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聪和希寿

文：  西山旦红

         希聪和希寿是兄弟。

金希聪（约1918-2012），东阳名老中医，东阳诗词学会前身北溟诗社首任社长。中华诗词学会、浙江省诗词学会会员。

金希寿，希聪之胞弟。退休教师，东阳市诗词协会会员，书法协会会员。

         第一次见到希聪先生是家舅父楼绛云先生引荐的。舅舅平时经常提起先生，他和舅妈有点身体不适也总是请先生号脉开方。那年（1988年吧）七十多岁的希聪先生因诊断“直肠癌”在医院做了手术。舅舅带我去看看他。走进病房里时，先生出开刀房不久，麻醉刚醒。见我们去，他开口第一句话是“人生一刻值千金”。问我们这句话怎么样，是不是可以改成“良宵一刻值千金”。他说在手术时脑子里忽然闪出这么一句诗，感慨光阴之易逝，良宵之可贵。大概他心里在想：这么个名中医，居然被这点小肿瘤放倒在床，而且住在西医的病房里，心中肯定有所不服。他对自己的病情预后很乐观。果然，他用他自己独特的“南星半夏滴水珠”为主的大力配方，术后不久就复原如初，以后还活了二十多年，直到九十多岁去世。

希聪先生，摄于2008年6月

       希聪先生是一个医生，一个深谙中国传统理论的儒医。他的辩证、处方不是单纯基于望闻问切，而是浸淫于中国传统哲学思维。他从南星、半夏一类毒性药中分析出生熟使用毒性会有巨大的差异；还通过大量的病例积累和经典的研读发现中医具有“病相同、药相反”和“药相同、病相反”的特异现象。他自幼受祖上行医熏陶，几十年行医，闻名遐迩。曾大胆创制过多种丹丸膏散，甚至自制中药针剂！许多中医案例心得引起国家中医研究院岳美中教授等专家们的赞赏与推介。

       希聪先生更是一个学者诗人。在谙熟诗词格律的基础上，博览群书，而且记忆力惊人。他的大量医案和中医理论不像今天的“论文”，而是大量的格律诗（古代许多理论成果都是以诗歌散文作为载体，这就在今天的那套“学术评价”机制中很是吃亏）。晚年被推举任东阳诗词学会（北溟诗社）社长，曾自费编辑出版多部个人诗集和专著，如《医林仗义》、《杏林三唱》、《三唱引玉集》《星夏之歌滴水珠咏集》《岳金酬唱集》等等。

搜索“金希聪”词条，可以找出先生的许多著作及论文。孔夫子旧书网上，部分书已经卖到3000元

       由于精于医术又深知格律，说出来的话就有些令人“听不懂”。与金希聪先生这样的人谈话，需要一个“门槛”，传统国学的门槛。他的朋友圈包括中医大家岳美中、文学家冰心、省内外的其他许多名流。我去过很少的几次，带着我的非常浅陋的“诗”去求教，他把《千家诗》、《诗韵合璧》翻出来耐心点拨，让我觉得如鱼入水。

       隔了很多年，我买了车，我觉得要让我舅舅他们几个老友再见个面。于是在2008年的一天，载着舅舅和画家吴汉老师专门去了湖溪。三老相见不胜欢喜，自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惜，这次的相见，成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如今，三老皆已作古！

三老九条腿。从左至右：吴汉先生，金希聪先生，楼绛云先生。摄于2008年6月湖溪金家门前

这是我作为晚辈唱给希聪先生的一首诗：

一生曲折一生研，老岁犹歌星夏篇。

青主笺遗阳曲地，丹溪像存义乌天。

千年争讼星夏久，一代诗文得气先。

莫道真情无可识，而今谁复等闲迁。

       与金希寿先生的相遇不是同一个轨道。他比希聪先生年轻十多岁。开始是在东阳市书法活动中结识的。交往一段时间后才知道他就是希聪先生的弟弟。

      第一次去希寿先生位于金宅村的家还是湖溪的吴力诚老师陪同我去的。他给我展示了前不久写的一首律诗《五十抒怀》：

浮生半百业未成，两袖清风不染尘。

虚竹幽兰生静气，奇桩怪石契骚人。

自知性僻难谐俗，谁道行孤不协邻。

待到百花齐放日，喜看枯木又逢春。

       诗中可以见出他的文人弧高难适市侩之意。

      环视他的老屋，里里外外摆满了各种树根花草。交谈得知，他很喜欢作诗写字，稍有闲暇便踏遍青山去挖采一些树根枯枝，做成盆景根雕，同时结交许多诗朋画友。其脾气耿直，性情放达。

       后来我回答他的也是一首诗：

莫言半百业无成，玉洁清清不染尘。

直节幽香堪称赏，残桩顽石可痴人。

从来脱俗难免俗，自古无邻却有邻。

待到群芳争艳日，岂缘枯木不逢春。

本人诗稿一页

      希寿先生看了非常高兴，特别是读到“自古无邻却有邻，从来脱俗难免俗”，先生拍案击节，引我为忘年知己。后来我又把我的一首浪淘沙《根雕》写了送给他：

偶得一枯丛，剔透玲珑，除须去末略施工。妆尽千姿与百态，韵味无穷。

曾记有遗风，翠盖葱茏，山阴道上竞相红。绰约归矣成旧事，谁伴君同？

希寿先生（先生号“寿石”）托我为某景点写楹联的小稿

       一晃过了三十多年，各自忙碌，甚少来往，也信息相通。日前我寻一空隙前去拜访，希寿先生已然老病缠身，说话也失去当年的洪钟大声。当听见儿子通报我的名字，他立即点头，并朝右边墙上看去，原来当年我给他写的这幅字还一直挂在那里！

      看着衰弱瘦削的身躯，对比当年他的满腔热血，怎不令人感慨系之！也是的，当年他退休不久，身健力强，而我呢，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今天，先生成了这个状态，我也已经大半白发，即将退休！

       为了节省老人的体力，我只得匆匆告别出来，一路上唯有祈祷先生多活几年。

                        2020.11.27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