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布匿战争8：反击开始

“当罗马人处于真正危险时，才是最可怕的。”

说这句话的人叫做波利比阿（polybius，有些地方也翻译成波利比乌斯），他是个希腊人，却大部分时间生活在罗马，他作为当时罗马顶级豪门西庇阿家族的好友，终其一生都在研究罗马为什么能成功。上面的这句话，就是他在亲身经历了第3次布匿战争、亲眼目睹了迦太基被推平的之后，在他的历史巨著 《通史》中留下的一句话。这句话连同这部巨著，也成为了研究罗马人的标签被后人永远铭记。

今天，我们就来看看波里比阿的这句话到底对不对，让我们看看处于危机中的罗马人，是如何被激发出潜能，又是怎么挺过最危险的时刻、进而走向反击的。

一、四面楚歌

要说清楚罗马人的反击有多么巧妙，首先就要说清楚当时罗马人所面临的处境有多么糟糕。

在上一篇中，我们花了点时间和大家讲了从战略层面看，罗马人其实是比汉尼拔更加占据战略优势的（第二次布匿战争7：论持久战）。但是要知道，从战略层面的优势转化为战术层面的胜势，这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时间。我们开启了上帝视角，当然知道时间是站在了罗马人一边，但是放在当时罗马人的处境中，在坎尼会战之后，罗马人的情况非但看不出来什么优势，而且非常凶险，因为他东西南北4个方向都面临着危机。

这4个方向的危机分别是：北边的日耳曼蛮族、南边的汉尼拔军队、东边的马其顿王国和西边的西西里岛上那个老牌搅屎棍子叙拉古，而所有的这些麻烦，全部来自于坎尼会战。

我们一个个来说。

先说南边，这个危机最直接也最好理解。坎尼会战之后，根据我们上一篇的内容分析，汉尼拔出于对形势的权衡利弊，决定在意大利南部，也就是“长筒靴”的“脚跟”部分开辟根据地，让自己有地方驻扎下来，这就让意大利南部成了罗马人最直接的威胁，大boss待在南部，所以南边的威胁最直接。

接着是北部。这个我们前面也有交代：由于之前罗马人的民族政策出现了重大失误，导致了意大利北部、连同阿尔卑斯山众多日耳曼部落的滔天怒火（第二次布匿战争4：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汉尼拔就利用罗马人犯的这些错误，趁机和这帮日耳曼大老粗搞好关系，这才能够在日耳曼部落的地盘上顺利翻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而没有遭受日耳曼部落的狙击。而到了坎尼会战之后，这帮日耳曼乡巴佬一看罗马居然也有今天，于是个个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开始和罗马人叫板，所以北方的威胁主要就是这些定居在阿尔卑斯山一带的日耳曼部落带来的。

然后是东边。这主要来自于希腊地区，这还是要说到坎尼会战。坎尼会战之前，罗马人对外扩张顺风顺水，不仅在意大利半岛说一不二，希腊地区的爱琴海沿岸和更远的小亚细亚地区也感受到了罗马人的实力，所以这些地方的希腊城邦也都拿罗马当大哥，但是坎尼会战之后，这帮人发现，尼玛，还有比罗马更牛的流氓。于是这帮希腊人就开始寻思抱新的大腿了。这帮人当中第1个跳出来的就是马其顿王国。而这个马其顿王国之所以想要造反，主要是想恢复亚历山大大帝当年在希腊一统江湖的牛逼场面。而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让罗马骑在自己头上，所以马其顿在坎尼会战之后，主动联系汉尼拔，希望帮迦太基干翻罗马，作为交换，马其顿希望汉尼拔以后挺自己当希腊地区的老大。

最后到了西边。西边的这个麻烦来自于我们这个专栏的老朋友、地中海地区金牌搅屎棍子、墙头草里的战斗机：叙拉古。前面在讲述第一次布匿战争的时候，我们说到，由于罗马恩威并施，把叙拉古给治的服服帖帖。叙拉古的老国王对罗马人忠心耿耿，终其一生都坚定站在了罗马一边。但是到了第二次布匿战争，老爷子以90岁的高龄去世，新继位的王子才不到15岁，根本镇不住下面那帮牛鬼蛇神，没几天就被下面的人联手给做掉了，新上来的老大打心眼里就不服罗马，只是苦于没机会造反而已。当坎尼会战之后，看到汉尼拔这么猛，叙拉古马上和汉尼拔勾搭到一块儿。双方商量合作干翻罗马，叙拉古认汉尼拔当老大，作为交换，汉尼拔就让叙拉古称霸西西里。双方一个乌龟，一个王八搞到了一起，于是，意大利半岛之外最重要的基地西西里岛也乱了。

这就是坎尼会战之后，罗马真正的处境：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麻烦，而且每个麻烦都不好对付，站在当时的条件下观察，罗马随时可能翘辫子。

那么罗马人又是怎么挺过去的呢？

二、刚柔并济

有一点可以肯定，虽然罗马在东西南北都有麻烦，但是以当时罗马的实际情况，如果罗马在这4个方向同时出击，那就和找死没区别。因为坎尼会战之后，罗马元气大伤，最精锐的十几万士兵被消灭殆尽，财物损失更是不计其数，此时的罗马实力已经捉襟见肘，如果还是不知死活的全面出击，罗马只会死的更快、更彻底。

所以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么关键是：哪些地方是必须有所为，而哪些地方可以有所不为。

罗马人的表现给出的答案相当完美。

首先是南面，这里是汉尼拔的主力所在，由于汉尼拔太猛、太能打，所以在这个方向上，罗马人绝不和汉尼拔硬碰硬。有了这个指导思想，罗马人坚决贯彻费边老爷子的拖延战术，他们集结了6个军团专门盯着汉尼拔的一举一动，汉尼拔的军队走到哪他们跟到哪儿，但是坚决不和汉尼拔正面开战。汉尼拔想要烧杀抢掠，他们就在后面进行骚扰牵制，但是汉尼拔想要和他们正面决战，他们跑的比黄鼠狼还快。总之，罗马人秉承“只当狗皮膏药，不当英雄好汉”的原则，对汉尼拔在意大利南部的军事活动进行了最大程度的限制。罗马人的这种思路看上去窝囊，但是效果非常好：虽然罗马人拿汉尼拔不能怎么样，但是汉尼拔同样也不能拿罗马人怎么样，双方进入了无限制的对耗之中，而说到对耗，显然罗马人更占便宜，因为毕竟人家是主场作战。

接着是北边。其实这个方向上的压力不算太大。因为日耳曼部落的人只是不爽罗马人对他们的歧视与压迫，所以才和罗马人翻脸，为的无非是因为罗马人威胁到了自己家里一亩三分地而已。那么换句话说，只要罗马人不再妨碍到日耳曼人过小日子，这帮土老帽儿也没兴趣和罗马人玩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香吗？搞清楚了这一点，罗马人对于北方的危机就有了思路：“不惹事、怕事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尽量保持边境安宁，不让日耳曼人抓住把柄兴风作浪，而只要日耳曼人不搞事，罗马人也绝对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好。而只要双方相安无事，那么北方这一条线就算安定了下来。

接着是东边。罗马人在这条线上的操作堪称风骚！

照理说对付马其顿这个过气的帝国，罗马人完全可以大耳刮子抽他。但是由于坎尼会战之后，罗马的实力大大受损，而需要用兵、用钱的地方又太多，所以在这个方向上，罗马能投入的资源实在是少得可怜。少到什么程度，当时罗马给镇守东方马其顿防线的将军就只有一个军团！

对你没看错，只有一个军团。

也就是说，罗马对东边马其顿的防御力量撑死了就8000人的样子。就这点兵要去和一个王国直接开干，这连找死都算不上，顶多叫犯二。

当时的罗马将军肯定不会当这个二货，但是中央只能给你这么多兵，你还必须阻止马其顿军队在意大利登陆，不能让他们和汉尼拔的大军汇合。所以这个情况下，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所谓智取，就只能靠政治和外交手段了。

所谓政治外交手段，说白了就是拉帮结派、挑拨离间。而关于罗马人是怎么拉帮结派、挑拨离间的，总结下来就一句话：稳住块头大的，收买块头小的。

要解释这句话，请大家先回去看看我们希腊连载里的这篇文章（希腊世界的终曲1：继业者战争）。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的希腊世界，经过了几十年的继业者战争，最后被分为了三大块：埃及的托勒密王朝、西亚的塞琉古王国和希腊的马其顿王国。也就是说在当时的希腊世界，最高的话事人就是这三个大流氓。

所以所谓稳住块头大的，就是罗马人派出外交使节分别前往埃及与西亚，分别和托勒密家族、塞琉古家族勾兑。这一次的外交成果相当明显，两个流氓头子同意和罗马合作，不去掺和马其顿和汉尼拔的事情，这样一来，西亚三个流氓中的两个被罗马搞定了，剩下的那个只能玩自嗨，根本得不到另外两个老大的响应。

这还没完，在搞定了大流氓之后，罗马人又在马其顿国内部搞事情，他们花重金收买了和马其顿不对付的一群小流氓，撺掇他们联合起来找马其顿的麻烦，这一招相当厉害。这些实力弱小的城邦，平时因为在马其顿的实力范围之内不敢和马其顿硬刚，现在得到了罗马的援助，于是一个个胆儿肥起来，和马其顿玩头铁。

这一下马其顿尴尬了，想搞点事情吧，外部的老流氓不支持，内部的小流氓给还成天给他找麻烦，那他还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和汉尼拔搞串联呢，如果他腾不出手去援助汉尼拔，那么马其顿和汉尼拔之间的联盟就是废纸一张，汉尼拔就还是光杆司令一个。

罗马人就通过这种外交手段，在实力处于绝对弱势的条件下破解了汉尼拔引入外援的企图，如此一来这条线上的危机也被罗马人给破了。

高，实在是高！

最后就来到了西方战线：西西里岛。对于这块地方，罗马人没有犹豫，就一个字：干！

而罗马在坎尼会战实力大受损失的情况下，还会为了这个地方大大出手，原因也非常简单：这个地方太重要了。第一，这个地方物产太丰富，尤其是粮食，当时的西西里出产的小麦，占到了罗马城小麦供给量的一半以上，所以这个地方也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罗马粮仓”，如果这个地方丢了，罗马城那个粮食供应会严重短缺，到时候就会严重影响国内的民心安定，进而威胁到统治的稳定性；第二，西西里岛的位置离意大利半岛实在太近了，简直就是脸贴脸，如果这个地方丢了，等于是罗马人的家门口被人封死了，这会给罗马整体国家的地缘政治安全带来严重威胁，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西西里岛都是丢不得的，所以这个地方，砸锅卖铁都要确保收回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罗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死里干叙拉古这个 “反骨仔”。终于在公元前210年，叙拉古城破，反对罗马的政治势力被消灭干净，而随着叙拉古的收复整个西西里岛也再一次回到了罗马人的掌控之中。

顺便说一句，打下叙拉古的罗马士兵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怒，在叙拉古城中进行了大屠杀，而这一次死在罗马人屠刀下最著名的一个人物，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他叫阿基米德。

这可能是罗马人在第2次布匿战争中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罪行之一。

但是无论怎样，罗马人通过审时度势，巧妙通过军事+外交的组合拳，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用最少的资源扛住了汉尼拔和一帮投机分子的群殴，度过了战略相持阶段中最困难的5年。

看着是不是挺牛逼的？

不过，这些只是罗马大展身手的开胃菜，真正的大场面还没开始，因为那个真正的主咖、第二次布匿战争的终结者、罗马的救世主，到现在还没正式登场。

这个压轴出场的猛人，就是大英雄西庇阿。

三、西班牙战场

西庇阿登场，同样是因为和汉尼拔作战，但是他的出场有点特殊，因为和另外一个战场有关，西班牙。

这事儿说起来稍微有点复杂。

请大家回去翻翻这篇内容（第二次布匿战争5：三战三捷），当汉尼拔刚刚翻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半岛，立刻和罗马军队干了三场大战，结果汉尼拔三战全胜，灭了罗马大几万兵力。在其中的提契诺战役中，当时罗马军队几乎被团灭，侥幸逃出来的就是西庇阿父子两人。

大难不死的西庇阿父子回到罗马养伤，痊愈之后，老西庇阿接到了元老院的命令，让他和另外一位前执政官火速带领四个军团离开意大利，渡海登陆西班牙作战。

接到命令的老西庇阿不敢耽误，他把儿子，也就是马上要出场的大救世主西庇阿托付给了战友，自己则是火速启程远赴西班牙作战。

看到这里你可能要问了，上面你自己说了，罗马人被汉尼拔按在地上摩擦元气大伤，国内防御都吃力的要死，为什么还要派兵远赴西班牙呢？你就不怕多线作战拖死整个国家？

这就要看罗马这兵派得值不值得了。

或者我换个问法：如果罗马不派兵去西班牙，会有什么后果？

前面说过，由于汉尼拔的家族与迦太基国内权贵不对付，这才举家搬迁到西班牙开始了“二次创业”，结果汉尼拔的家族在西班牙创业成果斐然，不仅在当地站稳脚跟，还把西班牙变成了“独立王国”。西班牙有大量的银矿、肥沃的土地、还有乌泱泱的人口，这些资源在汉尼拔的家族三代人经营下成为了汉尼拔发动对罗马战争的最大资本，汉尼拔在意大利作战的主力部队和军饷都是西班牙来的，而西班牙也俨然成为了汉尼拔家族的后花园。

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西班牙是什么地方，答案是：那是个金山人海大粮仓！而且是只属于汉尼拔一个人的金山人海大粮仓！

既然如此，如果罗马人不派兵去西班牙，会有什么后果？答案很清楚了，西班牙会成为汉尼拔的资源仓库，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现在大家应该明白为什么罗马人非要派兵去西班牙不可了吧。

如果让汉尼拔家族在西班牙没有任何阻力野蛮发育下去，任由西班牙海量的人口、矿产、粮食资源畅通无阻运到汉尼拔的军队中，到了那个时候，罗马人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如果换了你是罗马元老院成员，想到这一层，晚上还能不能睡着？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罗马人被汉尼拔打成了那副操蛋德行还要咬牙对西班牙派兵，不为别的，就是要阻止西班牙给汉尼拔运兵、运粮、运钱。

既不能让西班牙变成提款机，同时还不能让汉尼拔舒舒服服从西班牙这台提款机上拿到钱，那么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派兵直接打上门去，既可以阻止西班牙的经济发展，也可以切断西班牙和汉尼拔军队的交通线。单就这一点，这个兵，罗马就是卖了裤衩都要派出去，因为这么做已经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了，而是牵扯到战争全局的关键。

后来的事实证明，罗马人的这一招非常正确：正是因为罗马军队切断了汉尼拔与西班牙的联系，这才逼汉尼拔只能在意大利就地解决后勤问题，这就大大捆住了汉尼拔的手脚，让他不敢放手去干。正因为如此，汉尼拔才会在取得了坎尼会战那么大的胜利之后，依然不敢对罗马城发动强攻，因为他知道后勤补给不给力，罗马城就是打下来了也守不住。于是他才会去意大利南方开辟根据地，为的就是解决“以战养战”的问题，而这也为罗马人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费边老爷子的“拖延战术”、以及罗马人的“统一战线”才能够发挥威力。这里面的逻辑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看到这里，你觉得罗马对西班牙的用兵到底值不值得？

必须的！

老西庇阿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委以重任，派去西班牙牵制汉尼拔家族大后方的。在差不多5年的时间内，老西庇阿出色完成任务，然而就在公元前210年，就在罗马人的反击初见成效的当口，这个最关键的海外战场出事了：

老西庇阿战死沙场！

如此重要的战场主帅战死，足见当时战况之惨烈。但是罗马人来不及悲痛，因为所有清醒的人都认识到，必须尽快给西班牙战场派去一位主帅，必须让西班牙战场重新发挥作用，否则罗马人将会重新迎来重大危机。

关键是派谁去？

西班牙战场这个地方实在太重要，绝不容有失，对于这一点，所有罗马的将军和元老院的人都知道，是由于这个地方太重要，派谁去一定要谨慎，所以一时半会儿，元老院居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而就在此时，一个人毛遂自荐，主动申请去西班牙带兵。

这个人就是刚刚战死的老西庇阿的儿子、一代传奇英雄：普布利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西庇阿（史称大西庇阿）。

罗马的救世主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