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na Pan's Neverland
第二十一章
我已走得太远
来不及道别
也未曾告白
《消逝》
我坐在一处宫殿的屋顶，远远地望着。凌鸷已经离开了不良的寝宫，却加派了士兵看守。许久之后，屋内熄灭了烛火。
我起身要离开，却忽然记起，我还有一事不明。凌鸷身边的慕迭，我素未蒙面。当初，正是她助纣为虐，用麦仙翁使我和燊觐天各一方。后来，她又为涅兀制毒，使我受尽百般折磨，最后让父亲牺牲了自己来换我的性命。
这一切都在涅兀的掌握之中。苦心经营十九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的确没有输。他亲手杀了木槿、忍冬、梓榆和棠馨，然后利用我身上的毒，裹挟我和父亲。他很清楚，我和父亲之中必定有一人会惨死在对方面前。这便是他设的局，一场他不会输的局。
而慕迭，是凌鸷与涅兀的帮凶。我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她用毒的技艺高超，绝非一蹴而就。所谓伴君如伴虎，不知慕迭究竟是什么来历，竟可以独得凌鸷圣宠。或许，这也与她的调香制毒密不可分。
想到这里，我又记起了鸢尾。她和慕迭似乎师出同门，又同样身在王宫之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难道鸢尾是慕迭和凌鸷所生的女儿吗？但是按照涅兀曾经的说法，慕迭的年纪尚浅，并无生儿育女。这究竟是涅兀在说谎，还是背后有更大的秘密呢？出宫之前，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我看到凌鸷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慕迭所住之处应该也离这里不远。我跳下屋顶，抓了在殿外看守的一名士兵。我在他的喉咙上轻轻一扣，让他暂时发不出响声。
“只要你配合，我便能让你恢复声音。接下来我问你的话，知道就点头，不知道就摇头。若让我发现你在骗我，我便取了你的性命。明白吗？”
这名士兵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王现在是不是在寝宫内？”
他点了点头。看来，他并没有在骗我。
“可否知道慕迭？”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慕妃？”
他恍然大悟，连忙点头。
“慕妃的寝宫在何处？带我去。”
我跟着他走了片刻。此处很是僻静，且有众多士兵把守。看来，慕迭就在屋内。我将这名士兵打晕留在了转角。苏醒之后，他便可恢复正常。现在，我只想见一见慕迭的庐山真面目，并不愿大动干戈。此时夜已深，我用法术便可隐身，使我能够顺利地进入寝宫。
屋内四处挂着芙蓉帐，且有一股怡人的清香，不知是否有玄机。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应是在魑魅托给我的梦里，年轻的茯蔓和凌鸷在飘扬着白色纱帐的宫殿里追逐。屋内只有慕迭一人，她正坐在镜前梳妆打扮。由于隔得太远，她背对着我，我未能看清她的脸。我走上前，拨开面前的芙蓉帐。不料，我竟触碰了纱帐上方悬挂的铃铛，瞬间发出了叮叮的响声。
慕迭即刻回头，却没有看到任何身影。她的疑心不减，便起身向这边走来。此刻，她就站在了我的面前。这张沉鱼落雁的脸庞，竟是我见过的。
慕迭和鸢尾，原来是同一人。这场骗局，到底是为了隐瞒什么呢？慕迭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为了找出真相，我决定现身。
“鸢尾。或者我应该称你为慕妃。”
“月见？”
鸢尾望着我，却没有太过惊讶。此刻的她，脸上没有丝毫犀利与张扬，却让我看到了眼角的泪痕。
“王正在四处追捕你。你再不出宫就来不及了。”
“如果我死在凌鸷的手里，不是应该更合你的意吗？还是你在担心，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会败露了你呢？”
“现在就连王也未必能够赢过你。我又何必再挣扎呢？多说无益。你还是快走吧。”
“在我查明真相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究竟是谁？你隐瞒不良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慕迭，王的妃子。但我也是鸢尾，不良的妹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几年前，我入宫成为了王的妃子。而后我才知道，王有一独子不良。他天资聪慧，武功高强，却孤介怪异，喜欢独来独往，铤而走险。王担心他终会被自己的性格所累，所以便安排了我在不良的身边。只有我扮作是不良的妹妹，才使他不会起疑。我照做了。只是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竟然爱上了不良。我是王的妃子，却爱上了他的皇儿。这一点，我并不想隐瞒你。”
“但是，现在的你已经骑虎难下了。你应该知道，即便我不说，这样的局面也维持不了太久。”
“我明白，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鸢尾，要做不良的妹妹还是爱人，或者凌鸷的妃子，你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否则你定会引火自焚，甚至伤及他人。桑沅就已经成为了这段关系里的牺牲品。”
“原来你已经知道桑沅的事情了。当年，的确是我下的毒。不过只能怪她横在我和不良的中间，终难摆脱。”
“不良只是把桑沅当作自己的妹妹，可是你却将其视为自己的假想敌。”
“即便如此，我也要做不良唯一心爱的妹妹。”
鸢尾对不良痴心一片，却已经无法回头。她每日在凌鸷和不良的身边周旋，扮演不同的角色，如梦如幻，或许连她自己也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鸢尾还是慕迭。她既然是爱不良的，便会保他的周全。而至于其余的事情，又岂是我力所能及的呢？
“今天我来，其实是另有目的。无论你是慕迭还是鸢尾，我都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你想要问什么？”
“你可曾在一年前制过一种麦仙翁的毒药？”
“当时，王要围攻一座小岛。他说不可让任何人有生还的可能。于是我便用了麦仙翁制毒……”
“那日，你在雨久见到我。第一眼，你便注意到了我腰间的香囊。在那时，涅兀和凌鸷已是死敌，你为何还要帮助涅兀向我下毒？”
“那件事情是我逼不得已。涅兀的手上有我的把柄，我不得不从。但是直到看见那枚香囊的时候，我才知道涅兀是要向你下手。事先，我并不知情。”
“你本是制毒之人，应该深知善恶因果。并不是一句不知者无罪便能洗掉你手上的鲜血。”
“只要你不向王和不良说明真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如果有一天，王与不良对立，你到底会站在哪一边？”
“月见，我想我始终未能有选择的权力。”
说完，鸢尾闭上了眼睛。今日的她是脆弱的，真实的。若不是她为虎作伥，或许很多事情会有不同的结果。但凌鸷和涅兀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即便没有鸢尾，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我呢？鸢尾确实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背后定有更多说不出的秘密。可是，她的聪颖只可以使自己暂时无虞，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能走多远，全凭她今后的分寸与运气。
“今日，我不杀你。若将来再与我为敌，莫怪刀剑无眼。”
我再次隐身，鸢尾却还在寻我，而我知道她的忧虑是什么。此时，凌鸷已经走进门来，在唤慕迭的名字。待我再转身时，鸢尾笑靥如花，双瞳剪水，丝毫没有了悲伤的影子。此时的她，已经成为了慕迭。可在她的内心深处，究竟是为谁而活呢？
经过与凌鸷的一战，我觉得自己的胜算应该高于凌鸷。他的性命，我可以随时来取。只是杀了他之后，人族定会陷入更深的动荡不安，下个太平盛世该由谁来开创呢？是不良，还是北方部落的冥昶和弋夕呢？还是另有其人？
待我要离开寝宫时，我听见了凌鸷与鸢尾的对话。原来，南北战事吃紧。凌鸷决定亲自出征，他希望鸢尾能够跟随，以助他一臂之力。同时，他还要将不良带离王宫，以免不良擅自出走。此战意在将北方部落彻底剿灭。北部军民勇猛矫健，应该也早已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而这一站的胜负将决定人族今后的命运，而对于北部的意义更为重大。
凌鸷似乎对战事胸有成竹，他计划在半年之内踏平整个北部，收兵回朝。鸢尾在一边听着，却不说话。我原本便计划要去往北部，只有在深入了解冥昶和弋夕，还有整个局面之后，我方能决定在这一战中我应该站在哪一方，或者处在中立的位置。
而后，凌鸷对鸢尾说了一句话，着实让我惶惶不安。
“南北战事结束后，我们便可征服大海了。”
原来，凌鸷的想法从未改变。对内，他要拔除异己，剿灭北部以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对外，相继铲除了灵族和精灵族之后，他也不愿放过最后的人鱼族。
凌鸷深陷在自己偏执的仇恨里，所以将所有外族视为敌人。除非茯蔓能够复活，凌鸷才能停止对外族的侵略。但是，这终究不可能实现。
尽管凌鸷不会对人鱼族即刻开战，我却有责任事先告知沧泽与沧粟，是他们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施以援手。我是精灵族唯一的后裔，我未能在十九年前同父亲保卫精灵族不受欺凌与残害。如今，我绝对不能让善良纯净的人鱼族遭受同样的悲剧。
我迅速离开了王宫，朝着人鱼族出发。那片海，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途中，我遇到了湿重的雾气与凶猛的巨浪。因此，我在海上飘荡了许久。我似乎已经记不清小岛原本的模样了。我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如今在我的脑海里只留下了模糊的印子。我想去看一看，尽管它早已成为焦土，面目全非。至少，那片土地是我心里的故土。
可是，我已来到了这里，却未能找到小岛的踪影。我潜下海，才发现它已经沉入海底。曾经的小岛和我的记忆，静静地停滞在我的面前，终有一天会被深深埋葬，化为乌有。
我找到了海底隧道，顺利地进入了人鱼族的宫殿，并见到了沧泽。我把凌鸷的计划告诉了沧泽，希望人鱼族可以做好万全的准备。沧泽很感激我的到来，同时也表现出深深的忧虑。
“人鱼族一向深居简出，不料还是难以躲避祸害。我们不是软弱的种族，却排斥无谓的战争。只要干戈一起，牺牲流血在所难免。我们长久以来积累的文明和安宁，也便荡然无存。我们如何再还子孙后代一片纯净的大海呢？”
“若这一场战争终究无法避免，我会站在人鱼族这一边，誓死守护你们的家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有月见的仗义相助，还望我们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随后，沧泽带我去见了沧粟和澄澈。自从上次见过一面，澄澈长大了许多。而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盈盈秋水。
分别时，我们互道平安。然后，我便踏上了前往北部的征途。这一路，我走了很久，很远。越靠近北部，局势就越混乱。然后，我开始看到落荒而逃的卸甲士兵，焦灼的土地，遍野的尸骨。据说，凌鸷的军队已经攻破了北部的第一道防线，却在第二处战线僵持了数月。士兵死伤无数，却仍不能将战线前移分毫。两军相较，无论是人数、兵器还是后方供给，南边都占据了很大的优势。而土地贫瘠、发展落后的北方部落竟然能够全然抵抗，紧紧地咬住第二道防线。看来，凌鸷的亲征也是逼不得已的下策。不过凌鸷早已不是普通的人族，以他的法术对抗北部的士兵，只怕战局很快就会被扭转。在此之前，我一定要见到冥昶和弋夕。
到了夜晚，战事告一段落，气氛却依旧紧张，下一场交战一触即发。我悄悄潜入了北部军的后方。受伤的士兵随处可见，其中一些躺在营帐边，瑟瑟发抖。无意中，我看见了弋夕。他满身泥泞，正为一个士兵包扎伤口，还随手吩咐将自己的干粮分给了其他士兵。看来，他们的粮草储备也已经捉襟见肘。若要论持久战，北部的确没有太大胜算。凌鸷凭借南边的地大物博，完全可以耗到北部弹尽粮绝的那一天。
弋夕起身后，走进了一处营帐，与冥昶一起和将士们商讨战局。尽管当前军情吃紧，将士们仍旧个个成竹在胸，百折不挠。待将士们全部离开营帐之后，我方才现身。
“月见？”弋夕似乎还不确定我的到来。
“弋夕，这位是？” 冥昶向弋夕问道。
“酋长，我是精灵族的月见。”
“原来是月见姑娘，有失远迎。”冥昶豪放率直，瞬间没有了迟疑，“多谢姑娘对弋夕几次三番的不杀之恩。”
“月见，你怎么会来？”
“凌鸷决定亲征，他誓言要在半年之内结束战争。”
“他终于还是要来了。涅兀都未曾彻底打败我们，凌鸷来了也不会改变战局。”弋夕说道。
“弋夕，莫要轻敌。且听一听月见姑娘的见解。”
“酋长，涅兀的确曾经一马当先，但他也只是听从王命而已。战事的利害并不与他直接相关。但是凌鸷不同，他对北部的偏见与怨恨颇深。此次，他必定是怀揣必胜的决心而来。北部不灭，凌鸷便不会轻易班师回朝。此次，他会带上身边一位用毒高手，酋长定要小心防备。”
“可是慕迭？”弋夕问道。
“正是。她调香制毒的本领了得，善于隐藏，是凌鸷得力的帮手。你也知道慕迭？”
“只是这两年有所听闻罢了。”弋夕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多谢月见姑娘提醒。”冥昶在一旁作拱手礼。
“另外，凌鸷多年来研习灵族，甚至精灵族和人鱼族的法术。即便北部的将士再无所畏惧，终是凡人之躯，恐怕难是他的对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即便凌鸷难以战胜，我们都会战死在最后一刻，绝不退缩。”
“我早就听闻北部的军民众志成城，同舟共济，酋长果真是治军有方。”
“不，这并非我的治军之道，而是我们的军民有傲骨，同仇敌忾。”冥昶连连摇头，“凌鸷从未把北方部落视作自己真正的子民。身为草原上的民族，我们始终是凌鸷眼中的异类。过去，我们不得已将孩子们远嫁他乡，却仍旧改变不了苛捐杂税和横征暴敛。最后，我们的顺从和忍让被当成了软弱，竟害得我们的儿女冤死他乡。这笔血债，北部永远也不会忘记，凌鸷定要血偿。”
“每个士兵都深知，一旦战败，不可能得到凌鸷的宽恕。他会残杀所有部落，移平这里。与其作为俘虏任人宰割，何不在战场上壮烈牺牲，为子孙后代拼一个未来。”弋夕说道。
现在的战况剑拔弩张。来到这里之后，我更加明白，两军交战之时并没有所谓的中间地带。我必须要有所选择，同时也要意识到任何一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我的内心已经有了倾向，却还是有一丝不容忽视的顾虑摆在我的面前。
“酋长，月见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月见姑娘但说无妨。”
“南北之役，若不论胜负，酋长的诉求究竟是什么？”
“自然是北方部落的安定与自由。”
“若北部大获全胜，不知酋长下一步会怎么做？”
“凌鸷死后，北部便可如愿摆脱长久以来的奴役。我和弋夕会带领各个部落重建家园，然后过着我们所向往的，平静洒脱的生活。”
“难道酋长没有想过一统南北，取代凌鸷，成为人族新一任的王吗？”
“月见姑娘，我的确从未想过。若世间终得太平，我只愿做一个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的老翁，与弋夕的母亲骑马放羊。至于王的位置，应由能者居之。只要不侵扰北部的安好，这一切便与我无关。”
“酋长淡泊名利，超然物外，乃是北部之福。”
“只望我能盼到那一日。”
此番对话让我感慨良多。千秋霸主，放牧老叟，人各有志。若冥昶的毕生愿望只是北方部落的安定与自由，凌鸷又有什么权力剥夺呢？
Luna Pan's Neverland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