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散文】望星空

小的时候，我就常常独自一人长久地仰望星空。我被那无限的神秘、苍茫和遥远深深震撼着，而我的思绪也被引领到未知的境地。时间一长，脑子里便什么都不想了，只剩下对无限时空的敬畏，霎时间，灵魂也变得澄澈而又浩瀚了。在那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似乎包容了宇宙，而同时自己也被宇宙所包容，我和星空是一体的。这时，我常常泪流满面，发出感慨，我究竟是谁？
　　 然而，就在我正在苦苦冥想的时候，常常就会听见一声大喝，告诉我，我究竟是谁，那声音，仿佛是来自天外一般，让我的整个身体为之一震。“小云，还在发呆干吗？功课做好了吗？”于是，几乎是在同时，我从窗台边一跃而下，爬回到桌子边上，重新捧起了书本，一个小小哲学家瞬时间被打回原形，重新变回了书桌旁埋头苦读的读书郎。没错，那个声音并非来自天外，其实，它就来自我的身后，是我的妈妈发出来的。
　　 那时候的我，常常在心中暗自埋怨妈妈，为什么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要在我马上就要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之时，再来叫我呢？说不定，我的思想意识很快就要和整个星空合为一体了啊，说不定，我马上就能和传说中的外星人，来一次亲密接触呢。
　　 不过，妈妈却常常笑话我，说我是异想天开，还老是拿出“杞人忧天”的小故事来劝解我。这我可不乐意了，我可不是担心什么天会塌下来之类的事情啊，咱虽然年纪小，可是，这点知识还是有的，我只不过是对于那个浩瀚而又未知的领域，怀有强烈的好奇而已啊。
　　 就这样，我还是经常在妈妈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偷偷地看一下窗外的夜空，看一下那满天不停地眨着眼睛的繁星。
　　 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仰望星空，而且，每次望星空，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就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我和那浩瀚的宇宙合二为一。后来，当我看到了宗白华的一首小诗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有这种想法的人，绝对不只是我一个人。
　　 “夜，一时间，觉得我的微躯，是一颗小星，莹然万星里，随着星流。一会儿，又觉着我的心，是一张明镜，宇宙的万星，在里面灿着。”这和我当时的想法，是如此惊人的一致，我甚至怀疑，那首诗歌，就是为我而做的。
　　 或许，当仰望星空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产生与我们一样的想法吧，那星星看似渺小，然而无数的星星却能凝聚成恢宏的太空。于是，我们便联想起，我们这些人类，这芸芸众生，也是如此渺小，可是，我们汇聚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大大的社会。星辰，和人类社会之间，竟然是如此相似啊。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吧，所有人看见星空，都会产生一种亲切感，渐渐地，就会觉得自己的微躯仿佛也变成了一颗星星，融入了恢宏的星流之中。
　　
　　 后来，我所就读的中学里开办了兴趣小组，内容十分多样，有学唱昆曲的，有学演话剧的，有学跳芭蕾舞的，有学书法的，有学外语的……种类繁多，对于这些，我虽然也都很感兴趣，可是无奈我分身乏术，只能选择自己最感兴趣的项目来参加了，于是，我便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天文兴趣小组。
　　 说实话，加入了之后，我才知道后悔啊。原本我以为，加入了天文兴趣小组之后，就可以常常夜观天象了，到时候，就可以使用那高倍的望远镜，将每一颗星星，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是，事实，却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
　　 所有的兴趣小组，都是在下午放学之后开始活动的，但是，学校里有规定，兴趣小组必须在晚上五点之前结束，当然，那就更不会允许在学校里头过夜了。可是，下午五点之前，太阳还没有下山呢，又哪里有星星可以看啊。
　　 于是，我们的绝大多数活动，都是在教室里进行的。这兴趣小组，办得和平常上课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的，演示着日食、月食都是如何形成的，或者是告诉我们太阳的那几颗行星，由内而外的排列顺序都是怎样的。最多也就是给我们看看那些画片或者是天体模型了。
　　 总之，兴趣小组的活动枯燥无味，令我不由得昏昏欲睡。
　　 这一天，我照例还是漫不经心地听着老师讲课，他正在说美国人阿姆斯特朗是如何登上月球的。这时，坐在我旁边的小黄，突然捅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没好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干吗？”
　　 小黄将一张报纸偷偷递到了我的面前，于是，我便看到了一则用红笔勾画起来的新闻，大致内容是，本周六晚上，是观看流星雨的最好时机。这一看，我的兴趣一下子便被勾起来了，扭头一看小黄，他正对着我眨眼睛呢。
　　 要让老师带我们去，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了，可是，这又能拦得住我们吗？于是，下课之后，我们几个便凑到了一起，商量观赏流星雨的事宜。其实，对于我们这样的菜鸟来说，大家全都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才是观赏流星雨的最佳地点，也不知道该准备一些怎样的装备。于是，观赏点便选在了市中心人民广场那一片宽敞的草坪边，而小黄，决定贡献出自己的玩具望远镜，作为我们的装备。
　　 接下来，便是说服家长让我们参加了。我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可是，没想到，回家跟妈妈一说，她竟然同意了。或许是因为她觉得有那么多人一起去，还是比较安全的，而且，人民广场就在市中心，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吧。
　　 就这样，吃过晚饭之后，我和朋友们便在家长的千叮万嘱之后，背着我们的装备，对了，更重要的是背着我们的零食，坐车来到了人民广场。
　　 那个时候的人民广场虽然不像现在那样繁华，但是，那也是在市中心啊，所以，各种灯饰，将广场照得亮如白昼。于是，我们瞬间便知道自己选错了地方了，看流星雨，应该选在那些僻静的所在，可是，我们却选择了在闹市区，这恐怕结果会是赏灯胜于赏星吧。
　　 可是，要重新出发，转战其他地方，又实在是来不及了。于是，胖乎乎的小黄第一个坐到长凳上，撕开零食，开始吃起来，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馋了。见他坐下了，我们几个便也坐了下来，开始品尝美食。于是，观察流星雨，这样一项原本严肃认真的科研活动，在这活动一开始，便偏离了它的方向，渐渐地，向茶话会或者是露营野炊之类的活动偏移了。
　　 大家吃了一会之后，突然感觉到了夜色浓重，那原先人来人往的广场上，渐渐地行人稀少起来。温柔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周围的一切都沐浴在月色之中。我们回头看看身后的草坪，那草坪上刚刚浇过水，湿漉漉的青草叶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好安静啊，都快没人了。我们回去了，好吗？”没想到，第一个打退堂鼓的，竟然就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小黄，他揉着圆滚滚的肚子，皱着眉头恳切地说着。
　　 我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不行，我们是来看流星雨的，不是来吃零食的，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
　　 小黄想了想，说：“也对。而且，我的望远镜还没有派上用场呢。”
　　 于是，大家这才想起来，既然是看流星雨，那自然是要抬头看天上的。于是，大家便齐刷刷地抬头，看向了夜空，我们坐在静静的夜空下，凝望在浩瀚的太空中那些闪闪发光的星星。说实话，虽然我曾经多次仰望星空，可是，还从来都没有和那么多小伙伴一起看过呢，此时此刻，真是别有一番情趣啊。
　　 小黄说了：“你们说，这星星，真有老师说的那么大吗？你们谁能认出哪些是他说过的那些什么星座吗？”
　　 我们又是齐齐地摇头，我说：“那些星星看起来太小了，都差不多。”
　　 小黄灵机一动，道：“对了，拿我的望远镜来看啊。”于是，兴匆匆地从包里拿出了望远镜，放在眼前，抬头看了一阵，又失望地放了下来。
　　 “怎么了？”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看上去跟原来没有什么区别，看来，这望远镜一点也没用啊。”
　　 于是，我们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次观看流星雨的活动，恐怕是要泡汤了。小黄又在旁边嚷嚷着要回去，而我呢，却依旧抬着头，仰望着夜空。
　　 天空是墨蓝色的，很深邃的那种颜色，但是，却一点都不污浊，天上好像是被清澈的水洗过一样，给人水灵灵的感觉。微云遮住了淡月，但是，却不能遮住那满天的星星，因为，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它们宛如一块蓝缎子上那随意印染的数不清的碎玉小花儿一般。
　　 星星一闪一闪的，难怪呢，人们总喜欢用眨着的眼睛来比喻星星。我忍不住想：当我在看那颗星星的时候，那颗星星上，是否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呢？
　　 我的兴趣小组并没有白白参加，所以，我知道，当我们在星夜极目远眺的时候，我们所看见的星光，那都是穿越了亿万光年而来的啊。光，是多么迅捷啊，然而，宇宙中的距离，竟然是以光行进一年所走过的距离来计算的。星夜中的光芒，它们来自远方，来自宇宙的深处。在语文课本上，我们学过这样一句句子，叫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一时间，我与夜空中无数的客人相遇，这么多光簇拥着我，抚摸着我。
　　 或许，当那双眼睛看见我的时候，我早就已经作古，成为远古的传说了。所以，遥远的朋友啊，你所看见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尚且年幼的我，居然会想到这样深邃的话题，可是，的的确确，我真的是想到了，或许，这就是星空的魔力吧，我竟然在朋友们整理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还在思考这样深奥的话题。
　　 这时候，小王捅了捅我，道：“回去吧，夜深了，你看，大街上都没有人了。”我这才注意到，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大家都行色匆匆，向着汽车站快步走着。是啊，再不走，或许会赶不上末班车的。于是，我也只能恋恋不舍地和那夜空说再见，跟随朋友们向车站走去。
　　 于是，这一次观察流星雨的活动，便彻底宣告失败，我们甚至连一颗流星都没有看到，充其量，只不过是在宽敞的广场上，望了一回星空罢了。
　　 回家后，妈妈问：“看到流星雨了吗？”
　　 我垂着头不语。妈妈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或许，妈妈早就知道我们的这次行动会以失败而告终吧，可是，她却没有阻止我，给了我一次尝试和探险的机会。
　　 这大概真的可以算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探险了吧，一次都市探险。几个孩子，在深夜，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探索着星空和宇宙的奥秘。虽然，我们那探索的步伐，只迈出了那么一小步，甚至连市区都没有走出，但是，它对我们来说，却意义深远。我想起了那天在上课的时候，老师曾经讲过的，关于阿姆斯特朗的故事，他似乎是说过那么一句话：“我的一小步，就是人类的一大步。”其实，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也是这样啊，那一次探险，绝不仅仅只是一次孩子的玩闹，而是象征着我们向着未知的未来，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这就是星空的力量吧，是星空那无限的诱惑力，吸引着我们，鼓舞着我们做出了这样的一个探险的决定。
　　
　　 记得后来，回到了学校里，我们全都情不自禁地围住了兴趣小组的老师，问着问那的，我们问：为什么星星看起来那么小啊？我们应该在哪里看流星雨啊？流星雨是怎样形成的啊？流星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变成流星雨的那些星星，是不是来自银河啊？它们陨落了之后，银河的星星会不会变得越来越少啊？……
　　 把老师给问得手忙脚乱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后来，他终于搞清楚了，为什么我们这些孩子，不久前上兴趣课的时候，还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呢，现在却又个个成了爱提问题的好学孩子，原来，这和我们的一次小小冒险有关。
　　 老师首先批评了我们不应该在深夜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但是，他竟然又向我们表示，如果我们都乖乖地上课，考试得到好成绩的话，在暑假的时候，就带我们去佘山天文台，真真正正地看一次星星。随后，他就一一给我们解释了我们提出的那些问题。
　　 虽然，在现在看来，那些问题都是孩子气的，甚至是可笑的，但是，那可怨不得我们啊，谁让我们都是好学的孩子，而星空，又是那样诱人呢？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早在千年前，就曾经有一位伟大的诗人，问过类似的问题了。那位伟大的诗人，叫做屈原，他有一首叫做《天问》的诗歌，就一口气向上天问出了无数个问题，这其中，就包含着天文学的问题，比如，他问：“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或许，这世上所有对于未知世界有着好奇的人，都会和我们一样，问出这样的问题吧。只可惜，世界太大，问题太多，课堂上的那些简单的问题，老师还能作答，而世人所提出的绝大多数的高深问题，却无人来替我们解答，又或者说，作答的人，正是我们自己。长久以来，人类就像是年少时候的我们一样，面对这未知的苍穹，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探险，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只可惜，我们知道的越多，就会发现，需要探索的问题，会变得更多。
　　 科学家说，宇宙是始于亿万年前的那一次大爆炸，从那一刻起，有了时间、空间，如今，宇宙仍然在衍伸着，它隆隆的爆炸声响彻在遥远的边疆，在虚无中，宇宙默默地，拓展着自己的疆土。
　　 抬头仰望苍穹，银河，那条世世代代流过我们头顶的大河，它启迪哲人的灵思、荡漾诗人的情怀，它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天的河，然而，谁又能想到，在这条大河中，是没有水滴的，无数的星球，便是它的水滴，它竟然是一条由无数颗星星汇成的光的大河。银河没有河道，它的河道是它自己开辟出来的，它在浩茫的宇宙中不停地奔流，在奔流中开辟着自己的河床。
　　 小小地球，也是这长河中的一滴水吗？
　　 仰望星空，我继续着自己向自己的提问，我记得，这样的提问，从我小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我还知道，这样的提问，还将永远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