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隆安｜苏十：三诺（小说）

作者简介： 苏十，原名苏日山，广西隆安县人。

三  诺

广西隆安@苏十

三诺是个傻子。

三诺还在七岁之前跟正常小孩一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半点不正常人的表现。到七岁进入学校读书，怎么教他都学不会，小学一年级读了四年，降留级三次一年级，最后勉强让他上二年级，二年级读了两次，人已经有十三岁，长得跟老师个头差不多了。那时教三诺的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姑娘，名叫阿巧，是代课老师。阿巧怎么教三诺都学不会，语文整体韵读字母都认不全，数学1～9乘法口诀也背不全。1+1=2   2+2=4  他懂得，3+3=？他就犯迷糊了。阿巧问三诺，前与后，上和下指的是哪儿？这些三诺他知道。再问，人的两只手哪边是左，哪边是右？三诺就答不上来了。三诺确确实实分不清左手与右手，答不上来他只会眯着眼睛望着阿巧老师傻兮兮地笑。

阿巧去三诺家家访，家访完回学校。村里大人问三诺：“三诺，这姑娘漂亮吧？是谁呀？”三诺用手搔搔头皮，傻笑着：“这是我的老师，长得蛮漂亮的。”大人又说：“三诺，你爹想让那姑娘做你媳妇晚上陪你睡觉喜欢吗？”三诺就傻愣愣地笑，不说话。

阿巧再次来三诺家家访，村人就逗着三诺说：“三诺，三诺，你老婆来了，你还不回家去抱一抱她，喂她几口唾液。”

三诺笑兮兮地说：“不行，我爹说了，不能乱抱女人，犯法哩。犯了法公安就会抓去劳改啵。”

村人说：“抱一抱犯什么法呢？你爹是不懂法，乱说的。”

三诺发声恨，对村人说：“我爹不懂法？你们才不懂法呢！”

阿巧来家访多了，三诺的爹马德亮才意识到三诺大脑有问题。他觉得让阿巧老师再这么教三诺读书实在是浪费人家的精力和时间。

马德亮说：“三诺的大脑是花岗石，脑洞不开，再怎么教，怎么学，就算是灌进屁眼里他也终是读不成书的。白白浪费我那几块钱！”于是马德亮再也不让三诺去学校读书了。

三诺不去学校读书就得回家放牛养羊。

三诺除了养牛，别的农活他是学不会的。到水田里拔草耘田，稗子和稻子他都分不清，他爹说：“稻子叶片及叶脉颜色全为绿色，叶子比较粗糙，有叶舌，叶耳，在叶耳骨节（即叶舌）上长有细细的绒毛。而稗子叶片绿色，较水稻深，叶脉白色，叶子比较光滑无毛，无叶舌，叶耳。”他爹说了多少次了，三诺还是分不清哪蔸是稗子哪蔸是稻子，常常把稻子当稗子拔掉，被他爹骂得都不敢乱拔了。

三诺跟他爹去田间学喷农药，他爹手把手教他调农药，说了N遍三诺还是学不会一箱喷雾器该放多少农药，该放多少水，水与药的比例正常是多少比多少。而且在打农药过程中，喷雾不均匀，喷得坑坑坎坎的。人家正常喷农药，一亩水田一般用两箱喷雾器的药水即可，而三诺用到三箱，白白多浪费一箱药水钱。

三诺的爹就骂三诺：“人家一亩水田两箱药水就可以了，农药都是按多少亩水田买来，喷不够又得上街去买农药，你以为农药不用钱吗？”

三诺觉得自己很委屈，弱弱地对他爹说：“我都说我不会喷农药，你还逼我来喷，这能怪我吗？”

马德亮掴了三诺一掌，愤愤道：“你都十几岁了，还不会干活，还让我养你到几时？我像你这般年纪不知道干了多少世界。不会，我不是教了你吗？教了多少次还不会，你这脑浆是白土泥呀？”

三诺不敢出声，待他爹一走开，三诺小声说：“谁让你生了这么个笨蠢的儿子！”

三诺整天蓬头垢面，穿得邋里邋遢的，一件衣服扣子扣得一边高一边低，衣服的衣领脏得能照见人影子。他有时喃喃自语，有时独自一人傻兮兮地笑着。在村巷中，村人碰上三诺就会拿三诺来取乐。比如，大家一伙人正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看见马德亮从远处正往这边走过来，有人就对三诺说：“三诺，等下我骂你了，你不许骂我德亮哈。”三诺傻笑着。

那人看看三诺的爹越走越近，遂说：“三诺——屎诺——诺X，三诺——屎诺——诺X，三诺——屎诺——诺X……”

三诺听了恨恨地嚷道：“德亮，德亮——德亮——德亮——”

那人佯装生气：“你妈卖X的，都说不许骂我德亮了，你还骂。”

三诺听了更加得意，高声骂道：“德亮……德亮……德亮……”

众人一时捧腹喘笑。

马德亮还没走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兜头甩了三诺一巴掌，骂道：“你个笨戳，回家放牛去，在这里丢什么人现什么眼呢？我丢你公龟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戳！”

三诺你再怎么打他骂他，他还是呲牙咧嘴地对着你傻呵呵地笑着。让你觉得很无奈。

三诺的衣服有时脏得看不出颜色了，服面脏得可以照出人影来他还穿着。衣裤的酸臭味很浓，裤管子经常是挽得一边高一边低的样子，而且裤裆的拉链经常忘记拉上来。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三诺放牛回来，看见他娘在厨房里煎木薯饼，三诺抓了一张煎饼就往村委大扁桃树来玩耍。此时林三能正坐在扁桃树底下同几个人聊天，他看见三诺手里拿着一大张木薯煎饼，便大声对三诺说：“三诺，三诺你过来。”

三诺笑嘻嘻地过来说：“叔什么事呀？”

林三能说：“三诺你那木薯饼煎熟了没有？煎不熟吃了会腹泻肚子痛，严重的是中毒，人像喝醉酒一样疯疯癫癫的。”

三诺惊恐地说：“是吗？我爹从没跟我说过这事。”他看了看手中的煎饼又望着林三能说：“我也不知道这煎饼熟了没有。”

林三能长叹一口气说：“唉，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舍命帮你尝一尝，看熟了没有，谁让我是你叔呢？”林三能说着就拿过三诺手上那张煎饼来大口吃了两口，边嚼边啧啧地说：“噢，这木薯煎饼就是香。”

旁人怂恿三诺说：“三诺，你太笨了，你这笨戳，人家骗吃你那木薯煎饼哩。”

三诺看看那张煎饼被林三能吃去好多，急问：“叔，熟了没有？熟了吧，叔？”

林三能边吃边说：“熟是熟了，但小孩子却是不能吃得太多，这种木薯煎饼小孩子吃多了真的是中毒的啵！你爹怎么不跟你说清楚呢？我想不明白，不过也是，你爹也许不知道这木薯煎饼吃多了也会中毒，你爹可能真的不懂，你爹就会耕田种地，他懂个卵鸡巴。我再帮你吃几口……”

旁边的人起哄道：“三诺，你再给他吃等下你吃个屁呀？还不快快拿回来。”

夜里，马德亮跟老婆说知此事，老婆叹息道：“也不知前世我们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儿子来。老人常说，生儿宁可生败家的，不愿生愚蠢的。败家败一时，愚蠢愚到老！”夫妻俩悲悲戚戚地说了小半夜的话，哀叹自己缘悭命蹇。

马德亮不禁想起自己的爹来。他爹马仕章是民国后期那元乡的乡长，管着这一带十几个村屯。他爹那时是多威风的人，出门有两个奴役用两根竹杆做成的轿子抬着，家中方圆十里到处是他家的田地，整天吃鸡鸭鱼肉，穿丝绸洋布。没想解放后他爹娘上吊自杀，留下一个年少的他孤苦伶仃。家中的田地被村人瓜分，房屋牲畜也被集体没收并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仅剩后院那一排小房屋留给马德亮。为这马德亮还感激涕零村里众乡亲，要是当时众乡亲不念及一点宗祠亲情，别说留一小院子给他，把他丢进河里浸死也是无人敢言。经过一场场的运动，马德亮能留着小命活下来已是大幸。

马德亮只因成份不好，到了文革之后才与一个外乡来乞讨的姑娘结婚生下二女一男，两个女儿虽说长相一般，但人不傻还过得去。两个女儿长大后都嫁去了广东。唯有那男的三诺，整日里傻不拉叽的。

这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如今三诺也是将近四十岁之人，虽不是虎背熊腰，但也有一米六五的身材，只是比之前好像更傻呆了些。他还是一整日穿得邋邋遢遢样，见人只会咧着嘴，露出两排黑黄黑黄的牙齿，这牙齿是抽烟过多熏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乍一看好似满脸的肉皱在一起，有时双手环抱在胸前，缩着双肩，望着你吃吃地笑。

马德亮如今上了年纪，将近七十岁了，他对儿子三诺是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村里已把他纳入低保户贫困户之类。

村人再想骗三诺说你不能骂我德亮哈，三诺再也不会上当了。

村人说：“三诺，让我摸下你的X看看大不大？”

三诺也会笑骂着：“回家摸你爹的去，你爹的X老，更加大……”

【赏析】小说《三诺》作者以老辣的文笔，贴近生活真实的接地气故事，为读者讲述了一个天生傻子三诺的一生。作者浓墨重彩地状写了三诺自小到大到如今人到中年大半辈子来所遭受周边人群嘲、玩弄和讥讽的种种，揭示了在现实生活中一些地方“人善（笨）被人欺”的一种客观存在，提请人们去关心和注意这种现象，值得肯定。遗憾的地方在于，通篇读来，即便读到了最后一行，仍然是群嘲到底，我们也没有读到关于傻子三诺的任何一点亮色，未免令读者中的一员如我者有所失望：如果能通过三诺本人的一些变化，或者有善心的外力给予他变化，让他的极为自我和封闭的“傻子人生”能出现一抹曙光，我想，这篇小说会有质的提升。（李承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