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墳

    餘生已知天命，見人有眾乎，事有雜乎。但凡生死已作平常，不過爾爾；奸惡已作平淡，亦不過爾爾。而今唯有一事思之奇之，乃一同窗早年告來，余于此談之，以供一奇也。

此同窗名李丕，家居遠郊之地，鄰近一山，山后四野多墳，大小不一，多為此地人之所修。至於當時，李丕尚幼，甚無知。與其鄉里馬成、田收、張平三人交好，常與一起嬉鬧，無所不談。其中又以田收年長，眾人皆聽其言，奉其圭臬。

    一日，適仲夏之季，天燥無風，流暑氣悶。四人相聚甚感無聊，田收曰：“餘聽鄉里之人言，後山多亂象，常有幽咽怨訴之音，為先人之亡魂所發，女可聞否？”李丕聽聞此言，色有變矣，不言。

    馬成曰：“余亦有所聞，此幽咽怨訴之音常於夜半而發，餘有一日，夜半隨兄而過此地，忽聞有眾人在言語，其聲叨叨絮絮，不絕於耳。而環顧四方，未有人影可見，聲倏若止也。複行不過數步，聲又傳乎，乃大驚，疾步而行至家。”

    張平笑曰：“此乃奇之，余未有聞。昔日當以 此般之事為稗官之言，不足以稱，亦不可為信，蓋真有確切乎。”

    田收曰：“此中甚有意味也，吾幾人何不一去探之，遍訪究竟。”張平稱其願從之，馬成稍有猶豫。田收又曰：“蓋死人之事，陰陽相隔，不復歸乎。況吾幾人相伴而行，何以懼之？定以察其緣由來釋幽咽怨訴之音。”馬成聽此言而亦稱其願從之。惟李丕不去，折道還家，三人哂之。

    後至於山上，未見有人，亦未聞有聲。墳多矣，不可稱數。有有名之墳，碑以記之，不過鮮也。多為無名之墳，碑前之字經由流轉之光陰而逝，不可辨，亦未有人整葺，野草蔓生。

    田收三人於其中，不覺有異。田收未嘗有懼也，爬至碑上而立，仿飛鳥視群山之姿。張平、馬成二人不敢，因聞鄉里老人之言，立於其上腹痛之。惟視田收嬉於其上，以為勇也。

及瞑色西歸，三人應還。路一老墳，田收忽有小解之意，馬成二人勸之歸家而解，田收不聽，就地而解於墳頭之上。二人有懼，又以為勇，不牽之。

    此後兩年，未有所異，田收、馬成、張平三人每見於李丕，皆哂，以逞其能。但不知何故，田收之背漸駝也，其父先覺，乃告請於鄉里德醫，察之未有不適，姿之誤。其父于其背上繩以一棍，但未嘗有效。

    反于半年之後，田收之頷幾近其膺。泣之曰若有人騎在頸上，重乎。其母盡其力掰直，未幾又駝。複有尋醫，亦未有不測之變。

其父其母思之不對，與其祖父、祖母商之，尋一神婆。神婆來時，隔生人，與田收家人閉門而言，屋內悉悉索索。有膽大之人聽於牆角，而後大變顏色，又滾又爬而歸，眾人遂知其故。

    蓋神婆甫一進門，尚未問其何故，直言田收於墳地負一物而歸。墳中之人，此地之先輩，囿于幼無所曆，以此為訓。眾人聽之，無不悚然，凡此于天黑之時，再無一人而出。

而後，田收之父出財，要宗族之長，與神婆同至後山，整葺墳墓，理修雜草。亦做法事，只酒水盡用兩擔。

    又言真乃怪事乎！田收之背果為直也，於此後其再不敢獨行于深山之中，凡事皆依循其矩。人皆言“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此中之事，亦該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