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舟”是我上高一的时候，一位语文老师的笔名。他只做了我一年的老师，教我的那年，刚好是他退休的前一年。等到了我上高三的时候，他摇身已成了学校的保安——这是后话。

    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诗人，还出过几本诗集。我的书架上现在还存有两本他的诗集，每次闲的时候便翻一翻。其中，有的句子给我的印象还十分深刻，我一直对能有这样一位老师而感到自豪。

    “沙舟”不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课下，身上那股诗人的气质都非常浓厚。每到下雨的天气，总是能看到他一个人逡巡在学校里两边都是树林的小道上，可能是正在找寻灵感。他平日里不太讲究穿着，常给人一种邋里邋遢的感觉。一年里无论是那个季节，他额头上的刘海都很修长，时不时就要朝着右边的方向甩一下。在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这甩头发的动作往往会让人忍俊不禁，我们在下课后，一开玩笑，便也要模仿一下他那滑稽的动作。但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后，倒是也不再那样惊奇。每每天气转热的时候，还常常能看到他穿着一双露脚的拖鞋，骑着一辆看上去是上个世纪所产的摩托车在校园里或是学校外的街上转悠，嘴里叼着一根烟。每每我们有几个人并行时，看到他的这般模样，大家总会盯着他笑上半天，好不快活。

    在课堂上，“沙舟”的激情好像很容易就会被点燃。我那时对学习并不怎么用心，上课的时候手里总是还攥着手机。印象最深的一堂课便是他讲到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讲这首诗的时候，真让我觉得仿佛面前站着一位感性的诗人，沁润在一种民国时期那些文人们浪漫的底色里。他隐约夹带着个人的哀伤，时而沉吟，又时而激越。他从讲台上讲到了讲台下，绕着教室里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再回到了讲台上，平常秩序不太井然的课堂，那天竟是出奇的安静。每每回想起这课堂的情景，我便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真”的语文老师，不像现在，我眼前只能看到披着伪善和假道学面具的兽，还有被世俗熏得喘不过气的鬼。

    在学校里，有一块被“沙舟”开垦出的菜地，里面种着许多蔬菜。“沙舟”在课上曾无数次对我们说，要是想吃的话就去摘，我曾看到他很多次去往那块菜地的身影。不过我没有去摘过，倒是有几个同学还真的去过。记得高三要毕业的时候，我还路过那块菜地，我看见菜地里的蔬菜长得很茂盛。记得我在他的一本诗集的扉页里曾有一句话，是这样说：“诗人身上有着浓浓的乡土气息，负载着父辈压弯的脊梁，体味着农家淡淡的丰收和喜悦，反思着大地深深的情韵。”今天我在回想起，好像又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在我上高三的时候，沙舟退休了，但他却又成了学校里的一名保安。不过这位“诗人保安”显然给予不了那么强烈的保护力，他常穿着保安服在校园里，要么是在大门前，要么就是在校园里转悠，当然嘴巴里还老是叼着一根烟。有的同学违反了校规，堂而皇之地骑着车进入了校门，他也只是用手指头远远指一下那个同学的脑门，指完后便又换个方向品味着他嘴里的烟。我记得有一次他在上课的时候曾说起他冲着校长发脾气的场景，他讲起来这件事显得很不在乎，或许他对谁都不在乎——诗人不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附：沙舟的几首诗

风中的苇叶

每一个黎明的到来

都让我心惊

每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都丰富着母性的天空

血雨中摇摆着苇子

大地一下失去了应有的平衡

风吹倒了家门

母亲流去了所有的血液

我被淹没了心灵

变成

风雨中一片孤叶

这片土地

这片土地上

每一个女人的泪水

随便可写成一部悲惨的历史

这里

每一个男人的旱烟袋

都记载着弯曲的岁月

这里

历史曾是干瘪的乳房

流淌着伤痕累累的血

美学曾要求暂停

这片土地上

每天都拍摄着二牛抬杠的倒影

每个姑娘心中

都珍藏着望天石的故事

这是黄河古道

千百年来

始终弹着一支疲惫的歌

一曲古老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