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河

穆兰芳

我在武汉、南京都待过好几年，也在岳阳度过好几个寒暑假，现在定居苏州。但这些地方都算不得故乡。我的故乡在长江中下游，江汉平原最南端的荆州监利。更准确点说，是在洪湖西岸一个叫桥梁村的小村庄。

光从村庄的名字来看，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家乡水多桥多。也的确如此。家乡监利，地处万里长江荆江段，九曲回肠，险象环生，水患频发。家乡监利，亦是孟浩然诗句“气蒸云梦泽”所描写的地方，地势平坦低洼，河湖塘沟多，水面积占比近四分之一。家乡监利，小船小桥多，人家尽枕河，算得上是典型的水乡泽国了。

故乡千百条小河中，有条“中心河”，坐落在桥梁村的南面，自西向东默默流淌，滋养着两岸生生不息。中心河不小，快有三十米宽，也很长，一眼望不到头。但对于看惯了长江，习惯把长江称为大河的人来说，中心河就只能称为小河了。后来才知道，汇入深水河的这条小河，只需要拐个弯，流经三十里水路，就从杨林山汇入了长江，义无反顾地奔向大海。没承想，故乡的小河这般志向远大。

记忆中，家乡的生活似乎都与这条河休戚相关。阡陌纵横的河流，涓涓细流的河水，灌溉了农田，滋润了庄稼，养肥了鱼儿，把大地点缀得桃红柳绿，也让生活变得多姿多彩。人们居住在河流两岸的大堤上，房屋临水而建，人家枕河而眠，门前是宽阔的公路和菜园，屋后是连片的池塘和肥沃的农田——自然就少不了春天油菜花连片金黄，秋天稻谷飘香谷满仓的丰收景象。这种临水而居，择水而憩的习俗，与我所在的江南有几分类似，但多了些粗犷与豪迈，少了份婉约与精致。

家乡一天的生活，是从小河开始的。早上，天刚蒙蒙亮，大人们就下河忙碌开了，挑水捣衣，淘米洗菜，捕鱼捉虾。夏天的生活，也是从小河结束的。傍晚，褪去一天的酷暑，伴随着雀儿啁啾虫儿呢喃，劳作完的隔壁左右，聚在河边的小桥上，消暑纳凉，闲话桑麻，好不惬意。小孩子们，追着飞舞的萤火虫嬉戏打闹，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当月光洒满整个河面，嘈杂声慢慢变少，有人哈欠连天时，人们才意犹未尽地回家睡觉。小河也随着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进入了梦乡。

夏天是最快乐的。暑假的上午，我和小伙伴们会去钓鱼，沿着中心河，一直走到深水河。家乡的小河，穿条鱼实在太多了，用简陋的鱼钩和苍蝇，也能轻易钓到很多。有时候，钓到的鱼太多，就到小卖铺换了酥脆的油炸豌豆来解馋。下午，我们喜欢泡在河里，什么狗刨、仰泳、自由泳、踩水、扎猛子等泳姿，都不在话下，打水仗、摸河蚌、抽藕桩、摘莲蓬、采菱角，好不热闹。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就是抓黄鳝了。可以将蚯蚓作诱饵，用竹笼捕黄鳝，天黑前放在水沟、池塘和稻田里，次日清晨去收笼；也可以照黄鳝，晚上打着火把或者手电筒，手提黄鳝夹，在五六月份的水田里找黄鳝。有一次，抓到了一条快半斤的黄鳝，高兴了好几天。

冬天，屋檐下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围炉而坐喝茶聊天烤火。此时，打冰漂就是我们经常玩的游戏。在河边拾捡一些碎瓦片，像打水漂一样，“嗖”的一下，用力扔出，看着它贴着冰面，快速滑行，发出“嗤嗤嗤”的声音，很快就滑到了河对岸。伙伴们互相比赛，看谁的滑得更远，哪管小小的手指冻得又红又肿，似一根根胡萝卜。

小河的小鱼小虾，也是大自然留给家乡人们的馈赠。品种虽然常见，鲫鱼鲢鱼鲶鱼黄颡鱼什么的，味道却堪称一绝，在我心中，丝毫不输一道道珍馐美味、饕餮大餐。不像现在，很多时候吃到的鱼，都充满了柴油味、汽油味、土腥味，即便没有这些怪味，也少了小鱼小虾的鲜美清甜，更谈不上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了。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的福泽绵长，而一旦她发起狠来，却让人无所适从。

印象最深刻的，是1998年长江特大洪水。新闻媒体关于军民齐心、抗洪抢险、保卫大武汉的新闻报道，摄人心魄，动人心弦，也让家乡监利闻名全国。大河满，小河溢，此时的中心河也显露出了威力：农作物、鱼塘、道路被淹，生产生活普遍受到影响。而对于老人们说，1954年的洪水更可怕，破坏更大。“1954年，洪水齐屋檐。”——这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还好，绝大多数时候，她是温顺的。

现在，我工作和居住的地方也是水乡，和家乡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心底便时常会涌起“隔水青山似故乡”的情愫。我们回忆过去，总希望可以回到过去；但我们却又总是在离别，在离别中走向未来。

（2023年4月5日 吴江日报·垂虹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