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惟见长江送流水。
1276年的长江,见证了据长江天险偏安江南一隅的南宋朝廷的灭亡,也见证了起自朔漠征讨四方沿江而下一统海内的大元帝国的兴起。
兴有兴的理由,亡有亡的原因,不是一个“天命所在”就能掩盖,后人大可以尽究其中,细研其因,以解兴替之题。
奥卡姆所关注的,不是胜利者的伟大,胜利者确实创造了伟大的功业;也非哀悼灭亡者所谓的正统,厓山之后再无华夏,一句气话而已,华夏永在,文化永续,无非是换谁当皇帝。
读此节历史,奥卡姆心中郁郁,只是想问:他们,为什么非得如此?他们,为什么就能做得到非得如此?
他们,是文天祥、陆秀夫,是张世杰、张钰,是李芾、尹榖,是李庭芝、姜才,是徐应镳、谢枋得……
如果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你只须记得,他们是南宋这个羸弱王朝仅存的颜面,他们都是一时人杰,他们,都,速求一死。
有慨然就刑,有身沉大海,有焚火而去,有绝食而亡……
而衮衮诸公已然北上,就连他们所尽忠的那个国家,都已递了降表。
他们,为什么非死不可?
是愚忠吗?
非也,他们所忠的那个君,也已然北上称臣;他们所报的那个国,已然不在。
他们不识时务,不应天命吗?
非也,他们个个见识高远,人人早有远虑,天下形势如何,他们心中明了。
是元人相逼,不死不行吗?
非也,元人志在得天下,意在治天下,对这些人杰伸出的橄榄枝比某些人的大腿还粗,稍一点头便是荣华富贵……
他们,为什么非死不可?还有什么,比生死事大吗?
奥卡姆心中郁郁,掩卷之后,不禁自惭。
为什么非要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对几百年之后的我们,已无从做答。
人人识得时务,事事都须理由的我们,已无法理解几百年前的他们。
精致的世人,回答不了这个生死的问题。
奥卡姆揣测,这并非生与死的问题,而是现实与理想的博弈。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当我们心中种满了这种看似智慧实则鸡贼的现代“诗经”,谁,还敢奢谈理想呢?
理想完全让位于现实,哪里,还有理想主义呢?
理想主义都没有了,谁,还能想得到为它献身呢?
几百年前的他们,却是有理想的,他们像一根刺,刺进伟大的胜利者的旗帜之中。
这有什么意义吗?没有任何现实的意义,他们就像中世纪那些伟大的殉道者,就是想让胜利者知道,有些人,终究是不能征服的!无论是功名,还是死亡。
1278年二月,南宋朝廷投降两年后,坚守重庆城的张钰弹尽粮绝,城破,张钰被随从挟至小舟,张钰挥斧劈船,欲沉舟自尽,被阻;投江自杀,又被拦,被俘后终解弓弦而自缢!
求死之心何其盛也!
他们宁肯在烈焰中危坐如仪,也不愿去元廷作座上宾;他们宁可引刀成一快,也不正眼瞧一瞧摆在面前的荣华富贵……
你若问“值不值”,张钰只会问你,为何要问值不值?
这个问题,宋时的李清照问过楚汉争雄时不肯过江东的项羽,她说项羽“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当充满心机、不择手段的刘邦得了天下,这个世界就开始变坏了。
变得人杰很多,鬼雄少见,那是因为,理想让位给了现实,英雄人格、君子精神已被蝇营狗苟所侵蚀。
当1276年南宋落幕的大戏中,出现了几位宁为鬼雄的英雄和君子,我们却追着急晃晃地问,他们为什么非得如此?他们为什么,这么,傻?
可正是这个“非得如此”,正是这个“傻”,才没让这个世界彻底变坏!
那年的长江,呜咽咆哮;那年的江月,皎皎如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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