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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丨祭奠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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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26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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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我的母亲

文/阿山


母亲去世了,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走了,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现在快满“五七”了,心里还是不对劲,好像胸腔里某一个器官被割了,空空的缺了一大块。身体也整天地无力,总是打不起精神来,也不知何时才能够恢复。

母亲是农历三月初二日离开我们的,享年八十岁。我们原以为母亲不会走得这么早,以为至少可以活到九十岁,因为母亲的体质非常好,几乎没有生过病。七十三岁时头发还没有白一根,气色也很好。七十七岁的那年,在劳动时突然摔断了一只胳膊,第一次住进镇里的医院,看到病房里悬挂的药瓶和下垂的吊针,以及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士,母亲竟然感到新奇无比。

手臂治好后,在县人民医院检查了身体,医生说母亲的脑有点萎缩,还说这也是老年人所常见,不必在意,其余都很正常。哪知道,第二年九月,父亲在田里挖红薯(父亲说最挣钱,我们屡次禁止没有效果),母亲去协助他,帮他搽红薯,突然就说不出话来,行动也呆滞了。我们得知后立即把母亲送到市里附一医院。医院诊断为大面积脑梗塞,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十多天不省人事。不幸中的大幸,母亲还是活过来了,能吃饭,能走路,自己能大小便,生活基本上能自理。但是有些痴呆,走到外面去找不到回家的路,而且不会说话。从此,我们再不能与母亲进行心灵交流。

也许是脑梗塞损毁了母亲的语言和思维中枢,但运动中枢没有受到损伤所以母亲总不愿意留在房子里喜欢到外面不停地行走,谁也阻止不了,或许这样可以减轻心中的烦恼吧。于是我们只好陪着她满街满巷地走,回到老家就陪她在屋门前马路上走。整天不停地走,母亲竟然不知辛苦。但我们实在有些累。好在,夜晚母亲睡得很安稳,从不喊叫,给了我们一个安静的夜晚,也许,这是母亲对我们的怜悯和体贴吧。

但去年十月间,母亲的病情加重了,又一次住进医院。出院后,行走已经很吃力,我们就弄了一辆轮椅,让她坐着,推着她在门前的马路上来来回回地走。不知为什么,有时候母亲还要大声叫喊,是心中特别地痛苦吗?母子的心是相连的,她每叫喊一声,我们的心里就要疼一下。

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是轮流照顾母亲的。三月初二日,母亲的病情没有一点加重的征兆,晚餐还吃了两碗稀饭。没想到夜里八点许,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我们。我赶到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但身上还有体温,脸上没有异样的表情,显得很安详。母亲这样平静地离去,是为了不再拖累自己的儿女后辈吧?

母亲出生在原汇水乡金马村石竹塘组,这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山角落,山多田少。外祖父家没有水田,只有几块旱地,靠每天做豆腐来维持一家七八个人的生活,经济的拮据可想而知。打柴,寻猪草,挑水、采野果……这些农家女孩所经历的艰辛生活,她在少年时代无疑也经历过了。她后来对我们讲的那些有趣的、流传在民间的童话故事,一定是从娘家带来的,一定是她少年时代带着天真的眼神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母亲十九岁出嫁,与我父亲结为夫妇,从此开始了一个农家妇女漫长的养儿育女的生活。母亲生了八胎,死了两个,养活了六个,从五十年代一直延续到七十年代,到我们六兄妹全都婚嫁成家,已经是21世纪初了。现在的女人,养二胎据说也觉得压力大,觉得太艰辛而母亲把六个孩子拉扯成人该要付出多少心血和汗水啊。半个多世纪漫长的煎熬和付出,意味着怎样的沉重和辛酸啊!

而且,母亲前半生所经历的是毛爷爷时代,政治压倒一切,不准搞资本主义经济,物质匮乏,生存条件极为艰苦。还有,我的父亲,是一位只相信勤耕苦种就能安身立命的普通农民,不会在特殊的年代采用特殊的谋生之道来改变命运,只知道在田地上实干苦干,流血流汗,所以,收入极为微薄,再加上人口多,生活比一般的农家更为困苦。

母亲对我说过,五十年代末期办公共食堂,逃难在外,母亲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队里劳动,每一餐只有三两米饭,为了待客,她还节约了一点口粮,以至于饿得快要死了, 一头青发变得枯黄如秋草,后来竟然一根根脱落,几乎要成为“光头”了……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母亲还说过,六十年代末“天花”流行,我们三兄弟同时“出麻”。那时的人得了这种出麻的病,就等于到了生死关头,很多人因此而死去,不死也极可能残废。只有很少的人幸运逃过此劫。父母害怕我们兄弟同时死去,去队里支取一元钱为我们治病也没有得到批准,以致我病后成了哑巴(后来治好),一个弟弟快要死去……母亲为此事曾流过多少眼泪啊。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羡慕那些四属户(父亲是干部、教师、工人)的儿女,他们能吃到白花花的米饭,能吃到糖果和饼干,能穿着胶鞋在泥里水里走,而我不能。我记得自己在冬天下雨的日子上学是赤脚走去的,脚冻得通红。到了学校,到食堂里舀水洗了脚,才穿上母亲给我做的布鞋;回家时,又要脱了布鞋,赤脚踏着泥水往回走……看到自己的孩子受苦,母亲常常眼泪汪汪。

我记得,母亲每餐都是最后才吃饭的,总是把好的、多的饭菜让给丈夫和儿女吃。客人来了,伙食自然好点,母亲总是不上席吃饭的,要等别人吃完之后,才吃点残菜剩饭……

我记得,小时候我常去寻柴和割草,母亲怕我担不起担子,怕我饿,总是来路上接我,送我饭食,挑我的担子。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母亲接到大云山半山腰了还没有接到我,而天黑了,又下着雨,她以为我遭到了不测,于是在高山深谷里发出绝望而恐怖的叫喊……后来终于接到了,母子两人是摸着黑流着泪回到家的……

我记得,小时候我最最淘气,母亲不知为我受过多少气,流过多少泪。读小学三年级时,我和班主任在路上干了一架;读四年级时,我用一块石头击碎了一个同学的两颗门牙;放牛时,我用竹鞭将一头母牛打得遍体鞭痕、惨不忍睹……我是一个充满暴力倾向的问题少年。父亲常常以暴对暴,用竹条和木棒来教育我,母亲怕父亲失手,为了保护我,常常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父亲的暴力,然后,含着泪劝说我、教育我……现在想起来,对于一个问题少年,我觉得父亲那样的教育也是必要的,我并不怨恨他。但是,母亲含着泪的教育,更让我刻骨铭心……八十年代以后,儿女都先后长大了,社会也改革开放了,吃饭穿衣的问题也基本解决,母亲本可以享福了,但母亲还为我们婚嫁的事操心费力,还为带孙子而操劳不息。我们兄弟姐妹,四男二女,六场婚嫁之事,父母都参与了操办。乡里不比城里,婚嫁之事有很多很复杂的纠结和麻烦,每一场都是精疲力歇的长跑运动。只有经历此事的人,才会知道其中的滋味。至于带孙子,好像从五十多岁一直到七十五岁没有间断过。二弟媳夭亡后,留下三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三岁多。一个在我家带了三年,一个在他外婆家带了三年,其余都是我的父母带养,一直带到他们初中毕业。后来小弟夫妇到外地打工,一对儿女也是由母亲带,其中最小的阳阳,从三个月大一直带到六七岁,这其中艰难辛酸,只有抚养过幼小孩子的人才会有深切的体会……为带孙子的事,我曾指责过父母,叫他们自私一点,只管子女这一代就足够,不要管到第三代身上去了。但母亲没有一点怨言,说兄弟姐妹的发展就像是个十个手指,会有长有短,不可能一样整齐。意思是,子女发展难得平衡作为父母“弱势群体也是天经地义的……

可惜在当时,我不能理解母亲那博大无私的心,还觉得她太糊涂呢。

母亲,您不是女强人,也不是那种很精明、很能干的女性。您的最大的特点,就是善良本分、宽厚仁慈,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怨无悔的奉献和付出,就是处处替别人着想,而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您宁愿自己不吃,也要让别人吃饱吃好;宁愿自己不穿, 让别人穿暖穿好;为了不麻烦别人,您宁愿自己千倍万倍地吃苦受累。就是到了暮年,您还不顾年迈力衰,依然如故地关爱后人,甚至想到死后也不给人添麻烦。我每一次回家去,您总不会让我空口出门,要么是炒了花生南瓜子给我,要么就煨了土鸡蛋给我吃。夜里与父亲或兄弟聊天很晚了,您就把洗脚水提到我的眼前,催促我早点洗脚睡觉。每年清明,我们去给奶奶扫墓,奶奶葬在很远的寄龙寨,总要穿过树林和草丛才能抵达山顶的坟墓,下雨天往往会弄得身上湿漉漉的。您看在眼里,很是不忍。于是在病前,就反复对小妹说,如果您死了,要葬在顺路的云峰寨的祖坟地上,免得我们扫墓走很远的路,免得弄湿了衣裳……您还对孙一辈的孩子们说,您死后,绝不会做鬼吓唬他们,看到他们走来,您说您就会悄悄地躲到一边去……

您有四个儿媳妇,您对儿媳妇像对女儿一样好,从不计较她们的过错,从不说她们的半句坏话。婆媳关系很难处理,有人只有一个儿媳也闹得乌烟瘴气,而您与四个儿媳妇都相处得非常融洽,情同母女。四个儿媳没有一个说您不好。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我的妻子说过,她在自己母亲面前还不敢乱说话,而在婆婆面前倒可以随便说笑,因为她觉得婆婆永远不会怪罪她。

母亲,您从来没有和别人吵过架,没有得罪过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您没有一个仇人。在村子里,就是最刁钻古怪的人也尽说您的好话。您生病时,来看您的人特别多。您去世了,男女老少都说您是村里最善良的人。母亲,我在你的灵堂前给您写了一副对联是:一生善良,一生辛劳,心血满腔全付出;万般追思,万般悲痛,愁肠九曲总徘徊。我觉得,下联还欠妥,但上联足以概括您的一生。

母亲,您用一生的时光,一辈子的言行,告诉我们什么叫母爱。告诉我们母爱是如何的博大、深沉,告诉我们母爱是与善良、无私、仁慈连在一起的。母亲,您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农家妇女,您因善良而不凡,因无私而美丽,因仁慈而伟大,因本分厚道而被世人所铭记……

母亲,您的逝世,使我们成了没娘的孩子。没有母爱来温暖我们,我们会倍感世界的寒冷与无情。您的离去,是我们一生一世不可弥补的损失。但是,母亲,我们深知,你不希望我们深陷于悲痛。我们会从悲哀里摆脱出来,兄弟姐妹会更加团结,会更好地奉养我们的父亲。相信我们吧,我们会抬起头来,好好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母亲,我们怀着悲痛的心情,认认真真办您的丧事。我们经济状况不是特别的好,应当勤俭操办。但是,您生前喜欢热闹,热情待客,所以我们尽量把事情办好点,请来了县剧团演戏,请来腰鼓队唱歌,请乐队奏乐,还挂了白色的大气球,垂挂长长的挽联来渲染悲哀的气氛,同时,酒宴也尽量做到丰足一点。这样做,是作为儿女对您最后的一点回报,是为了安慰我们痛苦的心,也是为了不愧对那些敬重您的前来悼念您的亲友与乡邻。

母亲,按照您的遗愿,我们把您葬在家乡四十八寨之一的云峰寨的半山腰上,并立下了墓碑。风水先生说这山是“猛虎跳岗”型的山,环境开阔而幽静,下有良田和溪流,上有青青的山峰和高塔,不远处都是起伏的丘峦,望得见远处绿树掩映的村舍和白云缭绕的远峰。以前这里是一个较大的茶场,后来被废弃了,所以山上没有高大的树木和森森的阴气,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又因为山坡坐北朝南,晴朗的日子,满是阳光,一片光明,正适合您喜欢明亮的性情。您的墓地旁还有不少坟墓,那是我们杨王氏已逝的先辈安葬在此。母亲,您如地下有灵,可在温暖的日子里,在山坡上晒太阳,听鸟语,看花开,闻山间的新鲜气息,也可和同族的先辈们话话家常,说说往事,我想一定乐在其中,至少不会很寂寞的。离坟墓六七米处就有一条水泥公路,是镇里通往我村的村级公路,我们兄弟姐妹回老家都要从这里经过,我们把车停在路边,一分钟就可以走到你的墓前,看你非常方便的。到了清明节,我们和我们的后辈都会到你的墓地来,来祭你拜你,年年岁岁,永无穷期……

母亲,在您的坟墓之下,原来有一口干枯了的水池,我们这次弄墓时把它填满了。见到的人都说这地好,我准备在适当的时候用石头围一下,做一个坟墓的伪装。和妻作了商量,等我们离开人间时,就葬到这里来。那时候,我们就安睡在您的“床榻”之下,静静地陪着您,直到地老天荒……

母亲,您操劳了一生,现在可以歇一歇了,您安息吧!

阿山

作者简介

阿山,本名王若柏,衡阳县长乐人,乡村中学退休教师。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疼痛》《王船山》,亦有散文发表于《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美文》《文化时报》《湖南日报》等报纸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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