现卖”哈:这是一本讲道家思想的书,也叫《庄子》,是战国时期庄周跟他的弟子们编写的。到了唐玄宗时,庄周被封为“南华真人”,《庄子》也就被叫成《南华经》了。因为这书“想象奇幻,构思巧妙,既有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更有丰富的哲学思想和文学价值”,所以两千多年来倍受人们推崇。很多后人在思想理念、文学风格、文章体制、写作技巧等方面,都深受影响,比如阮籍、陶渊明、李白、苏轼、辛弃疾、曹雪芹等
宝玉正好看到外篇《胠箧》里“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摘玉毁珠,小盗不起……”bulabulabula……这一段实在佶屈聱牙,我就不在这儿引述原文了,反正字面上,大概其的意思就是,主张抛弃现有的文明进步,重新回到最原始的社会形态上去。这是一种消极的观点。
这时候的宝玉,14岁左右,正是半懂不懂的年龄,只觉得这一段正好对心思,一时兴起,就趁着几分酒劲儿续了一段,什么“焚花散麝……戕宝钗……灰黛玉……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大概意思就是:宝钗、黛玉、袭人、麝月……这都是张开罗网布下陷井来迷惑天下人的,所以干脆“焚、散、戕、灰”了省事。
写完解气了,倒头就睡,一晚上连个梦都没有。要不怎么说还是个小孩儿呢,第二天醒来,早把昨天的事儿忘光了。所以,当看到袭人衣裳也没脱,被子也没盖时,赶紧推她:“起来好好睡,看冻着了。”
宝玉倒是一夜好睡,袭人可是一夜难眠呢。她昨天使出“冷战”的招数来,本意是想警醒宝玉,就此改了爱跟女孩厮混的毛病,谁知僵持了一天也没见宝玉服软,反倒弄得自己没了主意。
现在一看,咦?宝玉没事儿啦,她又来了劲,装睡,不理他。宝玉看袭人不吭气儿,就伸手来替她解扣子。刚解开,袭人把他手一推,自己又重新扣上了。宝玉没辙,只得拉着她的手,笑着说:“你到底怎么了嘛?”
一连问了好几遍,袭人才睁开眼说:“我也不怎么。你睡醒了,自已过那边房里梳洗去吧,再迟了可就赶不上了。”宝玉傻乎乎地问:“我到哪里去?”袭人冷笑:“你问我?我知道!你爱往哪儿就往哪儿去。从今咱俩丢开手吧,也别鸡吵鹅斗的招人笑话。横竖那边腻了,这边儿还有什么'四儿’'五儿’的伏侍。我们这起子东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这么一说,宝玉明白了,笑起来:“你今儿还记着呢?”袭人接嘴:“一百年还记着!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傍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
宝玉有个绝招,就是动不动就赌咒发誓,此刻,他拿起一根玉簪子来,往地上一丢,一跌两段儿,发誓说:“我要是再不听你的话,就跟这簪子一样。”袭人赶紧拾起来:“大清早起,这是何苦来!”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露了笑脸:“快起来洗脸去吧。”
哈哈,冷战结束,重归与好啦!
曹雪芹的文字,从来都是一笔多用、一石多鸟的。比如这场关于冷战的文字,当然是为了刻画主婢二人不同的人生认知和处世方式,以及他们之间既有矛盾又不可割舍的关系。但它的作用却不仅仅如此,与此同时,他还要以这场冷战为主线,扯出好几条重要的枝蔓来:
一是进一步描写黛玉和湘云不同的性格。
这天一大早,宝玉刚睡醒就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到黛玉这边来了。于是我们通过宝玉的眼睛看到,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这才是黛玉,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一个站有站相、卧有卧相的标准淑女。再看湘云,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子只盖到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掠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这真是湘云,天真爽朗、心直口快、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
高手写人物,才不会使用那些概念性的词汇呢,只需抓住一两个有代表性的小细节,人物的性格立马就出来了。
二是写出了少男少女之间的纯洁无瑕。
宝玉看到湘云露着雪白的膀子,叹道:“睡觉还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该嚷嚷肩膀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替她盖上。这个心理和动作是那么的自然纯朴,没有丝毫邪念。而对于宝玉的“擅入女孩睡房”,无论黛玉还是湘云,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很平静地说:“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
三是写出宝玉亲近女孩儿的秉赋。
湘云洗完脸,丫鬟正要把洗脸水泼了时,宝玉拦住:“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的一会过去再费事。”说着,就用那水洗了两把。连紫鹃递过来的香皂也不用:“这盆里的就不少。”这样的举动,可能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但的确把宝玉亲近女孩儿的秉赋表现得淋漓尽致。
四是再次提到宝玉辫子上的四颗珠子。
还记得吗?第三回宝黛初见时,作者曾详细描写过宝玉的居家发型:“……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现在,借着湘云之口,再次提到了这四颗珠子。湘云给宝玉编辫子,一边编一边说:“这四颗珠子里,怎么有一颗不一样了?我记得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宝玉满不在乎地说“丢了一颗。”湘云叹道“不知被谁捡走得了个便宜。”黛玉却接了一句:“不知是真的丢了,还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宝玉假装没听见。


曹雪芹写作,从无闲笔。一颗珠子,既然不厌其烦,两次提到,既然还要借黛玉之口特意强调,说明其中必有用意。说到这儿,我隐约想起好像是俄国大作家契诃夫吧?他说过的一句创作谈,大概意思是,如果你写到了墙上挂着一支枪,那么这支枪就一定要在剧情中发挥作用,否则就不必写它。
《红楼梦》正是如此,凡是写出来的必有用,或用在当下,或作为草蛇灰线的伏笔。所以,那颗珠子绝不是随便写写,它一定会与后来的某件事有关。可惜的是,作者八十回后的原稿丢失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后四十回,那是高鹗所续,许多地方接不上茬儿了,这颗珠子也成了悬案。遗憾!
五是顺便把宝玉嗜好胭脂的“怪癖”再点一笔。
宝玉坐在镜台前让湘云梳头,看到胭脂,就想往嘴里送,又怕湘云说,正犹豫着呢,果然被身后的湘云看到,“啪”的一声打掉:“这不长进的毛病,多早才改。”
六是钗袭二人第一次“思想对接”。
注意,这是个“敲黑板”的重点哦。


袭人看到宝玉在那边梳洗过了,只好憋着一肚子怨气回来自己梳洗。这时宝钗来了,问“宝兄弟哪去了?”袭人虽然还保持着礼貌的笑容,话里却忍不住带出了不满:“宝兄弟哪还有在家的工夫!”又叹气:“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傍风。”
这话真是说到宝钗的心坎上了。宝钗一向尊崇男女有别的封建礼教,此刻听袭人这么说,不由得暗忖:“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
三观一致,难免猩猩惜猩猩,好汉爱好汉。所以宝钗又慢慢地套问袭人年纪、家乡等,留神观察她的言语志量,越看越中意。
宝钗与袭人在道德思想上的彼此对接,正是从这里开始的。这对于后来的宝、钗、黛、袭等人的命运走向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七是引出小丫头四儿。
在宝玉房里,四儿只能算个二三等丫鬟,本来只能在外围做一些粗活儿,是没有资格进来伏侍宝玉的。但这次的机缘巧合,让她有了机会。这个四儿碰巧跟宝玉是同一天生日,后来也不知在什么场合曾说过“同月同日生的是夫妻”。本来就是句没心没肺的孩子话,不料也成了罪状,后来跟晴雯、芳官一道,被王夫人撵出了大观园,不知所终。这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啊!


八是第一次写到宝玉“出世”思想的萌芽。
注意,这更是“敲黑板”的重点。
熟悉《红楼梦》的读者都知道,宝玉最后的结局是放弃红尘,出家为僧了。从沉醉富贵温柔乡,到最后抛却俗缘,皈依佛门,这是他人生观的根本性颠覆,是外因和内因相互作用的结果。外因方面,是各种事情引起的心理碰撞;内因方面,则是指一个人的“慧根”。而宝玉,恰恰是个有“慧根”的人。
宝玉的最终“出世”,绝非一时兴起的草率行动。他的大彻大悟,也绝非一朝一夕完成,而是有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
从写作角度上讲,这件大事不可能一下子写到位,需要通过一次次的情节,一点点的渗透,直至“水到渠成”。在这一章节里,作者正是通过《南华经》、通过宝玉那篇看似儿戏的“续”,来实施他的渗透计划的。
好了,今天的闲聊也该结束了。回过头来再看时,您会不会跟我似的,更佩服曹雪芹的如椽大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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