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岁月----回忆是为了纪念（4）

1977.3.- 1983.6.

冯大和

这是一段回归父母的岁月。

从1966年的6月起，至1977年的3月，我和父母的联系就是在不断地见面、分别、见面、分别之中。我慢慢成人，他们渐渐老去。

回到父母身边的时候，父亲已经“解放”，历史问题有了定论，属于一般历史问题。从工农兵学员入学的时候起，他老人家就被“控制使用”教课，随青年教师外出函授教学，古稀之年的他焕发出极大的热情，全身心投入，全然不顾体力的不支。他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教学方法获得学生们的拥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他的精神状态渐渐好起来。

母亲这里，由于实验室工作后继乏人，需要她继续工作，也是她的认真负责态度，领导和老师年年挽留，直到1976年才退休，正好六十五岁。

这段时间是自文革以来从未有过的安宁期。烦心的事有，但少了，舒心的事多了。

1977年3月31日我进入学院时，系领导到人事处来接我。她很高兴地说，了解到你父亲是化学教师，你就在化学实验室工作吧，这里需要你，希望你好好干。

哈，是父亲领我走进这个学科，做起了和母亲一样的工作，此时的我没有学习过化学。文革剥夺了我的学习机会。努力努力再努力！

爸爸妈妈很高兴，常常问起我的工作情况。父亲会给我讲一些基本原理、告诉我如何学习化学如何配制试剂，化学工作者的注意事项等等；记在心里常常想到的一句英文：The early bird gets the worm. 就是那时父亲教给我的。母亲则把她的一些工作经验和我分享，比如药品的管理、实验室的安全要点等等。冥冥之中我接了母亲的班。我也确实很努力，文革中破坏的实验室重新建立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上正轨。我的工作也得到了认可。

也就是这一段时间开始，父亲的身体状况出现问题，几十年的胃病症状加剧，经常痛得不能动弹。人也渐渐消瘦倦怠。我们全家都很着急。

大哥将父亲接到南京做了检查，确诊为胆囊结石。这才知道经常发作的胃痛，那么多年的胃药都没有治到病根上。

在将近80岁的时候，父亲接受了胆囊切除手术，频繁地发作不得不手术了。切除的胆囊里包裹着七粒大小不等的结石，我们笑说那是他的七个儿女，被他揽在怀中，还不停的折磨他。

手术蛮成功。但是手术后的父亲却恢复不到从前。几十年的精神压抑和手术全身麻醉的影响，使得父亲小脑半球出现问题，走路越来越困难，精神也渐渐萎靡，常常出现幻觉。

回想那个时候，我在他们身边，对他们的生活起居照得比较周到，嘘寒问暖，端茶递水，有时还会逗他们开心一笑。父亲其实是个蛮幽默的人。可能和他们的精神交流不多。现在知道了，人老了精神寄托很重要。特别是子女的事情都想多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也想多了解一些，尤其是学校的发展情况，他们很关心。可是往往这个方面疏忽了，或者说我们以为老人不需要多操心。其实不然啊。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真想回到那个时候重新来过。

母亲退休以后开始学习做家务。奇怪吧？其实确切地说不是不会做，而是没有耐心，没有习惯。

母亲从小读书，外出上学。结婚后家有保姆不用多操心。解放后参加工作，家中也有保姆。她把工作看作第一位，特别认真。每天准时上班，有时还要加班。她那瘦小的身躯里，蕴藏着真诚的信念，献身伟大的教育事业。后来不允许雇用保姆以后，基本上是父亲做饭，他的时间灵活一些。母亲则在休息的时候带着我们做一些家务，再后来我们姐妹几个就成为主力了。

母亲喜欢读书看报，退休以后常常是手捧一本书就忘了其他的事情。结果就是炉子上常常冒烟，饭菜糊了若干，瓦罐裂了数个。父亲赠她雅号：焦老太！

就是这样一个“焦老太”，工作二十多年，实验室管理的紧紧有条，药品室帐物一目了然，从没有过工作失职，从没出过安全事故，年年都是先进！

母亲前几年和我聊天时曾颇为自豪地告诉过我，上班的时候她每天都是手拎一大串钥匙，楼上楼下来回走，下班的时候到每个实验室检查门窗是否关好。教师需要药品找她；学生需要仪器找她；门窗需要修理、药品需要采购，物品需要调剂需要借用，都是她的工作。她用她那曾经裹过的有点变形的双脚走东走西，完成每一件事情。

想不到吧？母亲解放前曾是小学教师，没有学过化学。1952年从事这个工作时已是41岁的年纪。可是她却能很快就掌握化学知识并将工作做得那么好。

退休的时候母亲的身体还不错，可惜那一年赶上一个什么文件，她被退到地方民政局去和学校脱离了关系。这给她的打击不小，她伤心地说，她就像一个弃儿，没有了依靠。她对这个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学校充满感情。尽管十年动乱带给她那么多伤害。

1983年国庆节，我结婚离开家。从此不再和父母一起生活。心里想着念着，可是已经不能很好地照顾他们了。心不安。

1985年5月17日，父亲走了。终年80岁，1905—1985人生整整八十载。在他生病的日子里，因为孩子太小，不能侍奉左右而抱憾至今。

2007年夏天开始我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了两年，特别惊讶于她做家务的条理。那时她老人家已经96岁整，煮饭洗菜都毫不马虎；她的房间干净整洁，都是她自己整理；每天梳洗得干干净净，特别精神。还常常我提醒这事那事。刮目相看，退休以后的妈妈越来越能干了！独立自强是她一生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