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演变史

不久前听了一位作家叙述的澡堂记忆，便勾起了我写下自己记忆中的澡堂演变史。

以前家里没有浴室，都得去公共澡堂洗澡。最早跟着母亲去厂里的澡堂洗澡，一周一次，带上所有的装备：换洗衣服，肥皂加肥皂盒，毛巾，拖鞋，塑料脸盆装着满满一盆，抵在腰上一扭一扭地迈几分钟的步子就能溜到澡堂。洗发精和护发素是后来才出现的东西，在我早时的记忆中并没有。

那个澡堂的环境是黑沉压抑的，统共里外两间，外间稍大，是更衣室，里间就是浴室。更衣室的水泥地常年水渍斑斑，从没见干过。L型的柜子加长条凳组合从墙边环绕屋子一圈，屋子中间也背对背打横两条。柜子里和凳子上都是脏兮兮的，水和灰尘的混合物，用之前总要细细擦拭或是铺开报纸垫着再用。浴室没有门，就是个门洞，连通着两间，里面的腾腾水气两边撺掇，水珠子铺满天花板，通体潮湿温暖。

澡堂的莲蓬头也是绕墙体一圈的设计，有的莲蓬头也没有，就是一根长高了的自来水管，冷热水可以自己调节。澡堂不大有人少的时候，一般都得两三个人合用一个冲淋，你方冲罢我登场。两个合用龙头的人也仿佛生出了天然的默契，会配合地天衣无缝，并一同对抗试图塞进来的新人。一般识趣的新人会稍微等一等，等组合中一个人洗好出去，便理所应当地顶替上她的位置重新来个二人组；遇上人多再有横竖横些的，见缝插针地挤进来，这种时候也只好略显嫌弃地让一让，凑个临时组合，渐渐地，也有三人新默契出来。

澡堂里的都是白花花地赤身相见，却坦然地无所畏惧。这个时候就能体验到真正的人人平等。因为是厂里的澡堂，所以经常能遇上熟人，家长里短，厂里厂外的闲话，就是一边洗澡一边还丢不下的事情。洗过澡的女人们，提溜着自己的一应物什，顶着盘起的湿哒哒的头发，一边擦拭穿衣一边还不忘记彼此聊天，有的从更衣室跨到浴室门口冲里面的人嚷嚷着，有的站在浴室门口冲外面的人嚷嚷着。澡堂的氛围是熟络而热闹的，水声、夹杂着人声，纷杂喧嚣。

澡堂的锅炉是不稳定的，尤其到了春末初夏，会断水。这是个让我特别兴奋的时刻，因为女人们的泼辣这个时候便会凸显地淋漓尽致。只要水一断，所有的人都冲着排气窗大声吆喝“没水啦！”那个嗓门，乖乖，蓦然在黑夜里听到的话，会吓死人，但是身在其中有准备地看着她们的吼，全身毛孔都兴奋地张开了，就像人类回归原始丛林，为生存而挣扎的怒吼。这样吼个四五声，水就乖乖滴再度喷涌而下，真是神奇。

这样公共澡堂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从父母厂里的浴室转而社会上的澡堂，环境干净些，人就更多了，彼此之间也不怎么说话，水倒是从来没断过。再而后，大学校园的浴室，人虽然多，但积累了些经验后，就经常会翘些下午的课去洗澡，可以避开高峰。都是公共澡堂，社会上的和大学校园里的倒是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细节，留在我记忆中只有和大学闺蜜不停倒换的那个时候刚刚流行起来的各种牌子的洗发水。

往后，就是自己第一个工作的国营单位的澡堂。我的天，那个澡堂，两个词来形容：“太大”和“人少”。大概十来间浴室，每间浴室都十几个淋浴，似乎一眼望不到头。每次我去洗澡，就只能瞅见两三个人，空旷极了，永远有位置。搞得我洗澡之前都不太兴奋了，没有那种要和别人争抢水龙头的跃跃欲试和血脉喷张，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洗澡，还让我一开始颇有点不适应。

就这样，多年之后，终于迎来了自己家里安装热水器了。好开心啊，水龙头一打开，哗哗出热水，想洗就洗，可以天天洗，没人跟我挤；可以在浴室里大声唱歌；一边冲淋一边清理浴室的墙壁、地板、地漏的头发，还有浴室的玻璃窗和玻璃门，自己洗干净了，浴室也弄干净了。只是，有一个缺点，冬天洗澡依然有点冷，虽然装了浴霸，比起公共澡堂的潮湿温暖，体感不是差了一点点。

现在，又回归了公共澡堂——健身房的澡堂。化妆间、衣帽间、厕所、浴室、桑拿房，各个公用区统统分开，每间浴室也完全分隔，仅容一人使用。拖鞋、长浴巾随便取用，柜子和椅子都干净地一尘不染，大理石的防滑地面可以赤着脚乱走，且冬暖夏凉。

健身结束，冲淋、湿蒸、再冲淋，然后定定心心坐在梳妆间敷脸、吹头发、捯饬脸面身体，这个时候的洗澡，才觉得真是一种放松和享受。浴室里人也不多，但见了面，因为是彼此熟络的会员，总能点对点地聊上不老少话。

在这样的澡堂里，安然享受着更加舒适人性化的设施和服务，也让洗澡升级成为一件稍显奢侈而又在每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件事情。

一部简略的澡堂演变史，澡堂的设施在变，环境在变，人也在变。周而复始的循环中，不变的是人们对舒适度和美好生活的不停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