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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黄川莲:渡口

渡口

  (一)

  “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去渡口。”我对茵说。
 茵说:“也好,那个地方不知道现在长成啥模样。”
 茵刚洗过头发,及腰长的波浪卷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洗发水的香味。茵这次回来,主要是陪陪她的母亲。
 “人到中年,各种压力,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你看!头发都快掉成了地中海了!”茵说。
说罢,双手往后脑勺把长发捋了捋。
我记得她当初的发量超多,用胶箍筋扎起来的马尾辫,就有手腕般粗。
 “是呢!当初虽然穷,用的茶油渣当洗发水,头发又柔又亮的。”
 “小时候长了头虱,我母亲就是用茶油渣给我洗头把头虱给灭掉的。”茵说。
我记得那种茶油渣,是茶油籽榨出油后的残渣。村里的茶油树就长在村后,在深秋开花,果实也在深秋成熟,花果同季。果实有乒乓球般大,成熟时淡绿色的表皮晕染了一圈酒红的色泽,挂果时,整棵果树红彤彤的。
待霜降后,便可去山上采收,搬回家放到秋后的阳光底下暴晒。两三天后,茶果便像咧开嘴的孩儿,表皮绽开,露出果实里黑漆漆的茶籽。
父母亲白天上山收茶果,晚饭后打了一萝框开裂的茶果来,一家人在围着那框茶果来剥……一边剥一边聊,聊一天的趣事,聊一季的光景,一年的收成,一生的往事…...母亲把剥好的茶油壳放在阳光下晾晒,剥好的茶油籽也放在阳光下晾晒…
 “深秋的阳光太吝啬了!”母亲总抱怨着说。山里雾太大,每天早晨,推开门窗,驼娘江雾气蒸腾,弥漫着整座山。待午时,雾才慢慢散去…剥好的茶籽没晒上几个小时,太阳便落山了……
待茶籽晒干,已是初冬。村口的榨油坊开始开榨,大人们把晒干的茶籽装在麻袋里,搬到榨油坊榨茶油。
榨油坊就在村头,江对岸的布柳乡村民也把茶油籽搬到榨油坊榨油。
榨油坊又是另一番风景:机器的轰鸣声,油坊大叔忙碌地往榨油机的漏斗倒茶籽,茶油源源不断地从下边的出口流了出来。榨好的油还需放在油锅里提炼,直至油水变清…烟火撩人的气息与茶油的香味混淆在一起,弥漫着榨油坊……我家收成好的年景可榨出两桶油。
“谁家的茶油渣还回收的,每百斤茶籽收10元的加工费,不回收茶油渣是免费加工。”油坊大叔说。
 “我们家的茶油渣还是回收吧!茶油渣用处还是不少咧!”母亲用铁揪把茶油渣往编织袋里装,铲了半袋就双手抓着袋口往地上顿了顿。
装满茶油渣的袋子被父亲用马拉了回来,放置在家里的柴房,母亲每天洗衣物的时候,就抓一把茶油渣放在她缝好的布袋里,摁到水桶里与脏衣物一起浸泡。每次给我洗头发的时候,也用装茶油渣的小布袋放在锅里烧,烧开的水待冷切,给我洗出来的长发黑亮又柔顺。
部分的茶油渣,被表哥浩拿去毒鱼了。每年三四月份,村里人都需要把村东边的那条溪流引水进渠,灌溉农田,溪流里的水量一下少了很多。这是属于蓬莱镇管辖范围内的一条溪,从上游山谷顺流而下,上游还流经几个村寨,流到竹源村再汇入驼娘江。
表哥浩在每年的溪水减少后,背上半袋茶油渣,撒到溪里,待十来分钟,溪里大大小小的实心鱼,扒崖鱼翻起了白肚,便可用竹篮打捞起翻了白肚的鱼仔……
 “今年收成不错,应该可以不用再食用桐果油了。”父亲说。
桐油树长在村后的竹林里,有二三十米高,是一种阔叶植物,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春天来时,开了一树雪白的花,蔚为壮观。成熟的果实灰褐色,形状像猕猴桃。果仁易腐,里面的坚果像核桃般大小,用锤子把核敲碎,只取晶莹雪白的桐油仁,放锅里炒香,再放石舂里捣碎,舂好的桐油仁可当作食用油,拿来炒菜,味还挺香的,只是容易腹泻,桐油果也没什么营养,食用桐油果也只是在每年的茶油青黄不济的时候……

  (二)

 茵今晚穿着一袭碎花雪纺连衣裙,长至脚踝,衬出她曼妙的身材,穿着双雪白的真皮单鞋,鞋底略硬,走起路来敲在水泥地上,咯咯作响。茵身材高挑,鹅蛋脸,明眸皓首,“这么多年了,岁月只是在她的脸上增添了风韵,她依然那么美”!我在心里暗道。
 “这鞋有点磨脚,你看!我脚趾都长茧了!我们小时候穿的绣花鞋,又轻又软,此次回来,我特别嘱咐我二婶给我绣一双,我要带回禅城,做个纪念。”茵说
此时,晚风起了,吹过竹林,竹叶的拍打声哗哗翻飞,再吹过蔗田,碧绿的蔗田一直伸延到对面的山脚,像一张帷幕,掀起一道又一道碧痕。夕阳将落,余辉洒在驼娘江上,泛起一片又一片金色的波光,倦鸟归巢,知了在枝头鸣唱,晚归的画眉还在路边觅食,被惊扰到,一下就飞走了。
这是一个叫竹源村的小村寨,座落在驼娘江岸。驼娘江起源云南广南,流经西林、田林,再流入云南富宁,顺流而下,到这里再往下百色的三江口汇入右江。
布柳乡在蓬莱镇的隔壁,隔着一条驼娘江,这个渡口是布柳乡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布柳乡离这里大约30多公里,也不大,全乡也就一万多人,地广人稀。乡民的经济来源以种糖蔗,八角为主。
摆渡的船老大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是蓬莱镇人。记忆起,打自有了这艘渡船,船老大就在这里干上摆渡这份活儿。船老大身材高大,因长时间在江边日晒风吹,皮肤黝黑,他夏天都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背心,光着结实而黝黑的臂膀。
在八十年代,这个渡口没有渡船,在这里渡江的就靠竹排。竹排就在竹源村就地取材。竹源村,顾名思义,在村的周围与山谷里都长满了竹子,苦竹,楠竹,佛肚竹,潇湘竹,刺竹,糯米竹……应有尽有。糯米竹比较细,弹性大,可以做成钓鱼竿,我常与表哥去江边钓鱼,鱼上钩时,他抓着那条糯米竹做成的鱼竿往上甩,鱼儿也跟着飞了上来,形成一条优美的弧线……我在岸边也特开心,大叫着:鱼上钩啦!鱼上钩啦!好大条!表哥微嗔:傻丫头,大呼小叫的,小心引来水鬼……
那个“水鬼”,至今我也不知道它长啥模样,在脑海里的想象着:它应该也长得像人一样,在江里神出鬼没,专门收了小孩儿 …… 
母亲说:这条江里就有不少水鬼,相传布柳乡的某个村,在一天的清晨,有位年轻的母亲带着三岁的女儿与几个同行人来渡江,三岁的女儿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母亲说:你再哭,等会把你丢江里喂水鬼。后来上了竹排,撑到江中心,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怪风大作,吹到人的眼睛都撑不开,撑篙人说:刚才是不是有人在乱说些什么话?同行人说:这位母亲说要把孩儿丢江里喂水鬼。撑篙人说:那就丢吧!不然我们这船人都过不了江。年轻的母亲只能把女儿丢下江,一个浪打了过来,女儿便没了踪影……风停了,雨也停了……我每回渡江,或是靠近湖海,总觉得它们很幽深,磅礴而神秘,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敬畏。
 刺竹可做糯米竹筒饭,苦竹可用来围篱笆墙……
楠竹高大,长了两年的成年竹子有大腿粗,二三十米高,密度大,柔韧性强,是做竹排的好材料。每年秋后,父亲砍下几株成年的楠竹,用木锯切齐,排列整齐,用铁线固定稳,再喊上几个人把竹排拖下水,另一头拴在桩上,以防汛期江水暴涨时,江水把竹排冲走。
住在江边的竹源村几乎每家都有竹排,竹源村的成年男性忙完农活,撑着竹排下江打鱼,把网下去,有时候打到一些蓝刀,白鲢,鲤鱼之类的淡水鱼,有时候收获不多,打上来的鱼也就够一家人食用;有时候收获满满,就把大条的,卖相好的鱼拉到路边贩卖。村附近有条国道,上通往云南,下经过百色,当时百罗高速未通,这条路就是交通要道,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车川流不息,时间长了,人们也知道竹源村这个地方有正宗河鱼,打来的鱼基本都供不应求。也有村民把上山找到的山货比如蜜糖,马蜂蛹,春笋,药材拿到路边卖,这里自然形成一个专卖山货的地摊。
后来到了九十年代,开始有了汽车,竹排再也无法满足渡过往的车辆与行人了。不知何时起,就多了这艘渡船,渡船挺大,甲板上可以装载十多辆小汽车,几辆装满甘蔗的大货车。
每天晨曦初露,渡口的竹林下,就聚集了来往的行人,有人去赶集,也有人背上行囊,怀揣梦想,去了远方,也漂泊在外多年的游子,从远方归来,风尘仆仆。

(三)

八年前,高考后再也无缘大学,刚满十九岁的我,茵,曼,跟着表哥背上行囊去远方寻梦。我们几个同村,曼与我同年,茵大我两岁,表哥也大我两岁。
茵的父亲早逝,据我父亲说,茵的父亲是与同村的几个人去到了北方某个省挖矿,后来发生了矿难,茵的父亲当场死亡。当年的通讯不发达,村里也没有电话,事发好多天,茵的母亲才收到同村人发来的电报,可怜茵的母亲一个女人家,又没文化,无法跑到外省替丈夫讨回公道。
茵四姐弟,茵是长女,下面两妹一弟,茵父亲走的时候,茵小学六年级,她母亲抚养几个未成年的儿女,再也无力供茵上初中,于是她早早的辍学回来帮母亲干农活。她母亲高而瘦,记忆中一直都是这副模样:穿着黑色的斜襟棉麻传统壮服,戴着头巾,或许是中年丧夫,家庭的重担都落在她身上,极少看到她讲话,更极少露出笑容终日紧绷着脸,郁郁寡欢。
茵的大妹珠与弟弟海都有着轻度的智力缺陷,脑筋不太灵活,小妹还算正常。
茵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她的家境虽然还算殷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的父亲走后,母亲没有改嫁,她也只能辍学与她母亲一起干粗活,照顾风雨飘摇的家。
我高中毕业时,茵已长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虽然每天跟着她母亲上山下田干粗活,却无法阻止她长成高挑的身材,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却细腻,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曼也是可怜人,父亲是整个村里有名的酒棍。她父亲从隔壁镇来她母亲家上门,曼的祖母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曼的母亲,在家招婿,曼的姑姑书念的不错,后来到了隔壁镇的学校做老师。
曼的父亲是个酒鬼,好吃懒做。长着酒糟鼻,也不修边幅,蓬乱的头发像鸡窝,醉眼无神的睥睨着。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就呼朋唤友到家里喝到尿裤头,睡到次日,日晒三竿也不起来干农活。曼的母亲也管不了,每次喝醉就发酒疯,把家人邻里骂个遍,甚至把曼的母亲打到鼻青脸肿。
曼的母亲心灵手巧,会织布,会裁缝,会唱山歌。她家的院子宽,谁家的女主人织布时,就去她家的院子里“偶啰”,(壮语的同音词,指的是在织布时,把棉线排列整齐,挂到织布机上去的意思)。当时没有布料卖,穿的衣裳,缝的被子都需要织布。织的布匹上百米,这也算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三五个人都完成不了,得叫上十多个人来帮忙“偶啰”。那是相当的热闹,大家都边干活,拉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讲一些不荤不素的笑话。
织好的布匹是米白色的,还需要泡在蓝靛缸里染。
这是一种具有壮族特色的染布工艺,它凝聚了壮族人民智慧的结晶。把山上的马蓝草割回来,放到有浸泡了石灰的染缸,加上白芨等各类药材放到染缸里沤制数月,待里面的各类材料都融成水状,就把织好布匹泡到缸里浸染……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大染缸,放置于院子的某一个角落,沤制染料的味道隐隐的飘出来。
曼的母亲会裁剪,谁家需要做衣服,就把布匹带给曼的母亲,量一下尺寸,曼的母亲用软尺与模板量一下,用铅笔画好线条,大剪刀咔嚓几下就剪好了,她家有一台缝纫机,不想自己亲手缝衣服的人们,就交给曼的母亲缝制。曼的母亲除了缝衣裳,还缝背带,手工刺绣,绣出来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做的绣花鞋精致耐穿,村附近的人家里有满月的孩子,就与曼的母亲订做背带,需要绣花鞋的,也找曼的母亲,因手工精美,找的人也多。曼的母亲用这些微薄的收入支撑着家里的开支,曼的父亲活也不干,没钱就伸手向老婆要,买烟买酒,曼的母亲实在拿不出钱来就遭到毒打。
曼有个姐姐叫兰,在百色的一家小餐馆打工,不知为何就失踪了,当时也没有电话,最先进的通讯方式就是BB机。发现兰数月都不回来,兰的母亲去到小餐馆找的时候,老板说兰已离职,不知所踪。
曼的母亲以泪洗面,终日呆呆的碎碎念,也无心裁剪补贴家用,曼的家里,女人的惨叫声愈来愈频繁……
等我再见到曼的母亲,她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衫布满污渍,呆呆地坐在渡口的水泥凳上,时而笑时而哭,时而唱着歌,曼的母亲疯了。

  (四)

表哥浩从广东回来了,他初中毕业后,在百色的某家单位做了两年的保安,嫌工资太低,跑到广东禅城区。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梳着三七分的头发,皮肤变白了,穿着也时尚,谈吐斯文又世故,再也不是那个整天带着我去山上摘毛桃下河毒鱼的臭小子。
舅母说,叫村里的媒婆给表哥说了一门亲事,对象是茵,她也二十岁了,村里的青年有些嫌弃她家穷,有三个弟妹,其中两个还不太伶俐,负担重。舅母说,茵虽然家里穷,可模样好,脾气好,又勤快。再说了,都是同村的,以后方便一起照顾父母。对于他们的亲事,我是极认可的,与茵从小一起玩到大,发小变表嫂,多好!
 “丫头,你问问茵,给我们探个底。”舅母说。
当我问茵愿不愿意做我表嫂的时候,她羞答答的答应了。
舅母找了个好日子,带上一些酒菜托媒人到茵的家里说媒,茵的母亲叫上她们家同族的叔伯妯娌吃个晚饭,大家都觉得表哥浩长得也不差,人也算上进,也无不良嗜好,家族的亲戚相处也算融洽,舅舅与舅母为人也和善,大家也算同意了。
于是舅母趁热打铁,找个好日子,备了酒菜薄礼,把表哥浩与茵的婚事订了下来,(俗称:订婚)。茵成了表哥浩的未婚妻。
两个年轻人也正式交往了,商量着两个人先去挣得一些钱,再结婚。趁着茵的弟妹也渐渐长大了,其中两个脑筋也虽说不太灵光,但是每天都跟着上山下田干活,基本的农活都会做,村里有红白喜事,谁家建房……(壮族的风俗里,这些需要人手的事情,乡亲邻里都自发去帮忙),茵的弟弟海几乎谁家需要人手的都去帮手,虽说他喜欢在天冷时,穿着件白衬衫,外面套着件薄外套,……南方的冬天虽然没下雪,不过还是挺冷的,他常吸溜着鼻涕,脑壳缩到衣领里,双手插到袖管里……
建房的工期比较多,时间也长,一栋楼有时候需要修一两个月,海天天去帮忙,懂事的主人家,除了一天三餐的酒菜之外,还给海一些工资,海可开心了,他每天晚上饭后,都去渡口的小卖部里打台球,也有附近的赌徒晚上过来竹源村赌钱,赌三公,买六合彩。吸引到竹源村一帮男的女的,围着下三公,买六合彩,好不热闹。海看到别人压,他也跟着压,别人买六合彩,他也跟着买,有时候赢了些钱,他就拿来买酒喝,酒也不贵,村里有卖自酿的米酒,2元一斤,喝到醉的东倒西歪。有时把钱输个精光,海才消停。
茵的二妹大妹珠,也算勤快,上山砍柴下田割禾。茵走了,家里的农活也就靠她了。

 (五)

表哥说:你现在大学也考不上,那么就跟我去广东吧!我们厂里办公室开年还缺文员,就算是在办公室做不了,在厂里学裁剪缝纫也行,那个算是技术员,工资也挺高的,有四川的,湖南湖北的女人在厂里做缝纫,工资可高了。
母亲说:去也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然在家里,也不忍心赶着你下地干活,到了地头,不是被蚊虫叮咬,就是皮肤过敏,没帮上什么忙,我倒还要伺候你。
曼知道我春节后,要跟着表哥与茵一起去广东,也要跟着一起去。母亲看着她一个女孩子,母亲又疯掉,父亲又嗜酒成性,虽然政府给一些贫困补助,但没有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怪可怜的。于是说:你们几个一起去,相互有个照应也好。
我们几个提前买好了百色到佛山的火车票,到了日期便启程。
百色的火车站人流如织,虽说是一个小小的地级市,算是穷乡僻壤,但是靠近云南与贵州,三省接壤,广昆铁路主线,绿皮火车鸣着笛,载着一车又一车寻梦的人,有些是民工,有些是白领,有些是厂妹。座位上坐满了人,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南腔北调,密闭的空间散发着各种气味。有人去了远方,有人去了广州,有人去了遍地黄金的深圳,也有人去了更远的地方,都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飘摇,又像蒲公英的种子,随着风去了哪儿就去了哪儿。
经历将近三十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到了禅城,粤B,一座靠近广州的城市,有悠久历史,深厚的文化背景,一马平川的地势,优越的地理位置,吸引着许多的投资商,也吸引着全国各地来这里的打工者。
只见禅城火车站人山人海,人与人摩肩接踵。从没走出百色的几个土妹子,对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城市,充满新鲜与好奇,又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表哥说:你们要拉衫尾跟上哦,这个地方不像我们那里,也就鼻孔洞那么大,骑着自行车,从城西溜一圈就到了城东。
茵说:在我们那里的火车,隧道多,就像老鼠钻洞。
我们哈哈笑,坐一天两夜的车,我的双腿都浮肿,走路不太听使唤,一按一个坑。又渴又饿,又累又困,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先睡一觉再说。
拖着沉重的旅行袋,好不容易到了表哥落脚的出租屋。
表哥的出租屋在一个城中村,离他的厂也近。这是一家具厂,专门生产家居真皮沙发,在这边生产成品,再发往全国各地。表哥在这个厂做了三年,算是老员工了,老板三十多岁,是东北人,姓沈。
表哥与沈老板说明了情况,打算把我们都安排在厂里。
 “厂子不算大,办公室文员的业务也不算多,之前的文员因为回家生了孩子,辞职走了。你妹应该能接手这份工作。”沈老板说。沈老板中等身材,留着个寸板头,人精明而干练。
表哥浩说,这老板人还算好讲,只是来这里几年,还未见过老板娘长啥模样。
接下来都顺利,茵与曼都去了生产部,学习缝纫,这也是一门技术活。需要把一块又一块裁剪好的真皮拼接,哪里是扶手,哪里是靠枕,这是双人位,这里是单人位。她们每天踩着缝纫机,哒哒哒的,每条线都缝的又匀又直。三个月后,终于出师了。拿到了薪水,我们除了留自己花的一部分,剩下的都汇回去,曼的母亲时好时坏,曼只能托我母亲把收到的钱拿给她母亲。
表哥浩与茵的感情升温,两个人如胶似漆,每天下班后都背着我与曼去散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也算无忧无虑。表哥与茵手上攒了一些积蓄。他想跳槽,他的一个朋友打算与他合伙,自己办个厂。他打算拉着我们一起跳,因为这三年来对业务来讲,已相对熟悉,曼与茵是技术骨干。
表哥与我们商量着他先辞职,等到他的厂办起来,投入生产时,我们再辞职。他在郊外租一个场地,可谁知道后来,他那个朋友以购买设备需要用钱为由,把他的钱转到手,人却消失了。那是表哥之前在这打工时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全部积蓄。有一部分是借来的,本来打算把厂子顺利办起来,就与茵结婚。他知道钱被人骗走了,去当地的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的工作人员询问了情况叫他回来等消息。他回到出租屋,躺在床上两天不吃不喝。

 (六)

表哥浩再也没有脸面回原来的家具厂了,他出来办厂的时候,沈老板也知道,他现在也只能另寻出路。“先把债还了,再与茵结婚吧!”表哥浩说。他选择去了另一个地方,离我们住的地方有十多公里。不方便来回,他只能逢周末休息时,坐公交车回来看看茵。
这两三年来,茵与曼不再被日晒风吹,虽说在车间的环境也不算太好,但总比去干农活好的不要太多,皮肤变得白皙透亮,长头发被茶油渣的滋养下,乌黑如瀑,茵面如满月,曼五官精致而灵动,都是妥妥的美人儿,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超高。
茵对曼说:“哟,这妞真媚!你看看,路过的帅哥都准备撞到电线杆上了。”
曼说:“说的谁呀,你看看你,美的没话说,那个胸都鼓得像家里的稻谷垛一样,街上的靓仔都被你迷掉魂咯!”说罢,咯咯笑着,茵的脸一下都羞红了……
这样平静的日子,有一天被打破了。
我母亲给我打了电话,说曼的母亲身体不好,已每况愈下,母亲叫曼速回,曼依依不舍的踏上了回乡的列车。
表哥浩连续几个星期都没有回来看茵,每次茵给他打电话,他总推脱说忙,没说上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沈老板对茵热络起来,常常约她出去吃夜宵,日常送她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她变得越来越会打扮,画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的衣服也从原来的地摊货换了名牌,已不再像是三年前那个从桂西那个乡下来的土妹子。
茵对我也开始开始变得隐晦,不再像以前一样畅所欲言的谈心。
终于有一天,茵对我说:“芳菲,我想退婚了,觉得与你哥之间也不太合适,他对我的关心也越来越少,趁我们都还年轻,我也不想再耽误他,祝福他能遇上良人。这一万块,是当初订婚时产生的费用,我现在退给你,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你表哥。”说罢,她给我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我怔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良久,道:“好吧!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也祝你幸福。”
 三个月后,茵在当地的一家酒店举行婚礼,我作为娘家人,也是玩到大的朋友,出席了婚礼,新郎春风满面,新娘子光彩照人,漂亮非凡,化着新娘妆,在婚纱的衬托下,盼顾生辉。宾客如云,酒店的水晶灯璀璨夺目,新郎新娘举着香槟酒杯,换了交杯酒,我发现表哥浩,他不请自来,躲在角落里喝得烂醉。
茵辞职了,她搬到老板的豪宅里,我与她之间几乎也没了交集。
直到她女儿出生,她还在坐月子,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我觉得应该去看看她。
老板的住宅,在南湖苑,离南湖公园不远的一个小区。
我乘着电梯到了茵的家,敲开门,茵看到是我,对我的到来颇感意外。
她憔悴了很多,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第一次做了母亲,一个婴儿的到来,让她手忙脚乱的。沈老板看到生了个女儿,原先的热情没了,也舍不得请个保姆照顾娘俩,饭要自己弄,衣服也要自己洗。甚至是常常以生意忙为借口,深更半夜才回家。茵的女儿倒是非常的乖巧可爱,粉嫩粉嫩的,眼睛大而明亮,五官精致而立体,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
“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哥,不知道他可还好?”茵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也好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
 “沈祥一心想着要个儿子,所以才跟他的前任老婆离婚,我现在又给他生了个女儿,态度都变了样。都是命啊!”茵叹息道。
  “你也别想太多,既然生了孩子,就要坚持把她养大。”我安慰茵,也顺便跟着她道别。
  (七)

曼又来了禅城,母亲打电话跟我说,但是她没有来找我,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工作。
没有她们的日子,我一个人上班,一个人逛街,看了一本又一本书籍。习惯了打工的生活,也习惯不咸不淡的日子,偶尔也会想远在桂西的家,觉得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在没有光的时候,连影子都会消失。
在某一天,有一个陌生的电话找我。
 “你是X芳菲吗?”
我说是,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又问:“你认识一个叫罗曼丽的女子吗?”
我说:“是的,认识。”
 对方说:“我这里是禅城区兴宁派出所,罗曼丽涉嫌XX,你现在过来一趟。”
我匆匆的打的,到了兴宁派出所,看到曼,她与几个女子一起,双手被拷了起来。
我几乎辨认不出她了,她看到我来了,泣不成声。她画着浓妆,烫着大波浪卷发,穿着性感而暴露的衣服,妖娆妩媚。一年前,那个清纯温柔的曼消失了。
 “芳菲,我没有钱了,你先替我交了5000元的罚款,我被拘留10日,待我出去再挣钱还你。曼说。
处理好曼的事,我的心情许久都不能平静。
曼拘留期满后,派出所把她放了出来,她特地过来请我吃夜宵。
我们去了以前表哥浩,茵,曼,与我都在的时候,常去吃的夜宵摊。这是一个广西的老板开的,那时候常来光顾他们的生意,与老板都混熟了,他们家有一些家乡菜,炒河粉,炒田螺,烤猪眼睛之类的,我不喜欢吃猪眼睛,我觉得眼睛是一个人的灵魂,动物也是,我更受不了一口咬下去,眼浆爆了出来。老板也偶尔托下来禅城的老乡,带一点芭蕉花,芭蕉心之类的野菜,在这里能吃到家乡的味道,也算是一种怀念。
  “芳菲,曼丽,好久不见你们了。”老板热情地与我们打招呼。
  是啊,我也不知道多久没来了。可是一切往昔又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曼点了一碟炒田螺,一碟炒粉,几串烧烤,几听啤酒。
  “今晚,你要陪我喝。”曼说。说罢,“啪”的一声打开酒灌,啤酒哗的溢了出来。
 “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母亲住了三个月的院,现在情况才好点,可我也欠了不少外债,只想着做这个行业,可以多赚点钱,好尽快把债还清。”曼说。
  “可赚这样的钱,迟早会出事。还是去厂里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吧!”我说。
曼吃了一串烤猪眼,猪眼爆了,浆液了从嘴角溢了出来。她掏了纸巾擦了擦,随后又干了一听啤酒。
曼的眼里泛着泪,一听接一听地喝,她醉了。

 (八)

“茵的弟弟海走了,在某一天,海喝醉酒,癫痫发作时倒在路边没人发现,待被发现时,尸体都僵硬了。”母亲说。
在我们那边的风俗,没有成家的人过世,也不请道士超度,就匆匆的打了副棺材,草草上山了事。主人家请了去帮忙的乡邻一顿饭,整个葬礼就算结束了。
茵听到消息,把女儿丢给沈老板,匆匆的收拾一些简单行李回去了,也没能赶上送海一程,她也只能在家陪陪她那哭的死去活来的母亲。
我常常会想起海,天冷了,他穿着一件薄外套,冷风瑟瑟,脖子缩到衣领里,在村头的渡口晃悠。
我也回了乡,在离开的这些年,因为修建了水库,政府安排布柳乡异地搬迁了。村里有了很大的改变,很多村民修了小洋楼,近几年的扶贫政策,政府也出资帮茵与曼的家里修了一层楼房。与茵慢慢散步,来到原先的渡口,已被水漫了上来,渡船也不见了。
昨日的风景,已物是人非。
     

[点评或感悟]投稿时作者笑着跟我说,这一篇《渡口》,是散文式的小说。读来,果然通篇都有散文语言的美。但整个故事完整,又内涵丰富。其中两个主要人物茵和蔓的故事,代表着出外打工一族的农村人中的女孩子们的两种可能。而像表哥浩这样想要在打工中的不懈努力来改变命运的人,也不在少数。作者不但在叙述方面语言功底非常扎实,在讲故事时,结构安排得也较为合理。其中茵与曼两个家庭的变故与她们的打工生活,是息息相关的。由此,我们再来看一下作者给小说取的标题为《渡口》,这既是事实上的家乡的渡口,也是暗喻人们通过出去打工这样的另一种形式上的“渡口”,来关照人生的出发与归来,既是所谓的命运,也是每个人在无奈或半无奈中的自主选择和自我意愿所带来的必然,读来让人唏嘘。(李承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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