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回来了好多天，我才发现，外婆家的邻居原来又换了其他的人。实际上，在我的印象里，外婆家的邻居最早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人们都叫他张刚（化名），他长着一副络腮胡，个子不高，但看他的眼神，能感觉到他十分的机警。他们一家有三口人，他的妻子长得胖胖的，叫做菊香，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们的儿子小昊比我大三四岁左右，我听说已经结了婚。张刚其实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应该算是个入赘的女婿，他住的这里距他的老丈人家，不过只隔着一个巷子。起初，他刚来这里的时候，租的是外公家门前的那间房子，用作经营一家商店，里面支着两三张麻将桌，生意很好，商店里常常有很多人。但后来，我们家要搬到这里，他们便只好搬到了隔壁的那间屋里，隔壁的那间屋，主人姓郭，那间房子在我记忆里就没见他怎么来住过。与其闲着，不如租出去赚点钱，因而，那位姓郭的人便将那间屋子租给了张刚。

    这一租差不多就有近十年，期间，张刚一直在这里开着商店，又多支了好几张麻将桌。等到小昊差不多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张刚一家便搬走了。后来，张刚的小舅子一家又接手了这家店，张刚的小舅子家原本住在外婆家的巷子里，但后来，他们又在别的地方盖了新房，一家人也随即搬了过去。不过，他们自接手了这家商店后，天天基本上都住在这里，倒也常常和这里的人往来。他们家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都考上了大学，但最小的儿子却连高中都没考上，便去做了厨师，他的年纪只比我大一岁，因为他的眼睛很小，我常常叫他，在我还没有上高中之前，俊眯子应该算是我最好的几个朋友之一了。不过，我也听闻他已经结了婚的消息，并且已经有了孩子。就在前几个月，他开车出了一场车祸，一个十来万的车便就地报废了。不知这件事情是不是他们家不再经营这家商店的原因。

总之，在前些日子里，我在外婆家的门口，忽然发现那家商店里竟走出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女人。我远远地看到了她，发现她正往前去抱起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来。我见她十分瘦削，颧骨、双眼、鼻子以及肩胛处，都给人一种轮廓分明的感觉，好像浑身一点儿肉都没有长，同菊香以及俊眯子的母亲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不仅瘦削，而且面色也很枯黄，就像是秋日里从树上飘飘落下的枯叶。两个脸颊和眉心那里都隐隐能看见几粒芝麻大小的黑斑，嘴唇是一抹淡淡的红色，没有血气，能看到干裂开了几个口子，起了皱皮，就像是久旱时的荒滩。她很快便抱起了那个孩子，又进了屋子里，我也就再也没有看到她。

    后来，我向外婆问起这个人是谁时，外婆才告诉我这个女人原来是巷子后面的一户姓张的人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我是认识的，以前，这位姓张的老人常常会在外婆家前面的那张长椅上一个人坐着。但就在前年的时候，他患了一场病去世了。而且就在他的病的时候，他的儿子还不幸被检测出了牙癌，据说将口腔里的许多组织都给切掉了，我不知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而这个女人实际上就是那位姓张的老人的女儿，说起来，她也算是个挺不幸的人。她嫁在了别的村子里，生下了一个男孩，年纪与我相当，但这个孩子小的时候因为大脑缺氧的缘故，致使落下了病根，以至于从小便不会说话，我小的时候曾和他玩过几次，每次都只能听到他的嘴里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倒是从眼神里能感觉到他想要说话的时候，十分着急，两只胳膊也来会比划着。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导致这个女人的婚姻走向了破裂，她的丈夫竟在之后一走了之，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她的公公婆婆也不管不问，对那个孩子也亦是如此。或许，亲情的崩溃是人与人的所关系之中，最为沉痛的一种，生长于这样的环境里，无不会受到深切的影响。也正是这样，那个男孩后来便患上了自闭症，我虽没有见过他，但在别人口中，我听说他从来都是低着头在走路，见到人也从来都不予理会，他本身便不会说话，想要表达出他的想法来，自然是十分困难的。人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就如同恓惶地生活在铁笼里。在我的记忆里，他也十分瘦削，个头与我相当，但力气比我大了不少。他的一双眼睛很小很小，长着一对薄薄的单眼皮，但他的皮肤很白净，透着几分红润。我听说他一直都蜗居在屋子里，平素里不常迈出门去，这显然不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应当去做的事情，可是，这又该怎么办呢？我只有叹息，因为我无能为力。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的不幸，人们活着，即要遭受苦难，谁都没有办法逃避。毕竟，我们都知道自己会在某一天里死去，但我们活着，又不是只为了等待死亡。

2020.1.27 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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