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一项重要生意是长途运输。父亲与人合伙购买了一辆解放牌汽车,主车带挂车的那种,从县水泥厂往天津东郊运输水泥。
当时建材紧张,运力也紧张。县水泥厂就在我家附近,厂长也是我父亲的朋友,按说这生意应该很赚钱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那时候,会开车的人并不多,找不到技术过硬的司机。车辆时常肇事,最甚之时,一月之内竟肇事三次。耽误业务不说,还要赔偿给受损方大量的金钱。
每次肇事事后,都要给交警部门和保险公司写情况说明,每每要我代笔,因此印象极为深刻。
那时候,路上很少有加油站,即使找到加油站,往往是无油可加。父亲于是通过关系弄来汽油,随车携带油桶。
后来又经常发生丢油事件,丢轮胎的事件,总是感觉出于常理之外,不能自圆其说。
再后来就是拖欠运费,一拖再拖。
记得们每次结账都要算到很晚,几次,父亲的声音很高,摔了算盘子,几近争吵。
后来还是母亲一语道破天机:并不是账算错了,是人心长错了地方。
父亲因此也恍然大悟,但也只是暗气暗憋,并没有因为钱撕破脸皮,给对方留了体面。
最终卖了车,散了伙。
第二桩生意是贩运笤帚,这桩生意利润还算丰厚。
父亲跑了很多大城市的土产日杂公司,拿到订单,根据客户要求,提出质量标准,规定好价钱,向乡亲们定制。
比如质地标准(是黑挠子还是白挠子);重量标准(成品重量要达到几两);工艺标准(捆扎要达到多少道儿)等等。只要符合标准,就予以收购。
父亲独自扛着巨额贷款和利息,东奔西走地催讨货款。等货款到手,去了贷款本金、利息,已经所剩无几了。
有时甚至要诉讼,经年累月,往返奔波。记得父亲曾经叙述过一次去河南讨债的经过,欠款人不仅不还钱,而且围攻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司法警察(随父亲一起去的好友,父亲以为穿了制服的人可以有些震慑作用的),找到当地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对方表示爱莫能助,无奈之下在怏怏而回。
父亲与合作伙伴发来了货。站台上,满满当当的装满一节车皮,那是十三香中的主要成分—— 干姜。
那个合作伙伴很神秘的对我说:你爬到车皮上去,把每个麻袋上的标签都揪下来,收集在一起。我不知其所以然,只是照他的吩咐去做。
一节车皮的货卸下来,装了满满两辆解放汽车和一个小四轮拖拉机,运到家里,塞满了厢房,也塞满了我的卧室。
乡亲们纷纷围拢过来,打听价格。
合作伙伴提议把价格做得高一些,以便有足够的利润空间。而且神秘地告诉父亲,他已经让我把所有的标签都揪掉了,没人能知道货物的来历,我们已经形成了垄断的局势。
父亲则不同意把价格定的过高,认为要给乡亲们留下空间,乡亲们赚到钱了,买卖做大了,咱家的买卖自然就会红火起来。于是在平摊了运费、盘缠之后,只加了很低的利润就出手了。
其实,父亲的思想在那时候还没有完全解放开来,没有回到他青少年时期跟随祖父经商的轨道,而是仍然思着如何维护集体经济,如何带领群众共同致富。
倒是他的诚信作风一直未变,可是当时的社会,诚信并不被人看重,或者有人认为那就是傻的代名词,父亲讲究诚信,但别人并没有同样用诚信来对待他,这也是他在经商的路上走得很艰难的一个重要原因。
前几年,读到国内商业巨头鲁冠球的自传,才知道万向集团创业的基础原来也是一家农机站和修造厂。鲁冠球的创业经历和父亲颇多相似,内心不禁感慨:
如果当时父亲要把那个农机站承包下来,是不是也能兴旺发达起来?如果当初把贸易货栈承包下来,是不是也会做成一家大的商贸集团?进而怅恨自己生的晚了,没能帮父亲一臂之力,让他成就商业传奇。
所幸的是,父亲闯荡商海多年虽没赚到大钱,但是从未欠下乡亲们的货款。
他用辛勤地经营维持了生活,养活了我们兄弟姐妹,同时他用他的诚实赢得了声誉,赚到了信誉。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