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的民企厂长杨立秋
宋洪斌
20年前，我在辽宁主编了一部小说集，分卷，64万字，集中收入了沈阳铁路局作者13卷，而排在卷首的却是山海关作协主席杨立秋。我作为主编，自然行使排序的权力，之所以排杨君为首，是因为我基于按质排序之原则——当然，这种排座次系我个人观点，文责自负。杨君当时入卷的是一部中篇、三个短篇，占据全书49页。一时间，沈阳铁路局偌大覆盖区域之文学人以及文学爱好者，皆知“杨立秋”也。
5年前，当我坐在秦皇岛市辖之昌黎县“杨立秋、杨瑞峰长篇小说《渝水两岸》讨论会”发言席上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15年前的那桩往事和杨立秋的那个小传中的“坦言”：一，他母亲对他的评价是“一条道跑到黑”；二，他自认为“永远成不了文学的'嫡系’，但对文学的热爱永远不会降温。”我在发言中就说，“他母亲的评价是准确的，而他也是言符其实，的确热爱文学几十年没有'降温’，新近由天津出版集团、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渝水两岸》就是诠释。”他所谓“成不了文学的'嫡系’”，是指不能成为专职作家，而他传递给人们的信息是：他可以成为业余写小说的人。这不，他作为生产消防安全设施的私营企业厂长，一直没有撂下“写小说”的行当，以致使他具有秦皇岛市作协小说艺委会主任、山海关区作协主席的兼职职务，同时，责无旁贷地名正言顺地进行业余小说创作，并多有成果。
他经历了国营工厂解体，自我奋斗择业造就了当下自己的企业。曾经的国营营销副厂长的身份转换，国营工厂解体的阵痛，大批国企工人的失业，激发了他凤凰涅槃式的决心、胆略与动力，他几经铺垫式的“牛刀小试”，建立了自己的工厂。在社会大环境中，此不足为奇，中国这个时代不计其数的创业者如此这般。但是，值得称道的是：他在创业过程中，内心深处一直没有丢弃原本的文学追求，具体言之，即原本的对小说创作的热爱与执著。在秦皇岛市，他是小说创作起步很早的作者。由于行业动荡、命运沉浮、人生转换，他或曲或直地行走在生活的道路上，可贵的是，他迄今没有丧失对创作的追求与实践。
秦皇岛市作协之所以召开这部作品的研讨会，是基于这样一个现实：就秦皇岛市而言，工业题材文学创作少，工业题材小说创作更少，工业题材长篇小说创作尤其少。众所周知，即便在当下中国小说创作领域，工业题材同样少之又少。小说家、小说作者们乐于去迎合时宜而书写诸如战争题材、农村题材，或者避开现实去写古代题材，甚至玩花活去另写（改写）经典小说题材，因而，无形中，就把本来就涉足少的工业题材进一步冷落。另外，工业题材难写，或者说难以写出新意、亮色，易滑入费力不讨好之泥沼。但杨立秋执著地写他熟悉的生活和他真切的文学感悟，仅从这一点说，这部小说的价值与意义不可低估，而其质量倒退居次位了。他作为私企厂长，主要事业或重心是在企业——企业的经营、利润、前途及追求。所以，他的小说创作便不同于小说家和专职作家的创作，他是在繁忙的紧迫的甚至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经济活动当中，从事小说创作的！
他这部长篇《渝水两岸》虽取材于工业领域的啤酒厂（后来的啤酒公司、集团），但并不拘泥于啤酒生产、销售、市场诸工业及商业元素，而是以工业题材为基本环境、前提、依托，反映社会现实及现实中的人际关系。这一点做得如此成功，说明作者是下了气力、动了脑筋、付出了心血。主人公杨昊和他的对立面孟桦，作为一、二号人物，曾经同为一个单位的生产销售中层干部，后在国营厂解体后、阵痛后分道扬镳，成为两个啤酒公司的竞争对手。这种工厂系统的对立关系，是在生活范畴包括更大范畴的社会生活中人性的、品德的对立中展开与展示的：工业（工厂）与社会交织、生产（工作）与家庭渗透、男人与女人、婚内与婚外交叉。而这种复杂人际关系的设置，则又通过杨昊妻子程馨与其妹（即杨昊小姨子）程诺来实现：程馨为孟桦而与扬昊离婚，甘做后者情人；程诺冷对孟桦的浅薄而勇敢地追求前姐夫杨昊并与之终成眷属。这种人物关系、矛盾冲突，是以两个啤酒公司的产销及经营理念、职业道德的走势为动态载体，展现上述人物命运的，包括工作上的命运、婚姻上的命运、男女关系上的命运、人性品德上的命运。这两点是这部长篇的骨骼式的基本构筑，既是血肉的，又是血肉所依托的通篇的基础，犹草木之于土地、江河之于河道。此其一。
另一点，亦即另一个成功之处在于：这部长篇并非合盘显示工业味道，让人读起来绝少陌生的工业领域的专业感，却是在读一部人物走势故事。这是很难做到的，做到了就突破了所谓“工业题材难写”的桎梏，还原工业题材的人物社会性、家庭性、男女性这些基本的面貌原则，换言之，人物不仅仅是“工业的人”，同时是社会的人、家庭的人、男人女人。这就一下子拓展开来，一下子明朗起来。作品包纳人物走势、人性优劣、婚内状况、婚外现象，婚姻的解体与重组：在人物走势上的升迁沉浮、明暗对决，在人性优劣上，命运的暂时得意与彻底失算、一度窘迫而终于成功，尤其书写、揭示得入木三分，令人读罢而情形挥之不去。我们知道，小说从来讲究人物，讲究人物塑造，讲究人物塑造是否鲜活、深刻，是否是不落俗套的“这一个”（恩格斯语）。纵观这部小说的人物塑造，杨昊的不修边幅、正直上进睿智、大智若愚；孟桦的外表光鲜、钻营卑劣自负、私利熏心；程诺的敢作敢为、率真可爱；程馨的视钱如命、追求虚荣：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又仿佛也同他们在一起经历那些事和那些人、一起为啤酒厂（公司、集团）的现状和前途的林林总总牵系着、喜怒哀乐着、酸甜苦辣着。这就达到了人物塑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小说的目的之一。
第三点，自然景物恰到好处的描写，水乳交融地烘托了主题环境、人物环境，当然包括工业环境。工业环境当中融汇了自然景物恰到好处的描写，是工业题材小说之可取之处。这不是特意要“塞”进自然景物，而是工业环境本身就在自然景物之中，就像一家院落，再大再好，也是自然景物当中的一小部分、一小元素，这是不可否认的。不是自然景物能否融入工业环境，而是工业环境是否意识到你已经在自然景物当中，不过是一专业程度强的、铁味十足的另类罢了。当然，这是从大自然角度来说的，或曰“戏言”而已。这样的例子，不例举也罢，读过的人自会意识到，或者这番议论之后，转回去再读，发现了：“还真是这么回事。”此中，心理灵性适时生动的阐释渗透蕴含其中，使自然景物描写对于主题、情节、人物、故事发展“恰到好处”。
2016年伊始，杨立秋在自己的工厂里正忙于给中东的约旦生产设备，他说，“给国外生产，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就毁了订单、伤了信誉，造成国际市场的连锁反应。”其意并非对国内市场就可以低一个档次，只是多加一份努力罢了。我曾探问他，怎么联系到国外生意的，他憨直地说：“有人联系到，自己又不能生产，就找到我。”这种在许多人可以借此大做文章、大加炫耀的机会，他却保持了固有的实在与淳朴。他说：“我们两口子都不会迎来送往的客套，也不善于表达。”这是再好不过的诠释了。他们夫妻实打实、不虚妄，以此立身行事、接人待物，赢得了生意的红火和立秋文学的收获。这很难，但他做到了，并非刻意而为，恰恰是其人格及秉性使然。
我们在杨立秋夫妻的厂部办公室，虽然没有看到有关文墨的摆设，但是从妻子那一套实木新潮办公桌椅上，看出了她们生意成功的细节，也从立秋那一套现代复合材料制作的办公桌椅上，看出了他不图虚浮、本真淳朴的特质。我仿佛看到了无形中的一帧中堂，上书“上善若水”，觉得是自己内心对“一个私企厂长写小说”的敬意。目前，杨立秋已准备自己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的创作了，依然是工业题材，或者从工业题材切入的社会的都市的生活领域。期待这位独特的私企厂长即将出版他的又一部小说。
(原载《中华文化》2021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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