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烦恼6：军事改革

新官上任的马略，立即开启了他的军事改革。

作为军中老鸟，对于目前罗马军队存在的问题，马略一清二楚，所以针对这些问题，马略的军事改革的核心理念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从义务兵制改为志愿兵制。

马略规定，从今往后。罗马军队不再指定要求公民义务服兵役，取而代之的是自愿报名，也就是谁爱来就谁来。

除了上面这个核心规定之外，马略还配套出台了几条关键措施：

1、取消当兵的财产门槛。以后不再要求参军的人必须拥有财产，凡是想当兵的，想来就可以来。

3、军队配发武器。凡是入伍当兵的人，根据其综合素质编入不同的军队，统一配发武器盔甲，并且统一参加训练。

4、给军人发工资和安家费。军队不再免费服役，当一天兵就发一天工资，并且在士兵退役后，承诺给士兵一笔丰厚的奖金或者给予一块永久的土地作为安家费。

5、将领的带兵权限扩大。以后军队由将领招募，在特殊情况下，比如战事吃紧，或者其他一些什么原因需要临时扩编军队的，带兵将军有权额外招募军队。

这些就是马略军事改革的核心内容，那么你怎么看？

一、魔鬼都在细节里

马略这个军事改革内容，关注焦点非常的明确：

罗马军队的素质在急剧下滑，他要解决的就是军队的质量问题。

当时的罗马军队，战斗力和士气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踏步倒退，具体表现在军人素质低下，纪律涣散，人心不齐，装备差劲。

从朱古达战争中的几场战役已经充分表明，罗马军队战斗力下降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就像垂直落体一样，挡都挡不住。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其实我们前面已经解答了:这些问题的根源归根到底还是罗马的制度设计造成的(成长的烦恼1：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看到这里可能有些人会质疑，前面分析罗马军事制度的时候，关注焦点是因为贫富分化导致了全罗马的可征兵的数量下降，并没有涉及军队素质下降的问题。你现在要解决的是罗马军队质量的问题，难道也要扯上这些制度因素吗？你这种“一定是体制出了问题”的思维是不是太粗暴了？数量和质量这可是两码事哦。

其实是一码事，还真就是体制出了问题。

我们展开讲讲你就明白了。

前面我们说过罗马的军国主义传统是建立在义务兵制的基础上的。啥叫义务兵，简单来说就是“平时当良民，需要时上战场，完事儿后继续当良民”。

在这种义务兵制度下，罗马所有的士兵都不是职业的，而是兼职，说白了就是一群临时工。而且这帮临时工需要自备干粮，自带武器上战场。更绝的是，你就是想当这个临时工也不一定有资格，因为你得有一定的财产，满足这个门槛你才有资格为国奉献。

在这种规定下的好处很明显的：成本最低而且战斗力有保障。无论是罗马军官还是士兵，都是正儿八经的罗马有产阶级。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他们来当兵那不仅为了功名利禄，而是打心眼里认为必须为国家而战斗。他们保卫的不仅这个国家，也不仅自己的土地、财产、老婆、孩子，还在捍卫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和生活方式。这种情况下，罗马军队的荣誉感，责任心爆棚。你敢打罗马的主意，就是打我的主意，那我就跟你往死了干，所以这些人进到罗马军队，你指哪儿他们打哪儿，而且你让他们自备干粮、自带家伙没有怨言，绝不含糊。

但是罗马几百的扩张的逻辑让事情出现了巨大的变化，罗马全国满足征兵门槛的中产阶级越来越少，这就造成了兵员不足。

但是此时的罗马场子已经摊的那么大了，气氛也烘托到那个地步了，吞到肚子里的利益总不能吐出来，所以咬牙也得坚持。因此无奈之下，元老院不断放低参军入伍的门槛，如此一来，很多原本不需要参军的穷人也被拉进了军队里服役。

这一幕是不是挺眼熟的？

这不就是当年蒋委员长的保留节目、传说中臭名远扬的拉壮丁吗？

现在请大家想想，这些被强行拉进来的壮丁会给军队带来怎样的影响？

首先，质量下降。因为规定要自备武器，以前进来的人都是有产阶级，准备的家伙质量不会差，但是现在进来的都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有的甚至身无分文，你让他们自己带家伙，那他只能地上捡块砖或者拿个板凳腿就上。这种情况下，军队的武器质量要能好就有鬼了。

第二，人心涣散。以前当兵的都是有产阶级，家里有人出来打仗也不怕，因为家底丰厚，没有后顾之忧，这些人可以一门心思的专心打仗，能够做到服从命令听指挥。而现在你拉壮丁，这帮人本来日子就是有了上顿没下顿，你还把他抽去军队，那这些人的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情况雪上加霜。这种情况下，你让这帮兄弟在军队里怎么可能把心思放在打仗上？所以当这些人进到军队以后，他们的士气一定是低落的，军心一定是涣散的，这帮哥们要么就是出工不出力，要么就是想方设法当逃兵，战斗力怎么可能强得了？

第三，纪律崩坏。顺着上一条的逻辑往下推演，罗马军队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那么各种各样的牛鬼蛇神就会冒出来，军队环境遭到严重污染。最典型的情况就是军纪败坏，军队流氓化。当时的罗马军纪乱到了什么程度？军队到处都是做生意小贩，甚至连随军的妓院都有，就是没人正经打仗。罗马军团一片乌烟瘴气，哪有当年威武雄壮指示的样子？

出现这种现象，本质不过就是罗马军事制度不再适合当前社会发展需要的一种体现。换句话说，罗马军队质量的下降是一种必然，是制度缺陷所累积的矛盾在当前的总爆发。

二、哥们儿又支楞起来了

我们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么回过头去看看马略所公布的改革措施会有一个怎样的效果。

明眼人一看马略的这些措施，马上就能够想到三个字叫做：

职业化。

也就是说马略以前罗马临时工为主的军人，团体变成了一帮职业军人。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职业化之后罗马人就能够解决军队数量不足和军队质量下滑的问题呢？

那我们一个个来看。

首先，国家不再指定特定的人群服兵役，而是把兵役这个职业选择面向罗马社会全部公开，并且取消了财产门槛，这就等于全体罗马公民、特别是哪些穷人、失业者多了参军这条选择，这对于那些游荡在城市里苦苦挣扎的人而言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一个选择。

第二，参军只是第一步，加入军队成为士兵之后，如果还按照原来的游戏规则玩的话，士兵没有工资，而且还要自带干粮上前线，这依然没有解决这些士兵的后顾之忧：家里的老婆孩子还在嗷嗷待哺，他就不可能把心思放在怎么打仗上。而马略规定，凡是来当兵的，有工资拿，你也不用自己准备什么东西，这些军队全包了。总之只要你愿意为国卖命，你安心来就是了，其他的不用你管。这就解决了人心浮动的问题，士气就不至于涣散。

第三，给士兵发工资只是解决了整个逻辑闭环中的前半段，而后半段同样十分重要，就是这帮老兵退役了怎么办？当初这帮老兵来参军也是因为快饿死了、没办法才想着来军队吃皇粮，服役期间有钱拿没问题，可是一旦退役了，这帮无依无靠的人又该怎么养活自己和老婆孩子呢？马略承诺给出退役补偿：只要你退役，要么给你分钱，要么给你分土地，总之肯定可以让你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当这个最大的痛点被解决后，马略的这套逻辑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从根子上解决了当兵的后顾之忧，这样一来，士兵可以真正的安下心来服从命令听指挥，把心思放到训练和战斗中来，军队的战斗力才能够有保证，“能打胜仗”才不是一句空话。

第四，取消了财产门槛就相当于取消了制度性的歧视，以后军队里看重的就不是出身等级，而是实打实的能力和功勋。这一点太重要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参军打仗要自备武器，有钱人可以高精尖设备可劲儿造，没钱的只能钉耙锄头、锅碗瓢盆这么凑合，等于说你进到军队第一天起，就已经被鄙视链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这个时候的军队看中的不是你个人的军事素养，而是看你是不是“带资进组”的。而现在马略直接把“带资进组”这一条取消了，军队统一配发武器，统一标准训练，你在哪个兵种里混，完全看你的自身条件和素质，那是真刀真枪的凭本事吃饭了。这就给了那些弱势群体出人头地的希望，以前你穷屌丝一个，就算一身本事也只能当轻步兵、辅助兵，而那些资质平庸却手上一堆资源的人，可以轻轻松松的成为比较高贵骑士阶层。现在也许你一无所有，但是你完全可以凭本事成为百夫长、军团长，也可以成为骑士阶层的一员。这些对于人心的凝聚，战斗力的提升以及对纪律的遵守有着不可估量的示范作用，这种从制度上建立起来的公平，才是真正的公平，这到了这个时候，你才能说这支军队作风优良。

以上这些就是马略军事改革的效果推演。

而这些效果大大提升了马略军队的实力。同样作为士兵，在马略手下的士兵猛然间发现，哥们儿好像又支棱起来。

以前他们是生活的失败者，周围全是嫌弃和嘲讽，而现在他们成了职业的军人，专门保家卫国，使命神圣而且光荣，荣誉感尊严感都回来了。这感觉太好了，和这些体面与尊严比起来，苦点累点都没事，因为我活得像一个人了。

马略的军事改革给罗马军队带来的全新气象。罗马军队的风气为之一振也焕然一新，军队里贪墨腐败的事情也大为减少，其实这相当符合人性，靠堂堂正正能够得来的，谁愿意去搞野路子下三滥呢？

马略的这些措施投入一针强心剂，给素质下滑的罗马军队稳稳的踩住了刹车。假以时日，罗马军团完全有希望回到那个无敌的巅峰状态。

听上去很美是不是？

但是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利弊相通的，马略的军事改革措施如果能够带来非常积极的一面，那么在背后一定隐藏着十分消极的东西，不知不觉间给罗马的军队、甚至整个罗马国家都埋下了大雷。

那么这个雷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三、军阀崛起

如果你对上面的分析和措施看得足够仔细、或者你政治敏感性很强，恐怕你已经看出来问题了。

马略的改革方案，从提出到落地，都是马略一个人说了算，而以元老院为代表的国家权力机构在这中间靠边站了。

那么这种局面会造成怎样结果？

我们不妨想想，如果你是一个普通士兵，你想要参军，那么从进入军队的第一天起，你看到的、听到的和接触到的都是怎么样的信息，以及这些信息会给你带来怎样的感受和影响。

你会发现，不管是当兵还是退役，你的命运已经和马略牢牢捆绑在一起。

因为最重要的那几条：降低参军的财产门槛、给士兵发工资和装备、退役后怎么安排，所有的这些不是由国家、人民或者元老院说了算，而是马略说了算。

你能进军队是马略点头的；你在军中你能不能晋升、能分多少战利品，马略说了算；你退役之后能分多少安家费、能分多少土地、分到的土地在哪里、是肥沃还是贫瘠，一切都要看马瑞的心情……，请你想想，这些当兵的和马略之间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饭碗是人家给的，前途是人家定的、日子过的咋样也是掌握在人家手里，作为普通老百姓，你还有选择吗？

而偏偏这个马略既不代表国家也不代表人民，他只代表他自己。这场改革从上到下都是他一个人提出来、一个人操作落地的，元老院说不上话，插不进手，马略也不让你说话可插手。

如此一来，带兵将领和国家的关系、以及士兵和将领的关系就全变了。

按照以往的逻辑，士兵听将军的话从本质上就是在听国家的话，因为这个时候将领是国家委派的。但是现在马略这么一搞，完全成了士兵和将领之间的利益绑定，和国家没毛线关系了，军队都是将领一手招募、训练、提拔、使用的，那么士兵服务和忠诚的对象不再是国家，而是将领本人。

如果继续推演下去，将军与士兵的关系超越了正常的上下级关系，而成了私人帮派关系，那么军队就成为了将军的私人武装，不受国家的监督控制，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死军阀吗？

如果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你只要想想宋朝时候的岳飞和明朝时候的戚继光，他们手下的军队分别叫岳家军和戚家军，明明是国家的军队，却跟着将领的姓而不是国家的姓，那换了你是赵宋官家或者是朱明王朝，你咋想？

而当一个国家开始出现军阀崛起的苗头，那接下来一定是伴随着动荡、战争、混乱和不安。相关记在史不绝书，我们国家武汉末年的军阀混战，唐朝末年的藩镇割据以及明末的军阀割据，这中间夹杂着多少痛苦黑暗，让人不忍卒读。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对刚才提出的问题做一个解答了，马略的改革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雷：

在解决了军队战斗力下滑问题的同时，马略的改革也打开了军阀割据的潘多拉魔盒。

这也是为什么前面的文章说马略是罗马百年革命的带头大哥，他这个所谓大哥带的是什么头？答案就是开启了罗马的军阀时代！

可以这么说，马略就是罗马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军阀。

而马略之后，那些粉墨登场的大咖们有样学样，无一例外都成了军阀，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恺撒。也就是说，恺撒这个在西方世界、在很多史学家嘴里堪称神一样的人物，本质是个死军阀。

而就是在这些死军阀的联合运作下，罗马共和国彻底玩儿完，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帝国时代，而马略，正是拉开这一大幕的人。

惊喜不惊喜？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到目前来看，马略这些军事改革收到的效果都还是正面的。不过，改革的效果究竟怎么样，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去遛遛。

而马略也已经迫不及待了想和朱古达做个了断，因为当时你竞选的时候拍胸脯说的话（吹的牛），罗马人可都还记得，元老院也没忘，都盯着呢。

并且此时的罗马除了朱古达，还面临一个更大、更危险的敌人需要解决。此时除了马略罗马谁都指望不上。所以对马略而言，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对他必须尽快解决朱古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