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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司马攸:晋帝国政治权力系统的一个bug


摘要

听闻弟弟司马攸去世了,司马炎表现得很痛苦,冯紞说齐王去世是社稷之福,司马炎马上就不哭了。

一场政治大戏,就这么结束了。

(司马攸影视形象  来源:网络)

晋武帝司马炎素以仁和宽厚著名,他禅位曹魏建立晋帝国,对曹魏宗室恩抚有加,不仅是曹魏,对蜀国刘氏及吴国孙氏也都一样,对比那些对前朝皇室大加杀戮的行径,司马炎真担得起“仁和宽厚”四个字。他主持制定的《泰始律》,是中国第一部儒家化的法典,它“减枭、斩、族诛、从坐之条”,很有宽松治国之意。对待大臣,也是一副平和之态,因卖官鬻爵之风盛行,刘毅当面说他还不如桓、灵二帝,司马炎也只是呵呵一乐,并不见怪。

母亲王元姬,也就是司马昭的妻子、文明王皇后的临终之言,却扯下了司马炎“仁和宽厚”这块遮羞布——

及太后临崩,亦流涕谓帝曰:“桃符性急,而汝为兄不慈,我若遂不起,恐必不能相容。以是属汝,勿忘我言。

(王皇后流着泪对司马炎说,桃符性子急,而你这个兄长呢,又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要是去了,恐怕你是容不下他的。千万别忘了我嘱咐你的这些话。)

事实上,司马昭也深知自己这个儿子不简单,及帝寝疾,虑攸不安,为武帝叙汉淮南王、魏陈思故事而泣”

(司马昭希望司马炎日后不要做兄弟相残的事。)

王皇后所说的“桃符”,司马昭所担忧的“攸”,都是指司马攸,桃符是司马攸的小名。

司马攸,日后被封为齐王,因其在司马家族中的特殊地位,成为晋帝国政治权力系统中的一个BUG,晋武帝司马炎千方百计要消除这个BUG,才有了传位于傻儿子司马衷,引入外戚杨氏,杨氏与贾氏相争,遂八王之乱起,晋国失去半壁江山,所以吕思勉先生说这一切“原于齐王之觊觎大位”。

01

一个帝国的政治系统中,被称为“国本”的,即是立太子。太子立,则国有根本,不至于因皇帝有什么意外而使国家陷入混乱状态。

司马攸,却干扰了晋帝国的“国本”,成为晋帝国政治系统中的一个独特而奇异的BUG。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

我们知道,晋其实是司马氏家族三代四人之功才建立起来的,这其中,司马懿自不必说,隐忍韬晦了几十年,第二代的司马师功劳最大,但正当壮年而死,昨终前交权力交给了弟弟司马昭,司马昭再传位于司马炎,这才有禅曹魏而建晋。

司马攸是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的弟弟,二人都是王皇后所生。

但问题是,司马师一辈子只生了几个女儿,没有儿子,为了继司马师一脉的香火,司马昭就把司马攸过继给了司马师。

这样,司马攸血缘上的父亲是司马昭,而宗法意义上的父亲,却是司马师。

司马师死时,司马攸尚年幼,那时晋国还未建立,为了司马氏家族的大业,司马师只能把权力传给了弟弟司马昭,而不是儿子司马攸。

对于“兄终弟及”得来的权力,司马昭心中也如明镜一般,他曾多次公开宣示,“此景王(司马师)之天下也”“百年之后,大业宜归攸。”

司马昭对司马攸也是真心疼爱,每次见到司马攸,都指着自己的座位爱怜地说:“此桃符坐也”。

司马昭也确实想传位于司马攸,对于他来说,司马炎和司马攸,都是自己的儿子,司马攸还多了一个身份,是自己哥哥司马师的嗣子,自己从哥哥手中继承来的权力,再传给哥哥的嗣子,合情合理,更能为自己赢得一个好名声,何乐不为呢?

但,司马昭低估了自己大儿子司马炎的野心。

很明显,自己的老爹现在掌握曹魏大权,自己又是嫡长子,凭什么自己不能继承权力呢?

很明显,矛盾出现了。

在历史上,“父死子继”才是正途,“兄终弟及”,一般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且很容易闹出乱子。

司马昭虽说自己继承了哥哥的权力,但真到自己死时,也还是不愿意把权力交回到哥哥司马师这一脉的,哪怕哥哥的嗣子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行。

这就是中国人传统的宗法观念。比如司马昭真把权力传给了司马攸,那在太庙之中,司马攸尊奉的父亲就是司马师而非司马昭,司马昭在太庙之中的位置,就很尴尬了,帝王万世谱系,也是司马师一脉而非司马昭一脉了。

对比后世的武则天,为什么到底还是把天下还给了李姓,而不是让武氏后人承继大位?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司马昭临终之时,到底还是把权力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司马炎。

一方面有上面说的宗法观念,一方面司马炎本身也做了努力,取得了朝中一些重臣的支持。

比如贾充,贾充依附司马氏三代,司马昭时期发生的刺杀曹魏皇帝曹之事件,就是贾充挑唆成济而造成,可知贾充与司马氏家族的关系。

贾充对司马昭说,司马炎为人宽仁,又是嫡长子,有人君之德,宜立司马炎为太子。

还有羊琇,此人是司马师的皇后羊徽瑜的堂弟,从这个关系来说,司马攸应叫他舅舅,与司马攸的关系,应该比司马炎要近一步。

但是羊琇与司马炎是同学,他力主司马炎上位。

羊琇很有才华,他日常留心司马昭的为政举措,在私下里与司马炎密切交流,告诉司马炎哪一件事司马昭做得好,好在哪里,哪一件处理的不好,不好在哪里。当司马昭为立太子之事而烦恼,把司马炎叫过来考察时,司马炎一一作答,既有条理又有智慧,司马昭很是满意。

还有裴秀、山涛等人,也是极力推荐司马炎。

司马昭临终,终究是把权力传给了自己的嫡长子司马炎。

司马攸呢,只是博了个好人望,风评很好,但在实际的权力面前,还是被忽略了。

好在这场权力的传承风波,被控制在了司马皇室内部,并未引起太多波澜。

只是在司马昭死后,居丧其间,司马攸上演了一出悲伤过度的戏码,似乎在宣泄自己心中的不平——居文帝丧,哀毁过礼,杖而后起。左右以稻米干饭杂理中丸进之,攸泣而不受。太后自往勉喻曰:“若万一加以他疾,将复如何!宜远虑深计,不可专守一志。”常遣人逼进饮食,司马嵇喜又谏曰:“毁不灭性,圣人之教。且大王地即密亲,任惟元辅。匹夫犹惜其命,以为祖宗,况荷天下之大业,辅帝室之重任,而可尽无极之哀,与颜闵争孝!不可令贤人笑,愚人幸也。”喜躬自进食,攸不得已,为之强饭。喜退,攸谓左右曰:“嵇司马将令我不忘居丧之节,得存区区之身耳。”

从司马昭255年继承司马师的权力,到265年去世,掌权十年,以传统的“父死子继”的宗法观念传位于司马炎而非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地说“此桃符坐也”,这也说明了人性的自私、权力的诱惑。

02

这一次权力交接,虽然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但,司马攸还在,帝国政治系统中的这个BUG,并没有消除。

司马炎继承权力,逼迫曹魏禅代,建立晋国。

司马炎深知晋国是建立在司马氏三代的基础之上,为此他大肆封王,司马氏家族27人均封王位,司马攸被封齐王。

当然,他们这些王只是有封地,并没有到封地建国,而是继续留在洛阳。

司马炎对司马攸也是更加礼遇,不但封王,还委托他总管军事,安抚国内外。

也许司马炎认为,已经到了这一步,自己百年之后再传位于儿子,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司马攸依然是那个勤勉、聪慧的形象。

当时司马炎下令分封的诸王可以自选封国官员,但是司马攸却坚持自己封国内的官员都由朝廷任命,从不自作安排,他还推辞皇室给的财政补贴,说自己依靠封国的租赋已足以生活,对自己封国内的官员百姓,也是多行仁政,封国的士卒官员每有疾病和死葬司马攸也会赐钱抚恤,当有天灾时,司马攸都对封国内百姓加以振济和赊贷,减轻租赋。

司马攸得人心到了什么地步呢?在他迁任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时,按例应罢营兵,但手下数千人都不愿离司马攸而去。

司马攸还很有识的眼力和政治敏感性,在刘渊年轻时,司马攸对这个来自匈奴的质子很是警觉,觉得此人不可小觑,因此他建议杀掉刘渊,但司马炎并不听。

刘渊是谁?就是日后掀起五胡乱华、毁灭晋帝国的那个汉赵开国皇帝!

如果那时就除掉刘渊,历史也会因此而重新书写了!

司马攸如此之人,要说他一点想法也没有,也不太可能。

公元275年,司马炎出了一招,把司马攸与何曾、贾充、陈骞、荀勖、羊祜及已故的郑冲、荀顗、石苞、裴秀、王沈、司马孚等人的名字都刻在太庙之中,也就是“配享太庙”,司马攸死后在太庙之中享受祭祀。

这是作为臣子的巨大的荣誉,但司马攸名列其中,可就意味深长了,这说明司马炎无论司马攸多么礼遇,终归还是拿他当一个臣子来看待,刻字庙中,就是给他的盖棺定论。

如果情势一切正常发展,司马攸这个帝国政治中的BUG,基本上也就是自身自灭的一个结局了。

愿望总是好的,意外总会是出现的。

03

最大的意外,是司马炎立的太子司马衷,智商有障!

关于“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大家都知道其事。

眼看着司马衷越长越大,智商却不见长,满朝大臣又开始着急了。

惠帝之为太子也,朝臣咸谓纯质,不能亲政事。瓘每欲陈启废之,而未敢发。后会宴陵云台,瓘托醉,因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帝曰:“公所言何耶?”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帝意乃悟,因谬曰:“公真大醉耶?”瓘于此不复有言。

卫瓘,那是灭蜀汉、平钟会、除邓艾的大臣,可知其分量,这样的大臣都开始反对司马炎传位于司马衷了,可知事态之严峻。

但司马炎一句“公真大醉耶?”,清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这是说醉话啊!”

司马炎为了堵住天下人之口,专门搞了一场智力测试——尽召东宫大小官属,为设宴会,而密封疑事,使太子决之,停信待反。妃大惧,倩外人作答。答者多引古义。给使张泓曰:“太子不学,而答诏引义,必责作草主,更益谴负。不如直以意对。”妃大喜,语泓:“便为我好答,富贵与汝共之。”泓素有小才,具草,令太子自写。帝省之,甚悦。先示太子少傅卫瓘,瓘大踧,众人乃知瓘先有毁言,殿上皆称万岁。

司马炎再次堵住了大臣的嘴巴,大臣再也没有话说了。

嘴上虽不说了,但谁都知道,司马衷确实不是当皇帝的材料,那么谁合适呢?

帝国的BUG,司马攸又出现了。

“及帝晚年,诸子并弱,而太子不令,朝臣内外,皆属意于攸。”

司马攸有一次病重,司马攸和司马衷都去宫中看望,而大臣们纷纷把目光投身到了司马攸身上,对司马衷却是视而不见。

可见在朝臣心中,司马攸的威望已高于太子了。

而河南尹夏候和更是当面劝司马炎立人当立德,暗示不必遵循立长的原则,要立有德之人,例如司马攸也可以继承大统。

夏侯和是地方大员,代表了地方势力的意见。

朝臣和地方大员都属意司马攸,这让司马炎感受到了危机。

司马炎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智商欠奉,但他打的算盘是,儿子傻不怕,我给他安排好辅政班子,我孙子司马遹聪明啊,司马衷再传给司马遹不就行了嘛,天下还是我司马炎一脉!

正好贾充这时又来了一出。夏侯和想说服贾充支持司马攸,对贾充说,司马衷和司马攸都是你的女婿,谁上位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但为了天下,你应该支持司马攸而不是这个智障司马衷啊。

贾充的表现是不回答!

贾充的女儿贾南风嫁司马衷,还有一个女儿嫁司马攸,对于他来说,确实谁上位都一样。

在政治事件中,不回答并非是没态度,不回答就是默认,默认就是支持!

司马炎知道后,大怒,开始采取措施。

先是夺了贾充的兵权,然后起用外戚杨氏以制约贾氏,再依中书监荀勖、侍中冯紞之言,让司马攸去封国,远离洛阳这个政治中心。

此议一出,引发喧然大波。

如羊琇、王浑、王济等大臣纷纷反对,王济还是司马炎的女婿,甚至让公主去劝说司马炎。

而羊琇这个当初支持司马炎上位的老臣,这次更是豁出命去要支持司马攸,他与北军中候成粲密谋商议,要手刃了杨珧。

杨珧是杨氏外戚,司马炎皇后杨氏的族人,为巩固自己的权力而大力排挤司马攸。

事情闹到了这个份上,司马攸这个帝国的BUG已实实在在引发了帝国的危机。

司马炎立逼司马攸去封国,司马攸当然不想去,上诏说自己去为母亲王皇后守陵,司马炎不许,多次催逼司马攸上路,司马攸最终得病,御医跑过去为司马攸看病,结论是没有病,继续让司马攸上路,结果司马攸就这么连病带气地去世了。

攸知勖、紞构己,愤怨发疾,乞守先后陵,不许。帝遣御医诊视,诸医希旨,皆言无疾。疾转笃,犹催上道。攸自强入辞,素持容仪,疾虽困,尚自整厉,举止如常,帝益疑无疾。辞出信宿,欧血而薨,时年三十六。帝哭之恸,冯紞侍侧曰:“齐王名过其实,而天下归之。今自薨陨,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过!”帝收泪而止。

看看《晋书》的记载,听闻弟弟司马攸去世了,司马炎表现得很痛苦,冯紞说齐王去世是社稷之福,司马炎马上就不哭了

一场政治大戏,就这么结束了。

司马炎虽除去了司马攸这个BUG,却无意之中埋藏了一个更大的BUG——儿媳贾南风,掀起八王之乱的祸首,一个帝国,终究还是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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