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广西百色农志坚：官场趣事（二篇）

官场叙事（二篇）

广西百色@农志坚 

退居二线

要说这世界最公平的事，莫过于衰老和年龄了，不管你是谁、是官是兵、是富是贵、是男是女，不由你乐意不乐意，每年都增加一岁。

可不，转眼间老万和老吴都年逾五十，都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所谓的退居二线，都是针对当领导的人，意思是不再担任领导职务，转任非领导职务。其实，退居二线自古以来就有之，圣贤先祖尧、舜、禹就有“禅让”之举，历代王朝也有官员告老还乡当“员外”的制度。江山代代有新人，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历史规律，也是人生规律。

说来可真有缘，老万和老吴同龄、同乡、同学、同事，他俩因此常私下以“老同”自居。这次又同时被一张纸分别任命为调研员和副调研员，转眼“四同”变“五同”了，按理说哥俩应该高兴才对，但这次他俩的心态截然不同。

最高兴的当属老吴，当了十多年的科长，终于被组织照顾任命为副调研员，享受到了副处待遇，这十余年来日日思、夜夜想的事情终于落实了，谁不兴奋呢。想想这些年来，自己堂堂80年代的大学毕业生，工作一直在重要部门重要科室，就因没有背景、不会吹牛拍马和拉关系，在正科级岗位一呆就是十来年。而自己的老乡、同学老万，当年才是个中专毕业，因为学会高调做事，会找靠山，年纪轻轻就提上副处级，把几个县（区）、市直单位走了一圈后，这两年还到他单位当上了分管自己业务的领导，外行管内行，又喜欢出风头搞创新，有成绩就揽在自己怀里，出失误就让别人担着，真他妈的让人活得窝囊。现在好了，他终于被明升暗降“虎落平阳”了，所以心里特别的痛快、特别的快乐。而老万则万分沮丧，自去年单位“一把手”提拔后，自己当了近一年的“负责人”，本以为有“转正”的机会，现在却以年龄偏大为名，照顾个正调研员退居二线。想当年自己年轻有为，敢闯敢干，不到而立之年就任乡党委书记，之后不久又因某项工作做得特别出彩被上头赏识提任副县长，自我感觉年轻得志从此后应该步步高升、青云直上了，想不到自从欣赏自己的那位市领导调走后，自己在副处级的职位上兜兜转转了十来年。期间自己不仅努力工作，还没少四下活动，投去了不少“炮弹”，但想不到都成了“哑炮”。特别是过来的这一年，自局长提拔后，作为副职中排名第一位的自己顶着“负责人”的名头，自信把单位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单位里很多人都开始称他“万局”了，本以为是铁板钉钉的事，想不到“空降”来了领导，自己就这样被“提拔”到调研员岗位。想想今后得和自己的老乡、老部下老吴一起在调研员办公室上班，这块老脸不知往哪里搁。

老万和老吴，很多人只知道他俩有以上“五同”，其实他俩还有太多的不同的地方。性格上，老万做事雷厉风行，有魄力，天生是块当领导的料，但好高骛远、作风不够踏实，且官威大官瘾也大。而老吴则比较务实、低调，做事不爱张扬。听说从小起老万就喜欢和老吴比，比个头、比体重、比力气、比掰手腕、比游泳、比爬树，甚至比小鸡鸡、比屙尿谁射得远。读书时还比成绩、比当班干部、比各种球技、比谁的小女友漂亮。可惜的是，老吴成绩太优秀，其他方面还算和老万此消彼长、各有长短，唯有学习成绩当仁不让。高中毕业后，老吴成绩好，考上了省里的大学，而老万成绩一般，只考上本地的中专。为此，老吴心想，这老万的好胜心这下也应该稍停点了吧。但老万可不简单，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后，坚持在职读函授、读党校等，硬是工作、学习两不误地完成了大专到研究生的学习，文凭最后还比本科毕业的老吴高了一截。

话说回来，俗话说在什么位谋什么政。退居二线后，老万像变一个人似的，心里郁郁寡欢、一蹶不起，平时很少来单位上班，叫他来顶开个会、列席民主生活会什么的，他就怪话连篇。可能是因心情压抑，他身体越来越差，不久前因在单位院内与某退休人员打象棋发生争吵，回家后突发脑梗，经住院治疗总算捡回一条命，现挂着一双“钩机手”在院内步履蹒跚。而老吴则不同，在知天命年龄，承蒙组织关照晋升副处级，本可因此搬进调研员办公室，过着悠哉游哉的日子，但他为了感恩组织，工作积极性更高了。因单位业务人员偏缺，他除继续担任原来的业务科长外，还协助分管了几项业务工作，工作热情高涨、干劲十足，人也变得越来越开朗和年轻。为此，在晋升副调研员一年后转任单位的副职，摇身一变，还反成了老万的领导，真是富贵轮流转让啊！

从此，老万不再和老吴比较了，每次下班在院子里遇到老万，老吴都主动停下来和他聊聊，老万虽然还口口声声称老吴为“吴局”，但语气渐渐地平和、自然，已没了先前的有意强调的口气了。而老吴也主动和他谈谈家乡、谈谈往事，谈谈一些康复、养生知识和单位里的工作情况，语气充满关心关怀，像真正朋友、同事或老乡在聊天。

是啊，互相比较是人性使然，退居二线也是职场和人生的常态，无论是在工作上、家庭上，每个人都应该遵循人生规律，要理解人生轮回和新陈代谢，该放手就放手，该休息就休息。人生苦短，特别是人到中老年，我们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心好好休息休息呢！

释 怀

老李和老王是高中的同学，后来又是一个大学的校友，听说还同时是学生会干部，毕业后又一起回到家乡所在市工作。

老李农村出身，憨厚老实，与世无争，但很有理想和抱负，读高中时，为了不再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一样在农村劳作，他学习很勤奋，可达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地步。老王干部家庭出身，县城里长大，从小衣食无忧，但生性调皮，心高气傲，读高中时，经常和小伙伴们偷周边菜农的甘蔗、黄瓜等，几次被抓着，但无奈他爹是县领导，菜农和学校都对他无可奈何。

按理说，他们俩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瓜葛，但他们却为两件事杠上了。一是读高中时，有次换座位时老李无意识地指了指一个靠窗的位置，说自己喜欢这个，正巧那位置是出身干部家庭的班花坐的，因此他被老王误会为他对班花有意思，因此将这当作笑话传遍全班，还给老李一个“癞哈蟆想吃天鹅肉”的评价。二是老王现在的老婆是老李大学时的班花，当时他老婆先看上的是帅气、勤奋、低调、务实的老李，老李心存自卑欲迎还拒，结果被老王死缠烂打横刀夺爱了。对此，老李心里是否有些夺妻之恨不得而知，但老王心里，虽是胜利者，但多少有点被人先“绿”的感觉。所以哥俩在一起，表面客客气气，实则貌合神离。

本以为年少不懂事，杠上就杠上吧，谁知道，这一杠还差点扛一生。

老王靠老爹的关系，一毕业就分在家乡的地级市工作，老李服从分配到县里工作，至此，他俩的命运像二条平行线，似乎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汇了。谁知，若干年后，老王因年轻有为下到老李的县任县领导，而老李因有能力，被调到市里老王原单位工作，不偏不倚，还坐上了老王原来的科长职位。更凑巧的是因单位的集资建房还有空余，老李竟然还成了老王的对门邻居。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实巴交、与世无争的老李就这样天生注定地被人“盯”上了。

老王下县任职时是在十八大和中央八项规定之前，那时候的社会风气不怎么样，管组织人事的老王每次回家都是前呼后拥、大包小包往家搬，家里时常人进人出、高朋满座。他老婆夫贵妻荣，出门珠光宝气、豪车迎送，对老李这个“初恋”已没了丝毫感觉，形同路人了。对门的高调和显摆，聪明如斯的老李心知肚明，但老李虽心有不屑但也心有无奈，那几年为调动老婆的事，他精疲力竭、弹尽粮绝。最后虽然得以全家团圆了，但因经济困难，房子一直没装修，居住在金碧辉煌的老同学家对门，换是谁都是一种精神折磨。

但老李两公婆不同，两人农村出身，靠自己的奋斗能来到市里工作已很心满意足。他们知足常乐，从不与人争长短、争职位、比吃穿，唯一让他们有竞争意识的是女儿的学习，所以不管对门如何锦衣玉食、歌舞升平，他家都平平静静。全家平时深入浅出、大门紧闭，一是眼不见为净，二是让孩子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人生如戏，你说奇不奇，老李女儿和老王的儿子竟然是初中的同班同学。听说老王的儿子很聪明，小学前几年每学期都评上“三好学生”，但自从老王到县里当领导后疏于管教，成绩从此一落千丈。而他老婆因夫妻分居两地孤独寂寞，把小孩交给老人后自己差不多晚晚和其他“官太太”们一起逛街、唱歌、美容，一群“阔太太”一边互相打探和痛责男人的风流韵事，一边用男人的钱买欢，因同病相怜，玩得都很嗨。老李夫妇则夫唱妻和，一家三口出门有说有笑，偶尔兑现女儿考得好成绩后去吃一次“小肥羊”或“肯德基”，一家快乐得像过年似的。

时光荏苒，转眼间老王在县里官升一级后调回某个比较偏门的市直单位任“一把手”，老李也因工作成绩突出早些年任单位副职了。老王回来后，感觉家清冷得不像家，他那心高气傲老婆早在几年前因他的外遇已和他分居，现在形同陌路。儿子因成绩不好最后只上个大专，毕业后虽然靠自己的关系安排在某县事业单位上班，但整天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在行，没钱就问爸妈要，最后发展到借高利贷和网贷，老王当年苦心积攒的钱财也因此差不多赔出去了。他自己也因在县里当领导时吃喝无度，“三高”、冠心病和糖尿病等富贵病集于一身，现在有吃不敢吃、有玩无法玩，真是生不如死啊！老李女儿成绩优秀，考上了“985”高校，研究生毕业后作为省级选调生，现在本市直重要单位工作，一家人其乐融融。看着对门那陈旧的木门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老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输了。

今年老王因涉及一个旧案被党纪处分后提前退休了，老李也拿了个三级调研员退居二线了。在家属大院的石桌上，老王常常一个人呆坐着出神，爱散步的老李每次经过都一起坐下。现在大家在一起都很心平气和，他们谈同窗时期，谈国内政治，谈国际形势，甚至还笑谈当年夺人所爱的旧事，以前的一切争斗和恩怨，现在看起来都那么云淡风清。

「主编赏读」两个关于“退居二线”的好友、同窗，同时也是官场对手的故事。读来有生活真实的味道。两篇作品，写的都是人与人之间由起点不同、命运不同，“争斗”或“较劲”一生，最后却又都一起趋向于平和心态的这么一个有关“调研员”们的故事。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但也因其平淡而真实，让人读来有老王、老李们就在身边的感觉。没有扎实的写作功底和善于观察的能力，是写不出来的。这也是“机关大院”之外的作者们万万不可能写得出来的故事。作者笔触越来越走向小我，目光所及，正是当下生活。这种真实感，让读者读来有画面感和现场感，真切而引人关注。（李承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