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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语散文】时来风送腾王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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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10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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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阁,名列江南三大名楼之首,相传,它乃是初建于唐朝永徽年间的一幢名楼,当年,还是李渊之子李元婴在担任洪州都督的时候建造的呢,算得上是一座皇家建筑。在古代的时候,人们将它看成是一座代表吉祥的建筑物,有一句古话就做“藤断葫芦剪,塔圮豫章残”,“藤”和“滕”谐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滕王阁和绳金塔倒塌的话,豫章城里的人才便会凋零。这虽然只是民间的一句俗谚,但是,至少也反映了人们对于滕王阁的喜爱。所以,历朝历代,人们都对滕王阁加以保护。
   不过,要说起滕王阁,人们想到的或许并不是它那精美的建筑格局,而是王勃的一篇文章《滕王阁序》。这篇华翰,字里行间都流露着一种唯美的气息,将滕王阁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堪称一篇旷世佳作。
   说起这作者王勃,可还真的算得上是一个命运多舛之人,他虽然才华横溢,文采出众,可是,时运不佳,他的仕途一直就非常不顺遂。据说,他的祖上还是隋朝末年的一代大儒,有一个尊号,唤作“文中子”,享有很高的声誉。这王勃从小在家庭的熏陶下,自然也是文采出众的。据说,他六岁的时候,看着庭院里的萧萧落叶,不禁心潮澎湃,当场就赋诗一首:“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他的父亲听了之后,不觉大为惊讶,认为这孩子将来必将有出息,一定能够成为一棵参天大树的。
   或许,这个世上所有才华横溢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吧,那就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王勃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虽然才华出众,他的人缘却未必好,屡次遭到同僚的迫害,因此,他的晋升之路,也是困难重重的。
   他甚至还因为一篇文章,而得罪了当时的皇帝呢。那时候,他刚刚来到沛王李贤的府上,深得李贤的器重,当时,宫中流行斗鸡,沛王也是一个喜欢斗鸡的人,他有一只百战百胜的大公鸡,可是,却独独被英王的鸡战败了。看着英王志得意满,而沛王灰头土脸的样子,王勃一时兴起,就援笔写了一篇游戏之作《檄英王鸡》,当时赢得了众人的赞誉。可是,事不凑巧,这篇文章被唐高宗看见了,他十分生气,老皇帝毕竟和年轻人之间有代沟,他当即指责王勃,说他将“檄文”这样庄重的文体用来儿戏,实在是放肆,表面上是檄鸡,实际上是想要挑起诸王之间的不和,于是,便下令罢免了王勃的官职,逐出了王府。
   原本只是一篇戏作,谁知圣上却如此认真,这以后,王勃便越来越不顺,他的官越做越小,所呆的地方,越来越偏远,甚至还曾经遭受牢狱之灾。那一次,他收留了一个逃犯,后来想起了窝藏逃犯是要遭受连坐之罪的,于是,他深悔自己的孟浪,无奈之下,竟然将那个罪犯杀死。纸是包不住火的,所以,他因为窝藏人犯,并将其私自处死而被捕下狱,幸亏适逢高宗册立太子,大赦天下,所以他才幸免于难,免除了自己的杀身之祸。
   出狱之后,他对仕途彻底失望,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性格其实是根本不适合当官的吧,于是,他便心灰意冷,想要从此告别官场,回归林下。那时候,他的父亲因为他窝藏人犯的事情而遭到了连累,所以被放逐到了遥远的交趾,据说,那地方十分遥远,乃是在现如今的越南境内,于是,王勃便打算跋涉千山万水,去看望自己的父亲。“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或许,他会想起自己小时候曾做过的这首诗吧,人们都说,一语成谶,或许,对于王勃来说,真的是如此,现如今的他,就好像是一片从树上飘零下来的落叶一样,飘到那遥远的地方,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重新回到自己的故乡。
  
   不过,落叶在飘零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暂时停歇,就因为这样,王勃和滕王阁之间,有了不解之缘。那一年,他从龙门出发,一路沿着黄河、运河南下,坐着一叶扁舟,向着远方飘去。当他到达马当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虽然一路平安,布帆无恙,可是,舟船劳顿,也使得他相当疲惫,这时候,他听说滕王阁的重修工程完工了,当时的洪州都督将在重阳节的时候,召集宾朋好友,一起庆祝,举行欢宴。王勃是一个好文之人,他看别人斗鸡,都能够写出一篇妙文,又怎会错过这一次机会呢,虽然屡次遭受挫折,可是,他依然很想参加这一次的盛会,珍视这以文会友的机会。
   时间已经快到农历九月份的重阳了,他所在的马当,距离洪州的距离又相当远,据说有七百里之遥,所以,是绝对不可能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赶到的,但是,王勃还是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旅程,乘兴而去,谁知道,奇迹突然出现了,这天夜里,刮起了顺风,于是风帆展开,就好像是一张翅膀那样,船飞快地向着洪州的方向驶去,王勃欣喜若狂,以为是有江神相助。或许真的是这样吧,想当年,江郎在梦中得到了一支生花妙笔,于是,下笔如有神助,而如今,若非这江上的神风,王勃也不可能及时赶到滕王阁,也不可能留下这样的千古绝唱《滕王阁序》。
   只可惜,哪怕经历了再多的困厄,王勃依然是一个不谙世故、桀骜不驯之人,他一心只想以文会友,却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所谓滕王阁欢宴,阎都督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婿孟学士在众人面前展露一下自己的文采而已。其他人都深挚此中的缘故,所以,当阎公相邀,请大家吟咏的时候,都再三谦让,都想将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阎都督的女婿。可是,王勃却不谙此道,当阎都督问起他的时候,他竟然欣然应允,使得满座愕然,而阎都督的脸色,自然也就阴了下来,不太好看了。
   王勃写文章,有一个习惯,喜欢稍稍喝上一点酒,以助文兴,然后,就蒙头睡觉,在被子里头打腹稿,等醒来之后,就一笔挥就。这一次,由于是在筵席之上,想要蒙头睡觉,恐怕是多有不妥的,于是,王勃便凝神静气,不慌不忙地酝酿自己的诗文。过了很长的时间,王勃才有了第一句:“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这样的句子,自然算不上新鲜,简直可以说是平淡无奇,毫无新意,所以,那阎都督便默不作声,脸上依然不好看。可是,听着听着,他渐渐地为王勃的文采所倾倒,一直听到《滕王阁序》中流传千古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拍案叫绝,赞叹道:“斯不朽矣”,于是,暂且忘记了王勃将他的女婿比下去这件事情,赞其为神来之笔,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说实话,王勃此行,应该说内心世界还是十分压抑的,因为,他年少时候想要经济天下的志愿,已经成了泡影,落魄江湖,身世如同雨打浮萍,不知道自己这片落叶,将要飘零到世界的哪个角落,所以,他的内心世界,必然是有着深深的愤懑和绝望的。不过,兴之所至,他也为大自然的壮丽所感动,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不幸,“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所以才有了这流传千秋的绝世佳品《滕王阁序》。
  
   在所有的描写滕王阁的诗文中,王勃的《滕王阁序》应该算是构思比较巧妙而又有新意的了。这篇文章,自然是为了描写滕王阁,抒发自己登高感怀的心情,同时也记叙滕王阁宴饮的场景,可是,王勃却并没有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从滕王阁的巍峨壮观和宴会的场景开始写起,而是先写滕王阁所处的地理位置,“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如此的开篇,给人一种相当大气的感觉,并非从一楼一宴这样的小处入手,而是讲了洪都的历史和它所占据的重要的地势,给人一种境界广阔的感觉,让人不由得怀想,这洪都如此恢宏,在这里的滕王阁,又当如何辉煌呢。
   于是,紧接着,王勃便妙笔一挥,在介绍了洪都的人杰地灵之后,将笔墨转移到了对于盛宴和滕王阁的描写上,用饱满的笔墨,浓墨重彩地描写了滕王阁和周围美丽的自然风光。他不仅用“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翔丹,下临无地”这样豪迈的词句,略带夸张地描述出了滕王阁高耸入云,气势恢宏,金碧辉煌的形象,而且,还用“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这样细腻温婉的笔触,描写了那建造在沙洲之上的滕王阁风貌。
   不过,话题转移到了宴会上之后,王勃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他用了大量的历史典故,名人事迹,将自己和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青史标名的大人物做了一个对比,表达了自己报国无门,时运不济的心绪。“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宴会之中的欢悦,其实根本就不能令王勃的心绪彻底放开。“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从这样的句子中,我们可以看到,那里头全是牢骚,全是愤懑。他眷恋君王,渴望得到重用,可是,时不我与,他便只能自怨自叹,于是,这篇文章的基调,便一下子从原本的高亢有力,变成了抑郁深沉。这也难怪,王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面对坎坷的仕途,他最后也只能放弃了功名之路,“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了。
   由此可见,那王勃根本就是在借滕王阁酒宴上的佳酿,来浇自己心中的块垒,或许,就算如果没有这一次的重阳节滕王阁雅集的话,他也会借其他的机会,来写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一个高洁之人,却得不到世人的重视,“不才明主弃”,他一定是觉得憋闷无比的,所以,借着这一次顺风,飘到滕王阁之后,他自然要敞开自己的心胸,抒发自己心中忧愤的情感。
   当然,王勃毕竟是一个生性豪迈之人,他并没有一直停留在这样低沉压抑的情绪之中,他在这之后,又运用了若干典故,不同的是,这一次变得奋发激昂,情感充沛,表明了自己虽然怀才不遇,却依然壮怀不改的心境,“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重又变得豪迈无比。
   这是一篇构思多么新颖的文章啊,大起大落,若干个回环变化,将自己的情绪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由此可见,王勃并非单纯在写一次丰盛的宴会,也并非只是为了描写滕王阁的优美风光,而是表现了自己深厚的内心情感,和对于人生的深层次思索。
  
   应当说,王勃的这一次经历是幸运的,他就好像是一片飘零的落叶一般,被一阵江上的神风,一下子刮到了滕王阁,如有神助一般,完成了一篇旷世之作。此文一出,四座叹服,就连那早就准备好了稿子,想要一展才华的阎都督的女婿,都为之搁笔,再也不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不仅如此,王勃的《滕王阁序》,还流传千古,为后世之人所称赞。
   当然,有喜欢的,那也必然有提出反面意见的,有人称:“以骈俪作记序,多无足取”,一下子将王勃,贬到了极致,不过,大诗人杜甫却对此有不同看法,虽然他的文风可能和王勃不太一样,但是,他依然对王勃以及初唐四杰的文采极为赞赏,写诗曰:“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对于那些批驳王勃之人,提出了辛辣的讽刺。
   有人称王勃的这一次经历是“时来风送腾王阁”,的确,这一次王勃算是十分幸运的,一生命运不济的他,竟然也有那么一次时来运转的机会。在“三言二拍”中,有那么一个小故事,讲述的是一个背运汉,巧遇一种名叫“洞庭红”的橘子,于是,时来运转,从此变得大富大贵的故事。那么,王勃呢,他又是否会因为这一次的风送腾王阁,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变得一帆风顺呢。
   只可惜,关于背运汉巧遇洞庭红的故事,只不过是小说家言,那里面有着太多的虚构成分,当不了真,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王勃那桀骜不羁的性格,决定了他的一生,都不可能变得太顺利的。
   “时来风送腾王阁”,那么,“运去”之时,又当如何呢?当那阵神风不再吹到王勃身上之时,他的命运又发生了转变。他来到了交趾之后,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度过了一个炎炎的夏日,到了秋风送爽的时候,他踏上了归程。不幸的是,当那渡船刚刚驶入南海的时候,就遭遇到了海上的风浪,就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被巨浪吞噬,转瞬之间,就没了踪影。
   “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再联想起王勃年幼之时所写的这首诗,不禁让人感慨,或许,这首由王勃亲自撰写的诗,倒正好可以作为他一生经历的写照呢。他时运佳的时候,是由一阵风吹送滕王阁的,他时运背的时候,也是死于海上的风暴,他的一生,都好似风中的转蓬一般,辗转大江南北,浪迹天涯。
   有一个词,叫做“天道忌全”,或许,像王勃这样文采出众之人,实在是太优秀了,所以,就连造物主都会心生嫉妒呢,因此,才会狠下心来,将王勃这个自己亲自造就的天才扼杀摧残,令得王勃的生命之花还来不及完全绽放,便悄然陨落了,只留给世人无限的神伤和感怀。
   有民间传说提到了王勃,说他的尸体被冲入蓝江之后,蓝江两岸总是时不时地有乌云滚动,夜深人静的时候,狂风卷起落叶,发出簌簌的声音,让人觉得似乎是王勃在吟诵着诗文。这个传说故事,表现了人们对于王勃的热爱,这个时乖命蹇的天才文人,永远活在了人们的心中。
   “行脚无根任转蓬,江南江北一囊空”,王勃,就好像是一片风中的落叶一般,居无定所,时来之时,便有那么一阵惠风,将他轻轻地送往了滕王阁,于是,留下了一篇传世的美文,令无数人感叹。惜哉,造化弄人,在南海之滨,滚滚的狂涛将他吞没,同时,也洗掉了他一身的黄尘,满腔的郁闷,终于,这个一生不幸,如同落叶飘零的孤独文人,可以停下自己的流浪的脚步,歇一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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