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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民原创散文:故乡的老宅

故乡的老宅

陈德民

假日期间,我带着子女专程驱车从南京回到苏北的故乡,去看看多次在我心底浮现的、我在那里度过童年和少年时光的两处老宅。

其实,刻印在记忆深处的老宅先后有四处。
      第一处老宅是我在那里出生的地方。那时父亲在供销社工作。工作地点经常变动,他到哪里工作,一家人就跟着到哪里生活。那年他被安排到一个叫上房大队的供销社门市部。在那里,我们家租用了小张庄一处集体的房子,对于那处老宅,我依稀的记忆中只有一两个零碎的画面,甚至不知是现实的还是梦幻中出现的。印象中那是一座土屋,墙壁是用土筋垒的墙。小时候经常会看到乡下人把田野里挖来的泥土堆积在家门口,摊成中间凹四周凸的土坑,掺进碎麦穰,倒进水,女人赤着脚在里面不停地踩踏,男人则用铁锨一个劲地翻动,将麦穰均匀地分布在泥土里,这样和出的泥有韧劲。然后将烂泥装进一个长方形的模子里摊匀压紧倒扣在地上晒干,就成了非常结实耐用的土筋了。过去,湖荡地区的农家盖房子、支锅灶、砌床时,土筋就会代替砖头,随时派上用场。当时家里的两扇板门年久褪色已经变成了灰色,门两侧闪着几寸宽的门缝。那时我们兄弟三个都是学龄前的娃娃,每当晚上,母亲就在昏暗的油灯下,边做着针线活儿,边哼着民间小调。长大后听母亲说,我比弟弟仅年长17个月,那时,家里有两只摇篮,我和弟弟每人一只,每当弟弟哭闹的时候,不到两岁的我就会坐在我的摇篮里伸出小手摇晃着弟弟的那只摇篮,哄着他。只是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很快,由于母亲照顾不了三个孩子,便将4岁的哥哥和刚出生的弟弟留在她的身边。而我,则被舅舅用担子挑到了四十多里外的舅奶家,每年只能再由舅舅挑着回家一两次。每次回家,看着已经久不见面的父母和兄弟,我就会显得陌生,仿佛是来到了新家……而每次母亲从遥远的家乡到房山娘家来看我时,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刻,而这样幸福的时光转瞬即逝,吃过中午饭,母亲就要回去了,而留下的我则会心有不甘地哭闹着要跟她回家。这种愿望自然难以满足。很多时候,我都是被舅奶家的大人强行地抱在怀里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此时,我只有不停地扭动着弱小的身躯,用无奈的哭声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渐渐地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处……以前常听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这就是每个人对家的依恋所持有的一种信仰和态度。其实,舅奶家地处房山街,东有巍峨的房山,北有浩渺的房山水库,出门往南或往东走一二百米就是繁华的街道;她家的西大门旁有一块硕大的从地里冒出的岩石台,石台边是一汪大水塘,水塘是我们夏天游泳的天然泳池,石台则是一年四季玩耍的要地。房山,终究给我童年时期留下了非常多的儿时记忆。

第二处住宅也不是我家的房子。那是父亲调到另一个村庄的供销社代销店,一家人便跟着搬了过去。这处住宅是大队给我们家联系的一个乳名叫小老头家的房子。小老头幼年就失去了父母,是个孤儿。一个人住在两间堂屋一间厨房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大队就把我们安排到这个小老头家居住。从此,我们两家各住一间房子,小老头一日三餐是由他的叔伯兄弟家负责的,他就把厨房让给我们家使用。在这里,我们度过了虽然比较贫穷但却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我们认识小老头时,他也只有十四五岁的年龄,之所以叫小老头的名字,可能是因为他的辈分比他家族中的同龄人高。一些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喊他小叔或小老爹什么的。他虽然名叫小老头,但他做事敏捷,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是老头子那种老态龙钟的样子。他可以把两脚向上倒竖,用两手撑在地上走路;他身轻如燕,可以腾空连翻一路筋斗。如果哪位影视导演当年让他扮演孙悟空一类的角色说不定一夜就能成名!在那个村落里,他就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后来,他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很本份的媳妇,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但没过几年,他的媳妇因病去世了。据说他儿子长大后不成人,曾被抓了进去。让小老头倍感凄凉。这是后话。有人说,可能是他家住宅风水不好。但我们家当时住在里面时,则是家泰人安,欢乐祥和的。

我们在小老头家住了二、三年。父母当时认为这个村子西靠虎山,东临湖荡,是个汗涝保收的好地方。在这里定居,可保子孙后代衣食无忧。于是,便决定攒钱盖房子。

1970年,父母亲用多年的积蓄,在村边一处视野比较开阔的地方,盖起了属于我们自家的三间房子,又在旁边砌了一间小厨房。父亲是个遗腹子,他12岁时奶奶去逝后便成了孤儿,靠讨饭扛长工过日子。这套房子是父亲平生享有的第一套住宅,那年他已经42岁了。房子墙壁是用方块石头垒成的,屋顶前后檐还分别苫着三排瓦片。这在当年经济拮据物质匮乏的苏北乡下应该归属于高大上的档次。房子落成那天,父母亲格外开心,多年的心愿终于梦想成真。父亲百感交集,走到房前看看,又转到屋后瞧瞧,激动的泪花在眼中打转,他喃喃自语:多亏共产党,我终于有自家的房子了!房子上梁那天,他买来好多花生、点心、糖果,还让母亲蒸了好多专用于滚梁的鸡蛋大的小馒头,当激动人心的鞭炮声响彻整个村庄时,笆斗里那些好吃的食物便从梁上天女散花般地落下,看热闹的人们不顾地面上尚未清理完毕的泥水、石块,疯狂地争抢起来。谁能抢到小馒头,都会情不自禁地炫耀一番。母亲喜欢宠物,家里一直都没有中断过饲养狗和猫。有了自己的房子,她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要求设计房型了,为了方便猫狗的出入,母亲叮嘱工匠在盖房子时一定要在门边墙角下留个猫洞,让小动物们可以自由地通行。这一点,在以前租用的房子里是没有的。

在这处新家里,我们一家安居乐业,父母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妹几个养大成人,完成了学业,还把我们先后送出这个院子,走向社会,使这里成了我们事业、人生的起航点。

当我三十多年后带着孩子故地重游时,这里已经没有了我们家的那座老宅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村里进行排房规划,老家的这处房子一半被村路冲掉,另一半划成了邻居家的宅基。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让我记忆犹新。在这里,我们曾经三更灯火五更鸡,抱定只有读书才有出路的坚定信念,送走了一颗颗寂静的星辰,迎来了一个个灿烂的黎明;在这里,我们曾经起早贪黑,在课余时间为生产队,为家庭从事各种体力劳动,用稚嫩的双手换取低廉的收入;在这里,我们体味着贫穷的痛苦,享受着温饱的欢乐。

左邻右舍两家老邻居的婶婶看见我带着孩子回来,就象见到了久别归来的家人一样,和我们聊叙别后的情景,感叹时光的飞逝,社会的变迁。但孩子多少有点失望,他们没有看到这处让我回味持久的老宅。

进入一九八〇年代上半叶,我们的国家步入了经济快速发展时期。我们兄弟几个也都分别走上了工作岗位,家庭的经济收入迅速提高,成了当地闻名的万元户,父亲便筹集资金,舍近求远,看着近在眼前的虎山石头不用,偏要从二十多里外的房山运来一车车青色条石,盖起了六间宽敞明亮的瓦房和四间边屋。他说,虎山石头都是黄沙石,没有房山的青石结实。依照父亲当年的设想,这套房子将作为祖产让子子孙孙传承下去。这十间房子落成后,当时在村子里可谓首屈一指。1984年初,父亲还被请到县里参加了一次全县物质文明建设表彰大会。这是他有生以来参加的规格最高的一次会议,县长亲自为他颁发了奖状。在这处新房子里,我完成了人生的终身大事,还在这里迎接女儿的诞生。不过,这座房子因为我们兄弟几个都己在外面工作,并没有居住多久,偌大的一栋房子,只有父母在这里安度晚年。哥哥和弟弟在镇的街道旁分别盖起了楼房,我在城里工作后也相继购买了现代化的公寓和别墅,居住环境与当年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此刻,再回到送我父亲走过七十五年人生之路终点站的那十间老宅前,只见几扇房门紧闭,由于母亲和我们兄妹几个在城里都很少回来,房前落满了枯叶,整个院落呈现出一幅久无人居的萧条且荒凉的景象,令我心中难以平静。这座曾让父亲倍感骄傲,引以为自豪的十间瓦房,此时在左邻右里新盖的楼房映衬下,在我和孩子们的眼里,竟是那么矮小,那么破落。不,这座并不老的老宅其实正是我们当年从物资匮乏走向生活富足的起航点,无论在外打拚遇到何种困境,回家都能得到父母暖心的慰籍;她是我们步向事业,奔向小康生活的给养站,让我们享受了父母无私的爱和一个大家庭的温暖;从中也可以折射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曾经经历过的一场惊动世界的改革开放的社会变革。

老宅,依旧是心灵深处的一处归宿。


(陈德民,生于江苏东海,定居南京。当代作家、评论家、出版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华学者协会副主席、朱自清研究会会长。历任《时代导报》总编辑、中山文学院院长、远东书局主编、《中华文化》杂志总编辑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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