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套

    在我出生前三个月的时候，我的爷爷就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等我出生后，也只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的奶奶便改嫁到了另一个村子里。父母在生我的时候，还没有我现在的年纪大。我家里当时有很多地，黄河岸边、二环路边、邻近的队里、家门口……到处都零散地分布着一些，父亲当时并不顾家，诸多的田地则完全要靠母亲来打理，后来听外婆说，那时候她和外公一旦闲了下来，还经常要骑着车到我们家的地里来帮忙。我出生的时候，正是农忙的季节，家里没有人来照顾我，我刚半个月大，就被抱到了外婆家。我的童年有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把外公和外婆唤作是爷爷和奶奶。

    外公和外婆是极为要强和吃苦的人，他们那时候主要是在做贩卖饲料的生意，每到特殊的日子，就要开着车到我们这里的一些地方赶集，去卖饲料。这些卖的饲料都是外公和外婆先去收购来原料，一锹一锹地在院子里掺好，再装起来码到车上的。一袋子怎么说也近一百斤左右，为了生活，外公和外婆所吃的苦真有太多太多。他们原本住的那个巷子里，几乎都是外公本族的亲人。后来，也就是在我出生之前的几年，他们花钱在村政府的对面买下了一套房子，是一栋二层的小楼，还带着一个后园和车库。楼上楼下的房子有好多间，在我记忆里，外公和外婆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后院的那个房子里，小姨和舅舅都住在楼上。楼下的那几间房子里有一个卧室和一个厨房，以及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很大的客厅。这里因为常常空着，外公和外婆便在这里开了一个商店。那时，小姨已经早早戳了学，便打理着这家商店。

    我刚刚被抱过去的时候，外公和外婆还要忙着生意，实际上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小姨来照顾我。小姨当时也不过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我的脑海里至今都有这样一幅画面：小姨当时正抱着我，在商店的橱柜旁，对面放着一张床——可能那时的我便常常睡在这里。这张床横着放在客厅的东面，靠着墙，悬挂着一张绯红色的床帘，床单的颜色也与此相仿。我在外婆家就这样住着，期间，零零散散地也又被抱回去过。我的奶奶虽然改嫁了，但在那边过得并不舒心，老是闹着要回来，但每次又都只回来几天，就又回去了。这一连闹了三次。我记得她最后一次要闹着回来的时候，还告诉我她要住在我家院子里的东房，还把那间屋子打扫了一番。可没过几天，我便看见了那个“爷爷”骑着车来了，还带着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奶奶便走了。人们都说，事不过三，自那以后，奶奶就再也没有闹着要回来过，所以，我的亲奶奶反而并没有怎么照顾过我，我与她的关系一直都比较疏远。

    等我上幼儿园的时候，那会儿，小姨有了工作，也即将就要结婚了。外公和外婆便把这里租了出去。因为这个客厅很大，外公和外婆便用一块大大的木板将屋子一分为二，一半租给了一户姓张的人家，他也在这里开了商店，兼当作麻将馆；另一半则租给了一位很年轻的姑娘，她在这里开了理发店。父亲在这时候还是不怎么顾家，母亲又忙着地里的活，我实在没人照看。于是，经过一番商量后，有一段时间我都得常常住在奶奶家。

    奶奶所新嫁去的那户人家，姓姜，那个村子叫做姜湾。姜湾距离外婆家并不是很远，中间隔着一大片田野。在外婆家门前，甚至隐隐约约地都能看见姜湾。要住在姜湾的时候，每次都是奶奶和那个姓姜的爷爷来接我。姜爷爷个头不高，有些瘦削，但很精神，平素里常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衣服，驼着背，手老是背在身后。他是磨豆腐的，身上经常染着豆子被打磨成汁了的气味。那时候奶奶和那个姓姜的爷爷来接我时，每回都骑着一辆自行车。我在车座上坐好了之后，他们也便上了车。奶奶来捎我的时候，常常所走的那条路就在去往老家的那条路前头，比较宽敞。每回路过这里的时候，都能看见一个铁门前拴着一条大黄狗，那条大黄狗看到我们过来，便不住地狺狺狂吠。我吓地不敢出声，奶奶便故意冲着那条大黄狗抬起手，假装打它。在路上的时候，奶奶的嘴里总爱哼一些小曲儿，我坐在后面，边听着，边看着道路一旁的田野和道路另一旁的人家。而姜爷爷，并不爱走那条路，而往往喜欢走田野间的小路，走这条路的时候我坐在后面常觉得十分晃荡。穿过小路直直上去，便到了常被我们这里的人唤做是南大沟的地方。到了这里，沿着沟再往西走，之后再穿过一条小路，也就到了姜湾的公路上。姜爷爷并不爱哼小曲儿，也常不说话，我们一路上都很沉默。有一次他来接我的时候，临走时觉得我会冻着，就把他的手套戴在了我的手上。那双手套是皮质的，戴在我手上大了不少，我原本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浑身就像是一个皮球，身子动弹一下都很费劲。到了南大沟那里，那双手套便从我的手上滑了下去，我发觉了，还清晰地记得掉在了路旁的小水渠中，但我害怕告诉他，就一直这样到了家里。到了家里后，他见手套怎么少了一只，便问起我来，我支支吾吾地说是掉在了路上，说着说着，便害怕地大哭了起来。他同奶奶之后又问了我几次手套掉在了那里，我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好在最后姜爷爷又顺着原路找回了手套。

    姜爷爷原本也有好几个儿子和几个孙子，有一个孙子后来还和我是幼儿园的同学。我在姜湾这里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便是在一个夜里，不知是谁，竟把姜爷爷的猪圈给弄了一个大洞，偷走了一头猪。到现在，仍然都没有找到凶手。我那时常和姜爷爷的几个孙子玩，记得有一会是在玩那种小孩骑的车，我摔了一个跟头，他们都围在我的身边咯咯地笑话我。姜爷爷家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家商店，因为外公家开商店的缘故，我自幼就吃惯了零食。所以，一到这里，我也总是嚷着要买零食吃，再加上奶奶老带着我到开商店的这家人去串门（后来，这家开商店的人的孙女也与我做了同学，姓杨）。有一次奶奶给我买了一袋辣棒，刚一沾口，我就被辣出了眼泪。姜爷爷便让我不要再吃了，不吃，我又觉得不甘，便又哭又闹了起来。奶奶和姜爷爷只好去舀了一盆水来，将辣棒侵在水里，让辣味变得淡了些，再给我吃。一直将那一袋辣棒都吃进了肚子里，我才心满意足地安分了下来。

    之后，我又被接回了外公和外婆家，他们每天都会送我去幼儿园里，到了下午，再把我接回家里。母亲一闲下来，我便再被接到老家里。我出车祸的那年，大抵正是在上幼儿园，那之后有近三四年的时间，我住在老家里的时间要更多一些。再之后，我们就从老家搬了出来，住在了外婆家，老家的地只种了两三年，就再也没有去种过了，要么是被流转了，要么都租给了别人。父亲在这个时候才慢慢开始顾家，外公家前面的那间屋子再也没有租给过别人，而是让父亲和母亲用来开商店，顺带支了几张麻将桌。而姜湾那里我再也没有去住过，每年几乎都只在过年的时候去上一次，姜爷爷家原来的房子被拆了，后来又搬到了离原来房子不远的一处地方，紧紧挨着马路。

2020.1.19 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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