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春月》是我的一部小说书稿。说的是二十世纪70年代初期桥城中学的一群青少年在学习、劳动、生活中,他们的以及他们周围产生、发展、变化的一些故事……
在我的书稿扉页,有几句“作者申明”——
其中,也许有你、有我、有他(她)的影子、思想、言语和事情,但所述绝非完全的你、我、他(她)。若有雷同,则纯属偶然。
——这个“申明”写于2010年。在十多年后的现在,往“古月金阳”编发之前,我仍如是说。
——摘自“《廊桥春月》编发前言”
差两天就“白露”了,可午后的天还是很热。浩辉几乎以小跑的速度往学校赶,不时掏出手绢擦着额头的汗水。午饭后,他与父亲一块下了菜地,回家后又换洗了衣裳,所以上学紧了点。到教室门口正好敲响预备钟。浩辉刚坐在位子上,辅导员兼物理科老师程铭就从门口往讲台走去。浩辉转向同桌右边的余瑞,小声地说:“好险,差点迟到了!”
“同学们”,程老师习惯地用目光巡视了一周台下,带着浓重的屏州口音说:“先向同学们介绍一位新来的同学。”他把目光投向坐在余瑞前位的那个女同学,招了招手:“上来,跟同学们打个招呼。”
程老师的话音刚落,那位女同学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往讲台走去。她身穿草绿色的确良上衣,淡蓝色的长裤。从她的侧面与背面看去,脸庞轮廓清晰,鼻子比其他女孩的要高些。一条粗长的辫子更是其他女孩没有的。她走到讲台左边,先向程老师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转过身来顺手把粗长的辫子带到胸前,然后向同学们落落大方地点点头,用十分清亮的语音说道:“我叫温若春。今后请大家多加照顾。”说完,便往自己的坐位走。在坐下的同时,她自然地侧过脸向后一瞥,其目光与浩辉不期而遇——这时,浩辉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前桌新来了一位女同学。紧接着,他在心里冒出了个问题:“咦,好像在哪见过?”
浩辉正想寻思下去,却被程老师的话截住了:“温若春同学是上午才办好入学手续的,教改组把她安排在我们排〔1〕。希望同学们在今后的学习、劳动中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程老师拿起讲台上的《一九七一学年第二学期路线教育学习安排表》:“同学们,新学期又开始了。我们将进行一周的路线教育学习。今天上午,我们整理了教室,下午三点是开学式。下面,利用开学式前的一些时间,我把学习安排说一下,请大家拿出笔记下来。”
“九月七日:学习《反对自由主义》、《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九月八日:学习社论《用对立统一的观点认识现阶段的阶级斗争》;
“九月九日:个人发言、小组讨论、班级批判会;
“……”
浩辉只是以自己能看得见的字记着,速度也就很快。他时不时地瞅着右上桌的温若春,断断续续地想起了在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五十周年“七一晚会”时的一些情景……
人民会场的后台,灯火通亮。宽大的长形大厅内,尽管几十号人或站或坐零散地分布着,但还是可以大致分出四个群体。这是云峰一中、红山小学、前卫小学、城关镇参加晚会演出的演员在化装。平时,云峰一中宣传队有演出任务,通常都是在学校化装后再去人民会场的。可是,晚饭后雨下得很大,同学们集中后,黄珍老师决定到人民会场化装,不然将影响化装效果。
浩辉没有演出任务。因为最近他脸上的“青春痘”发炎得厉害,前几天到校医疗室贴了药膏,还未痊癒,化不得装。于是,黄老师要他一同做些后勤工作。例如,看有没有谁未到、道具是否带齐了,还要帮忙收拾和保管化装用品、看管同学们的衣裳、道具等。从几天前的两场演出来看,他也是显得有些忙的。这时,浩辉从演出指挥组拿到了最后决定的“演出节目单”,走到正在给一位男生勾绘眉毛的黄老师身旁:“老师,节目单拿到了。”
“你先给大家说一下节目顺序。”黄老师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勾绘眉毛。黄老师二十八九岁,结婚四五年了,可今年元旦后才当上妈妈。也许是天气有些热的缘故,在她身旁让人感觉到的不仅仅是俏丽妈妈的朝气,还有正处于哺乳期母亲的乳香。
“好吧。”浩辉看着“节目单”介绍起来:“晚上有四个单位参加演出。我们的五个节目是这样安排的:表演唱《解放军进行曲》安排在第二个节目,二胡独奏《北京的金山上》是第五,革命历史歌曲联唱《毕业歌》等第九,《红灯记》选段《浑身是胆雄纠纠》第十二,群口诗朗诵《党的光辉照校园》第十六。最后是全体演员的大合唱《我们走在大路上》。”
浩辉刚说完,黄老师也正好结束手头的工作。黄老师将画笔递给浩辉:“好了,同学们。”黄老师从浩辉手上接过“节目单”:“请大家注意出场顺序。另外,有几点大家要注意:一是群口诗朗诵《党的光辉照校园》是这几天才排练的,要再巩固一下,演出时要充分体现出党和毛主席对教育事业的关心,表达出革命师生发自内心的对党和毛主席的感情……”
在听着黄老师讲话的同时,浩辉在收拾着化妆用品。无意间,他看见门口来了一位姑娘,她合起黑色的布伞,轻轻地甩了甩雨水,又不太用力地跺了跺脚,先后抬起左右脚放下折了几节的裤管。城关镇那群人里一位干部模样的女人迎上前去,两人说着什么走向城关镇那群人中。可只一会儿,那位姑娘便走出来,径直到浩辉旁边,矜持又不失大方地问道:“请问,您这儿还有凡士林吗?”
浩辉抬头看了她一眼,爽快地答道:“有呢。”随后,从化装包里拿出了装着凡士林的瓶子,又问道:“其他颜料呢,要吗?”
她接过凡士林,见墙上正好有一面大镜子,便说:“要,都借我用。就在这儿,行吗?”说完,打探式地看着浩辉。
“行,当然行。我们的人都化装好了。”说着,浩辉让出位子,坐到镜子对面墙边的椅子上,听着黄老师在强调需要注意的事项。
在浩辉五六米开外的镜子前,她打开随带来的军用小挎包,拿出一条手绢对角折成三角形,在小心地向上捋刘海的同时,把手绢沿着额头向后扎起来,又向上推了推手绢,使额前没有一丝头发。然后,她打开凡士林的宽口瓶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挑出了一抹凡士林放在左手掌中,用双手搓揉均匀后涂抹在脸上。接着,她挤出一小节白色颜料和一点红色颜料,同样是搓揉均匀后涂抹在脸上。接下来,便是添上浓淡适宜的红装,描绘粗细匀称的眉毛——所有动作都是那么娴熟。这一切,都被浩辉看在眼里——还有身后那条粗长的辫子,以及后来在台上字正腔圆、极富情感的《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演唱,都给浩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错,是她!她就是在'七一晚会’上甩着长长辫子的《红灯记》选段的演唱者。”在扛着凳子往礼堂走的路上,浩辉在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没错,没错的!”
浩辉身边的钱森听了奇怪,便问道:“什么呀?'没错、没错’的!”
浩辉看了看钱森,被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便笑了笑说:“没什么,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好像让你有点高兴?”在一旁的余瑞也问了一句。
“有什么好事啊,说出来也让我们高兴高兴呀!”钱森在一旁鼓动着。
浩辉往前往后看了看,没见着温若春,便让其他同学先走,自己与钱森、余瑞走在后边,还把声音放得很底,告诉了他俩有关温若春在“七一晚会”上演唱《红灯记》中李铁梅唱段的事。
“嗨,我以为什么事。”钱森一听,轻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接着说:“这有什么奇怪呀?她原来就是城关镇文艺宣传队的成员,她的样榜戏唱得很好。还经常在田头地块为贫下中农演唱呢!”
“我不是不知道么?”浩辉说:“除了'七一晚会’的演唱。”
钱森说:“她爸妈下放在我们大队,她也插队在我们大队。我爸听说她样榜戏唱得好,在去年冬季平整土地时,就请她在休息时现场演唱。后来,城关镇领导知道了,就让她参加镇里的宣传队。今年元旦、五一、七一她都有节目。”
他们说着,也就到了礼堂。浩辉放下凳子坐着,有点恍然大悟地样子:“哦,是这样。我们元旦时忙于期末复习,五一时下乡支农了,我们都没有演出任务。难怪了!”
学校开大会时,各排都是按照教室里的班组桌位摆座位的。浩辉看着坐在前面的温若春,脑海里又闪现着一年多前的一个情景来——
那是去年的一月中旬,因为父亲被隔离审查的事,浩辉到陶素莉、田坚两位老师家里,在诉说了情况并得到两位老师的鼓励后,浩辉对两位老师说:“谢谢了。我一定努力!”
“不用谢。我们相信你会努力的。”陶老师本想说什么的,见门外来了一位姑娘,就先打起招呼来:“小春,来,进来坐。”
那位姑娘说:“你们有客人,我就不进来了。”
“没事。一中的一个同学。”陶老师客气地向姑娘招着手。
浩辉见状,便立起身,将杯子放在衬着针钩花布的圆桌上,向两位老师告辞了。刚走到门口,门外的姑娘正要进门。于是,浩辉靠在门边,让那姑娘先进门。当她经过浩辉身旁时,两人对视了一下,她飞过一个微笑,而浩辉也回以礼貌的点头——
“不会吧?'小春’?还真是她?”浩辉一边听着校革命委员会林大柱主任的开学报告,一边在想着……
【请待后续】
〔1〕1968~1971年,因“教育革命”需要,桥城中学套用军队建制,年级、班、组分别称之“连”、“排”、“班”。1972年3月新学期起恢复年级、班、组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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