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为期七天的中国报告文学（中山）高级研修班最后一天，组织作家学员到伟人故里南朗镇采风，我们一行去了冲口。
冲口村卧在珠江八大口门之一的横门出海口，一条丰阜湖古涌直抵海洋，湖内古涌是宋元明清四朝水运、海防要道。更重要的是，这里与一代伟人孙中山先生的先祖紧紧联系在一起。
我们对冲口村相对陌生，但对“孙中山先祖进入中山第一站”印象深刻，心里便有了探究的愿望。
当天，我们一行从城区出发，经南朗镇政府前面的南岐北路、南岐南路，左转进南冲路，驶过左步村牌坊，前面就是冲口村。左步和冲口两个相邻的村，有一份共同的精神遗产——孙中山祖居地。
冲口越来越近，历史的疑云在心里升腾起来。
对于“孙中山入粤始祖开基地”，史学界存在“紫金说”和“东莞说”。“紫金说”称孙中山先生的先祖孙连昌从紫金迁到增城再迁居香山县，“东莞说”称孙中山的先祖礼赞公从东莞县迁居香山县涌口村。
不管是“紫金说”还是“东莞说”，都认定孙中山先生先祖迁居中山的第一站是涌口村（今南朗冲口村）。
《翠亨孙氏家谱》记载：“始祖、二世、三世、四世祖俱在东莞县长（上）沙乡居住。五世祖礼赞公，在（由）东莞县迁居来涌口村居住，妣莫氏太安人，生下长子乐千、次子乐南。乐千居住左步头，乐南居住涌口……兹于乾隆甲午年，十一世祖瑞英公即迁来迳仔朗村居住。”
而历史更多地记住了左步。
1912年5月27日，辞去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先生回到香山翠亨省亲，28日，孙中山一行乘船抵达左步村孙氏宗祠谒祖，与宗亲聚会合影，留下了孙中山祖居地的历史印记。
紧邻左步的冲口，与这一历史性时刻擦肩而过，多少有些落寞。
一
从村口牌坊进入，村口就是村委会办公楼，村支部副书记梁伟文迎上我们，等候我们的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老人身材高大，穿一件蓝领T恤，没有戴眼镜，手捧一部《涌口村志》，见了面，露出温厚的笑。正是这部村志，出人意料地为我们打开了冲口的记忆宝库。
老人叫梁庆年，1937年生于冲口，年已80岁，1988年至1996年担任翠亨中学校长。手上的《涌口村志》，是他与镇村一班修志者的杰作。
一个村庄有了自己的志书，这事听来新鲜。这份志书又与眼前这位和蔼老人有着必然联系，我们对老人肃然起敬起来，想知道，是一种怎样的爱，让他在晚年为村庄留住历史！
追索冲口修志的历程，却不止于冲口村。
梁庆年老人退休几年之后，镇里组织修志，梁庆年老人和一班志同道合者进入镇志办，主要工作是编修《南朗镇志》。几十万字的《南朗镇志》，历时13年完成。在镇志编修完成之前，老人参与编修了崖口和冲口两个村的村志，《涌口村志》2005年出版，沿用了旧村名。
编修志书的那些年，老人走村串户，遍访镇村长者，与海外归来的乡亲深度交流，往往为了核准一份资料，寻找多方证人相互印证。
那些年里，老人每天到办公室半天，趴在案头书写。最初一起修志的有9个人，后来陆续离开了，最后只剩下2个人。老人说，自己是村志的主笔，负责摄影的是自己的叔叔梁关河，梁关河曾是纪念中学政治老师，5年前去世。
为了弄清孙中山先祖的身世，老人查阅了大量档案资料，最终采信了翠亨村《孙氏家谱》。根据记载，500多年前，孙中山的先祖——五世祖礼赞公，从珠江口东岸的东莞长沙乡（今上沙乡），来到香山县涌口村（今冲口村）定居，生二子，礼赞公的长子孙禘儿（号乐千）后迁至邻村左步，次子孙禘宗（号乐南）留在冲口，至十一世孙瑞英公从冲口迁至迳仔朗村。十三世祖孙逈千于乾隆初年迁回冲口生活。十四世祖孙殿朝又从冲口直接搬到离迳仔朗村300米的翠亨村定居。1880年，孙中山的父亲孙达成主持将孙氏在冲口的历代祖墓迁至翠亨犁头尖山。
孙中山是分别定居左步和冲口的两兄弟中孙禘宗的嫡传后代，这意味着，孙中山先生与冲口的渊源更亲。
而今，孙家在冲口只留下一口孙家井和一座旧房，孙家井一直是村民的饮用水源，2012年1月10日被市政府确定为中山市不可移动文物。
二
将梁庆年老人送回家，梁伟文驱车带我们往村子中央。
沿着环村南路前行，道路两旁的桂花和含笑花香扑鼻而来，一条灌溉渠贴着村路蜿蜒，灌溉着村前的大片稻田，塘边的垂柳倒映水中，与田边错落有致的村屋及屋后的青山，构成一幅田园山水画。
车子在村中央西堡公园停下来，这里是村庄的心脏，旧村委会办公楼就在这里，已经改建成老人活动中心，村民三三两两聚在凉亭里闲聊。因为是正午，健身广场的器械此时有些空荡荡的。
我们被路边一处工地吸引，灯柱间拉起黄色的警示带，阻挡行人进入。警示带内，裸露的水泥渣被刨去了钢筋，三辆泥头车忙碌着将砖石和泥土运走，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几位老人坐在屋角闲看着。
梁伟文告诉我们，这里是原来的冲口市场，1991年由旅港乡亲梁渭泉捐资10万元建成，占地面积400平方米。这一次，还是梁渭泉捐资，拆除市场，原址建设一栋1200多平方米的综合楼，用于村里聚会、文艺演出、村民喜庆，计划明年初建好。
梁渭泉是梁庆年老人的堂弟，上世纪70年代到香港，后来一门五兄弟合伙做工程钻探，梁庆年的三弟曾跟梁渭泉一起打拼，后来去了澳大利亚发展。梁渭泉一直热心村里公益，不久前回村看到，2010年重修的宗祠，村民摆酒已经不够用，里面也没有空调，条件有些落伍，决定捐资新建一栋综合楼，供村民免费使用。
问梁伟文这个项目捐资额多少，他说要五六百万元，连装修带安装空调，由梁渭泉一个人全额承担。
一个一千多人的村庄，个人一次捐款五六百万元，这是一件大善事，但在梁伟文的脸上，似乎看不出太大的惊讶。
随后，梁伟文带着我们走遍西堡公园和东堡公园，告诉我们，这个是2000年旅港乡亲梁伯佳捐建的西堡凉亭，那个是1992年旅美乡亲梁宝湘捐建的松柏亭，那个凉亭是捐赠修建武侯庙的余款兴建的。1992年到2002年10年间，冲口先后在东堡公园和西堡公园兴建了7座凉亭。
这是一个乐善好施的村子，一处处公共设施，都能看到旅外乡亲和村民捐赠的影子。
在冲口村，建有武侯庙、观音庙、华佗庙、鄂国公庙、天后庙、无主庙、康公庙、两乡庙等8间庙宇。我们在武侯庙看到，里面香火鼎盛，梁伟文说，香油钱一直由善长仁翁和村民捐献。
冲口历史上，曾聚居着黎姓、孙姓、高姓、梁姓族人，目前梁姓人口占95%。明清时期，梁氏族人先后修建了梁氏大宗祠（端本堂）等大小宗祠22座，许多宗祠保留下来，并经过多次重修。
翻开冲口的历史档案，里面写满人间大爱。
1908年，曾赴上海等地经商的梁锦培，与年轻时旅印尼经商的梁炳传及村民梁照南等倡议创办涌口学校，梁锦培带头捐款1000银元，并担任首任校长。梁炳传捐款2000银元，抗战期间送女儿梁细莲、粱细娥回乡，梁细莲遵父旨在涌口学校任教。
热心教育的村民梁伯佳、梁栋材兄弟先后捐资建立梁炳猷奖学金、梁文渭奖学金。
冲口人有尚文崇武、尊师重教的传统，令这里人才辈出。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村人梁廷标考取戊子科第六名武进士。村里涌现了一批大学教授、中学高级教师、中小学校长。2005年，时任北师大物理系主任梁竹健曾回到冲口。
跟村里人聊起村里的名人，他们说，有些名人没有收录进去，像叶问门徒、咏春拳师梁绍鸿，在美国建立了自己的拳馆，被其门人尊为“实践咏春”的始创者，曾为诺福克海军基地的美国海豹突击队2队和4队训练格斗技术，任教于美国联邦调查局和美国特警部队等警察机构。
三
当天，梁伟文带我们走进梁氏宗祠，村里正在筹备第29届敬老祝寿宴会，宴请330多位60岁以上老人，这项活动自1989年起，以前每年正月初七人日举行，有了老人节后，改在每年九月初二老人节举行，除了村里和镇里出一部分费用外，绝大多数由善长仁翁捐献，给老人派发慰问金和礼品，今年的慰问金是500元，比往年的两三百元高出很多。
我们希望见证300多位老人聚在一起，接受善长仁翁祝福的盛况，于是约定老人节那天（10月21日）我们再来冲口。
10月21日下午，我们如约赶到冲口。
下午5点多钟，梁氏宗祠门前立着大红拱门，写着“冲口村二十九届敬老祝寿”。祠堂内35桌酒席虚席以待，老人们说笑着从各个巷口走来。有的老人拄着双拐，旁边有人陪伴着。有的老人专程从港澳赶来。
工作人员忙着在门口迎接，不断有人送上捐款。
宗祠大门边贴着大红“捐款芳名”，显示捐赠信息：信泓房地产公司梁石峰10万元，中秋、老人节梁国锦乡亲向本村户籍老人赠送月饼、腊味。梁国豪、梁崇礼、梁崇俊、梁镜添等各捐款5000元。
工作人员不时用油性笔往墙上的“捐款芳名”后面添加捐款者及金额。
宴席还没开始，梁伟文告诉我们，捐款已经达到16万多元，加上镇政府支持的4万元，已经超过20万元。
现场没有看到给老人派送红包的场景，原来，村里给老人派送请柬时已经将每人500元的红包送上了。超过90岁的老人额外增加500元慰问金。
冲口现有7位九旬老人，当天，年纪最大的林秀兰老人没有出现，林秀兰老人年已99岁，村里人说，前几天还看到老人坐着轮椅，由家人推着四处走动。
天已黄昏，梁伟文在现场忙前忙后，忙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们不便打扰，向他及刚刚熟悉的老人告辞，沿着巷口向村庄深处走去。
一些老房子空着，只剩下四方残墙，他们的主人也许去了海外。
青砖粉墙黛瓦的旧民居群，多数有些斑驳，墙面黑白相间，房顶长出杂草，与村口大路边见到的连片瓷砖红瓦的现代建筑不同。几户人家将旧屋拆除，忙着建起跟大路边一样的现代建筑，在旧居群中有些突兀，看得人心疼。
夜幕悄悄降临，走出很有些年头的西堡紫诏门，拐上环村路，公交车亮着灯迎面驶来，公交亭里看不到人影。
沿着公路走回宗祠路口，门口的大红“捐款芳名”增加了不少，祠堂里面灯火通明，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听得到老人的欢声笑语。这样温暖的场景在冲口延续了29年，与村庄里随处可见的公益建筑一道，里面藏着一个村庄的幸福密码。
2017-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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