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位年轻姑娘捧着两碗刚刚烧开的水递到于飞洲和老方面前，从衣着可以看出她就是婚礼上的新娘，于飞洲接过瓷碗说了声谢谢，瞥见姑娘的眼角留有泪痕。
从罗布口中得知，姑娘名叫吉克沙依，今年二十一岁，他的丈夫叫曲比尔呷，地震发生时婚礼现场聚集了很多本村和外村的亲朋好友，大家四散奔逃，有的被倒塌的房屋掩埋，有的相互踩踏被房梁砸在下面，曲比和吉克沙伊跑散，看见自己和沙伊的父母困在墙角，曲比一把拽起父亲和沙依的母亲跑到屋外，再回身整座建筑轰然倒地，曲比哭嚎着奔向妻子所在的后院，被一堵倒塌的石墙压在下面。
幸运的沙依被罗布等村民从废墟中抢救出来，而除了母亲和公公，包括丈夫曲比在内参加婚礼的全部亲属都未能幸免，坚强的沙依顾不上悲伤，和其他活下来的村民一起从废墟中救出一个个一息尚存的生者，抬出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沙依一眼认出了曲比，他的腰间系着沙依亲手绣的象征爱情的信物花腰带。
听了罗布的讲述，于飞洲眼眶湿润，回想起昨晚在帐篷里郭小小给他换药的情景，与沙依相比他无疑是幸福的，最后罗布补充道，按村里的习俗，出嫁的女人一生只有一个丈夫，纵使丈夫离世也不能改嫁，望着沙依忙碌的背影，于飞洲不难判断，吉克沙伊已决心用余生撑起整个家，照料好母亲和公公。
“喝完水，我带你们去搞油。”罗布望着老方腿边的油桶说。
于飞洲和老方都很诧异，互相望了眼，于飞洲回道：“不麻烦你们了，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
“是啊。”老方放下碗说。
“谁说的，如果没有国家和政府，村里现在可能还没通水通电，你们进村的那条路就是去年解放军帮我们修的。”罗布望着于飞洲胸前的警徽说。
于飞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老方望了眼他说：“那是我们应该做的，五十六个民族永远是一家嘛。”
于飞洲憨笑回应。
“所以国家有难，每个中国人都应该伸出援手，你们押运犯人是大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罗布说着起身，于飞洲和老方只好跟在他身后。
空地西北角停着一辆皮卡车，是村里唯一未被损毁的大物件，老方拧开油箱盖里面还有多半箱油，罗布采用虹吸原理将油箱里的油导入到油桶中。
“差不多够了，给你们留点吧。”老方说。
“你们也看见了出入村的唯一道路已无法通行，还是把油用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吧。”罗布低头攥着胶皮管说。
老方和于飞洲互望着，同时被罗布朴素的爱国情怀所打动，油桶被装满，老方拧紧盖子。
“谢谢你村长，这些钱你拿着。”于飞洲从口袋里掏出他和老方凑的几百块钱塞到罗布手里。
“我不能要，一桶油而已。”罗布推脱着。
“一定得收下，我们不能白拿。”
“不值这么多啊。”罗布搓开钱说。
“值，在我们心里，这桶油是无价的。”于飞洲激动地说。
罗布咬了咬下唇，从口袋里掏出本子和笔在上面记录着什么，然后把钱夹在里面，将本子递在于飞洲面前，说：“这笔钱我收下了，按村规所有资金往来必须登记在册，请签个字。”
于飞洲没想到这种时候在这样一个偏僻山村的基层领导仍坚守着严格的规章制度，拿起笔在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谢谢您，还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于飞洲问。
罗布一听露出愁容，说：“如果方便的话，有件事希望你们能够帮忙。”
于飞洲和老方以为罗布一定会提出希望押解小队到达指定地点后，尽快将村庄的受灾情况传送出去，村民急需救援物资等请求，不成想两个人却被带到村边的一条小溪旁，溪边停放着几排被蓝麻布包裹的遗体，遗体下方堆着许多干柴。
按照当地习俗，人死之后遗体存放不能超过三天，彝族自古就有“彝人生离不开火，死也离不开火”的火葬传统，特别是老人，所谓早日升天投胎做人，突发的地震让幸存的村民免去了原本繁缛的诵经和招魂仪式，但一下烧这么多具尸体必须得有村外的人予以证明，于飞洲和老方了解情况后用手机记录下整个过程。
一排排火床上燃起熊熊烈火，村民们围绕着火床行走，嘴里默念着听不懂的语言，一小时后，火焰渐渐熄灭，亲属将骨灰盛入一个个瓦坛中，就地掩埋。
于飞洲和老方被传统的火葬仪式深深震撼，向遗体的方向深鞠三躬，整个过程中罗布不停地吸着烟，最后发现烟盒空了，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口中默念不停。
罗布把于飞洲和老方送到村口，老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塞到罗布手上。
“这。。。”罗布有些意外。
“拿着吧，这是作为朋友送你的，不用记在本上，虽然遭遇了大地震，但我相信有你这样的好村长，整个村子一定能战胜所有困难，重新振兴的。”
罗布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激动的笑容，于飞洲向他敬了个礼。
“我代表押解小队向您表示感谢，我们一定会把村庄受灾的消息第一时间传递出去，用不了多久救援队就会赶来的。”
“我相信。”
罗布嘴唇颤抖地说，头顶的“英雄结”随之抖动着，传说“英雄结”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用来表示彝族男子英勇威武的气概，尤其是年轻人扎的“英雄结”又细又长，直竖于左前方，寓意生机与希望，像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等等。”
从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只见吉克沙伊提着一袋重重的东西跑过来，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送给你们的，拿在路上吃吧。” 沙伊放下袋子从里面捧出几个熟鸡蛋说。
“这怎么行，你们也缺衣少食的。”于飞洲推开沙依的手。
“是啊，我们不能要。”老方补充道。
沙依见状有些无措，望向村长罗布。
“收下吧，这是我们彝族的传统，你们和我们一起送走故去的亲人，我们必须盛情款待。”罗布说。
沙依把鸡蛋塞进于飞洲的口袋里，地上的袋子里装满了洋芋。
“谢谢，谢谢你们。”于飞洲强忍着泪水说。
雨水打在于飞洲和老方身上却感到一股暖流，是罗布村长、吉克沙伊和坚强勇敢的村民们让两个人心中升起一团火，这时从头顶的天空传来一声唳鸣，抬眼望去，只见一只雄鹰正翱翔盘旋，在这样的雨天实属罕见，二人同时想到了罗布头顶上的“英雄结”，相视一笑，加快了步伐。
距离停车的地方还有将近一公里，雨渐渐小了，两个人放下油桶和袋子休息一会儿，从老方的肚子里传出咕噜声，早起到现在两个人除了水，什么也没吃。
于飞洲掏出两鸡蛋递给老方一个，说：“吃了吧。”
“合适吗？”
“我数过了，一共25个鸡蛋，够每个人分一个了。”于飞洲说。
老方接过来诧异地说：“犯人也有份？”
于飞洲边剥皮边点着头。
“可以啊于管教，觉悟有提高啊。”
“犯人也是人，都是活生生的命，以前是我不对，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是啊，灾难让我们变得更加团结。”老方把鸡蛋浑吞下去噎着了，于飞洲连忙递来水壶，老方仰脖灌下。
“这袋洋芋至少能让村民们多活一天，他们却。。。”于飞洲望着袋子说不下去了。
老方放下水壶，拍了拍于飞洲的肩膀，说：“我从沙依姑娘的眼神中读出了她想说的话。”
于飞洲望向他，把最后一口鸡蛋放进嘴里。
“她把希望全都寄托在我们身上，别忘了罗布村长说的，我们是地震发生三天来唯一见到的村外人。”
于飞洲立刻站起身：“那就快走吧，队长他们也一定等急了。”
“嗯，不但搞到了油，还意外收获了人员补给，真想看看他们吃鸡蛋时的表情。”老方起身提起袋子说。
“小武最爱吃鸡蛋，食堂打来的经常舍不得吃带回去给美妞，”于飞洲拍了拍口袋，“多出来的一个给他。”
老方看着于飞洲口袋里两个鸡蛋的轮廓，问：“另一个呢？”
“甭惦记，你没戏。”于飞洲提起油桶说。
“那是，我哪能跟郭护士比啊。”
于飞洲坏笑下：“哎，老方，没看出来你也这么八卦啊。”
“这还是什么新闻吗，整个监区都知道你俩那点事。”
于飞洲紧走两步跟上老方，说：“啥，连你们后勤部都知道了？”
“就差狱长在全体员工大会上宣布了。”老方笑着回道。
“平常见你老实巴交的，原来嘴也这么损。”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四川男人虽然爱吹点小牛。。。”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划破天空回荡在耳边，两个人立刻站住。
“什么声音？”老方问。
“是枪声。”于飞洲辨识着声源方位。
“啥？”
“不好，一定是队长他们出事了，快！”
于飞洲撒开腿奔向前方，老方把袋子扛在肩头跟在身后。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