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晓瑞：我的姨妈

我的姨妈

◎文/牛晓瑞

昨天一个姐姐说她今天上中班，邀约我共度半天的偷闲时光。

我说明天我姨妈百日，我必须去泾阳！

我七岁时，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我整整吃了姨妈家半年饭！

我是半个泾阳女子！

谁知这姐们即刻应声回复 ——我也要去泾阳祭拜你姨妈！

于是我们一同前往。

2020年正月初十的早上，因为疫情，困在单元房里的我，突然接到泾阳大表哥电话传来的噩耗——我亲爱慈善的姨妈，竟然抛弃了她的所有亲朋好友，她一个人走了……

放下电话，我的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意识茫茫然混沌不辨时空！

但我却分明感觉到，我以后就是再去泾阳县城西关无限次，却再也不可能再见到那个眼里永远充满慈爱，然后温润地接受我屡屡以突然空降方式和她见面的慈祥妇人了！

我们母女间的见面经常是这样的场景:

先由我不打招呼开车到泾阳县城西关堡子开始，然后在村子夹道里边走边四向巡视——我喜欢姨妈在毫无预备自由自在游逛的时候，我突然出现在她的轮椅背后，然后再转身到她的面前，说大姨！

这时候的姨妈，总是吃惊一愣，然后瞬间，她如满月般的面容就笑得福气满满，她说，瑞儿，我娃来了！

这时候周围的女性邻居们就会马上围过来向稳坐轮椅的妇人询问，这娃是谁？

这时候喜不自禁的妇人会嗓门突然提高，炫耀般的向身旁的老少姐妹傲娇地认真介绍道，这就是我碎妹子的大女子。

惹得七八个面色深浅不同程度的妇人又顿时同声惊叹起来，吆，得是得，这女子可介长这么大咧！

然后就有妇人用手边比量到她的腰部位置边说，这女子那时候才这么高，现在都认不得咧，娃娃长得太快咧！

还有婶婶对眼前的陌生熟人的我及时地表示了肯定——娃看她大姨来了，这娃乖很！

……

但是，以后的日子，我该如何努力，才能见到坐在轮椅里拉起从咸阳来看望她的娃娃手的我亲爱的姨妈……

昨天晚上深夜，在忙完令人焦头烂额的叵烦事后，听从奇葩女的建议，潦草斜歪在床头的我，仔细地给两个手机上了同样时辰的闹铃——早晨五点十分。

手机屏幕登时清晰显示，再过五小时零十三分，有闹钟提示起床。

当然，平时懒惰至极的我肯定没有这么早起过！

这次是因为还要从老家接父亲，再从兴平高速路口接上我舅家的表哥和弟媳妇，我们要一同去泾阳祭拜我们亲爱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的大姑，我的姨妈！

所以，设置两个手机同时刻的闹铃叫人，是必须的！

……

我知道此行，再也不比寻常了。

这次我们同往常一样，是去看望我们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是我清清楚楚明白——我们从此绝对再也见不到那个具有目标性的人物了！

迎接我们的，再也没有了那个慈善的老妇人的笑容，肯定从此后再也听不见她的任何一句见面语——其实真的就是，从今往后，真的会连一个字都永远不可能听见了！

我温暖仁厚的姨妈，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

我亲亲的姨妈，您娃现在想给您递一杯温水，谁来喝它？

您女子想给您做一顿连锅面，姨妈，您能喝一口热汤么？

姨妈，谁能告知我，现在，您在哪里？

……

去往姨妈的墓地，有一段东西柏油小路。路两边，是金黄色的麦田。今年的小麦穗，因为经历了丰沛的雨水滋润，穗穗颗粒饱满欲裂。

——可见从天而降的新冠疫情，无论是来自于天灾，还是人祸，并未让大地母亲对养育炎黄子孙生命的五谷百果的无私给养行为，有任何的畏惧和退缩！

2020年阴历四月二十九日，发源于甘肃的泾河水，依然平静地向东长流，陪伴泾水蜿蜒流淌的泾河北岸，现在正是艳阳高照熟麦的季节。

此刻，温热的东南风，在初夏明亮的中午，轻轻地吹拂着空中随风翻展的白杨树叶。

站在镶嵌在烂漫金黄色地毯中央的小路上，我朝西望着眼前没有看到尽头的并不崭新的蓝色柏油小路。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田间阡陌。

我心里想着，我姨妈是吃着兴平三解村井水长大的女子，她可能因为偶然相识的一个外地男青年，也许是因为当时那个男青年英俊潇洒；也许是因为那个小伙子才情洋溢，总之，多年以前，我年轻美丽大方却极能吃苦耐劳的姨妈，就毅然决然跟随一个她心仪得不能自已的心爱青年才俊，来到了泾河之阳的这片陌生而又一心向往的新鲜黄土地。

从此以后，她为自己心中的男神，侍奉双亲、暖济姑嫂；做饭缝衣、打扫庭厨；夙兴夜寐、不辞劳苦。

她为他一共生了两儿两女。

从此，光阴流转无论晴阴，世事喜悲如何难料，我的姨妈和她的儿女们几十载如一日，风里同甘、雨中共苦！从不因为清贫而枉自低眉；更不源于时艰而黯然失志！

即使每每身困在常人看来几乎无法挣脱的生活泥淖之中，可是我勇敢坚毅的姨妈，她的全身，总是散发着源源不尽的朝气；她的言语，从来都闪烁着普通人不可思议的智慧！因为她的存在，使得她负累的家庭艰难度过了数不清的劫难和困顿时刻！

姨妈的四个儿女，也一个不落地秉承了他们母亲性格成份中的仁慈博爱、心胸宽广、吃苦耐劳、隐忍自强等让我们其他亲戚们无法企及的优秀品质！

……

姨妈是一个平凡的劳动妇女，但是如果从相夫教子这个角度来给我的姨妈打分，那我的姨妈就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了，她当然是一个超标准的好妻子，她更是她四个儿女伟大的高标母亲！

她这两个角色的优秀程度，可以媲美和她作为我外婆最孝顺的女儿，也不逊色于她是娘家弟妹的亲姐姐、婆家姑嫂的亲闺蜜！

她当然是我舅舅家孩子们最最亲和的姑妈；她当然是姐妹孩子们最暖的姨妈！她更当然是泾阳婆家姑姐妹的孩子们最不见外的仁厚舅母！

……

姨妈的骨灰，安葬在村里的公共墓地。这块地方，各个坟墓之间的间隔距离非常接近，几乎底层坟沿的黄土，都相接壤。

我看着眼前姨妈坟旁的几个新旧土堆，就想，天国的姨妈是不寂寞的吧。

来自兴平县西南边远农村的姨妈，在泾阳县城关镇西部姨父的村里，是同村妯娌们公认的知心大姐！

我也猜想，或许在村里的有些男人心里，我的姨妈如果身为男儿，那一定是他们的铁杆大哥而时常被他们紧紧跟随！

……

哦，我亲爱的姨妈，您的女儿我今天下午驱车回到咸阳的小小单元房里，此时，窗外桔红色的夕阳和平日一样地温煦着女贞树梢碧玉般的新叶！

可是，一个趴在自己房间床头握着手机长淌着热泪哭声难禁的第一次为您倾诉出这一段心语的您的另一个女儿，她家向北几十里地的泾阳县城西关一个小村里，永远温暖等候她到来的姨妈，她从此再也找不着了！

永远找不着了！

……

姨妈，女儿想您了，女儿却找不到您了！

可是，她，你从来无比珍爱的女儿，她现在还在找你，并且会永不放弃！

可是姨妈，这次，她真的没有找到您！

……

但是，亲爱的姨妈，您的女儿坚信，她一定能够找到她慈祥可亲的姨妈！

因为总会有一天，在幸福的天堂里，您的女儿我还会甜蜜地依偎在您温暖的怀里，那时，您还是一样的拉着她的手，就像我们曾经在人世间一样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2020年农历四月二十九日晚，姨妈仙逝百日，外甥女瑞儿于咸阳留念

作者简介：牛晓瑞，中学语文教师，笔名终南翠微。也曾无数次憧憬过许多美好的理想；也曾四季里感怀过春花秋月的温婉。流逝的年岁黯淡了光阴的故事，弥新的日月温存着未变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