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道

    小学一进门右手处的位置，是一排小平房，小平房的外围，都被喷上了白漆，正对着校门的那一面墙，上面还写着一些诸如“学校是我家，爱护靠大家”的标语。这一排房子并没有被当作教室，有的成了放卫生工具的地方，有的则成了宿舍。小平房的后面，是学校的围墙，平房于围墙之间，有一条狭长的过道，便是我们常常称之为“黑道道”的地方。

    在我们这里，黑道道就差不多等同于小巷子，只是往往人们说起这个词语的时候，暗含着一层贬义。因为黑道道里不是干什么好事的地方，县里曾有一条巷子是公认的黑道道，被叫做“二道行（巷）子”，是卖淫女和皮条客麇集的地方。也有一些黑道道是那些赌徒们常常驻足的场所，往往在黑道道的深处，有一间小门，推开小门进去，走上几步，便能看到一间热闹极了的屋子，里面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也有的黑道道是被那些社会人用来约架斗殴的——因为黑道道里比较隐蔽的缘故。总之，黑道道这个词语含蕴了许多特殊的意义。

    当然，我们在小学里称之为黑道道的地方并不是这样的为非作歹之地，只是因为它处在这排小房子与校园的围墙之间，常年都不怎么有日光照耀，显得极为阴暗。黑道道里，每隔一段距离便种着一棵树，多半是臭椿树。这些树都有些年头了，一个个又高又粗壮，校园的围墙也不过才有它们的一半高。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些树木的庇护，就像是把大伞一样，黑道道里就显得越发阴暗了些。

    在五年级的时候，我的教室更换到了那排小平房的对面，中间只隔着一个矩形的花池。也就是自此，我每天放学的时候，不走在大路上，而是要故意多绕个圈子，从这条黑道道里穿到校园的大门，然后再回家里去。当时，好像大部分的男生都喜欢穿行这条黑道道。大约是五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在教室里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起先，只是好奇，但实际上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干什么。等到下课之后出去才发现，黑道道那里突然摆了一堆课桌和板凳——当然都是旧的和坏掉的。我们一股脑涌到了那里去看，有的同学看到其中有几个崭新的凳子，便顺手拿进了教室，将自己原本坏掉的凳子拿出来丢在了这里。

    这些课桌和凳子看上去这样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意思，但没过多久，这里就变成了我们的天堂。我们将原本被散乱丢在这里的东倒西歪的课桌一个个地了抬起来，将几张看上去很新很结实的桌子并到一起，在这上面又陆续地搭上几张其它剩余的桌子，或者干脆就是一个个的木头块。似有形，似无形，这里看上去就像是成了一个城堡。不知道是谁还从家里拿过来了几块布，挂在桌子的上面，就成了这座城堡的门帘。这个城堡搭得其实并不是那么结实，主要是因为这些桌子本身就很脆弱，城堡里除了我们自己刻意空出的一个“大洞”——我们故意将城堡搭成了洞穴的模样，还有一些其它的“小洞”，这都是无意之中形成了，因为那些课桌一被横着摆放的时候，桌腿与桌腿之间，就不免会有些空隙。无论是“大洞”还是“小洞”，人都能钻进去，舒舒展展地躺着，将那个“门帘”再放下来，属实有些家的感觉。

    这里真的就是天堂，尤其是夏日里的时候，我们很少有人会睡午觉。中午两点半上课，我们往往十二点半就已经到了学校里。来到学校后，便闹嚷嚷地挤在了这里来玩。我们在这里要么是互相吹嘘，说些有的没的。更多是从家里拿一副扑克牌过来玩，将“门帘”拉下来，四五个人围坐在这洞穴里，围成一个圈，手里还各攥着几袋零食。夏天的时候，天气总是很热，尤其是中午的时候，日光照耀在地上，泛动着层层热浪，大地就像是在被炙烤一般。然而，在我们搭建的城堡这里，却是异常清凉，不仅臭椿树上浓密的枝叶为我们遮住了日光，而且这狭长的过道里时而都能吹过一阵惬意的微风。我们有时候玩累了，也说累了，就干脆直接躺在这里睡上一会儿，当然是很难睡着的。不过，也真有位同学在这里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我们为了逗他，故意没有把他叫醒。上课过了十分钟之后，才看见他急匆匆地从那边跑了过来，被老师好好教训了一顿，我们在底下一个个地都捂着嘴在那里偷偷笑着，好不快乐。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到了六年级的时候，因为我们常常聚在这里玩，班主任害怕会有危险，便禁止我们再去那里。并且我们原本搭好的城堡不知是谁，将其中的一些桌子给搬了去。因而，关于那个城堡的记忆只存在于一个夏天，短暂却又美好，——人生里大多分的事情都是这样。

2020.12.4 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