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二)
老家人们把麦收叫做“过麦秋”,听大人们说,麦收要“三抢”,抢收、抢种、抢打。
收上来才等于粮食到了家门口了,打完了,装到口袋里心里才踏实。觉得麦秋的日子总是提心吊胆特别紧张,也总是没日没夜特别忙碌。
收麦子有两种方法,割或者拔,老家的人们更习惯用拔的方法,而不习惯用镰刀割。
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是拔而不用镰刀割,父亲告诉过我,拔完麦子的土地好耕种,好管理。(村子里没有大型机械,割完的麦子地不能深翻,不好耕种,拔完麦子的土地比较疏松容易耕种)
拔麦子这活计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没力气干不了,光有力气没有技巧照样干不好。
猫下腰,丁字步,先用一只手拨开麦子,顺势把麦子夹在腋下,先手高后手低,两只手攥住麦秸拔出麦根。注意拔出麦根的时候是个寸劲,利用惯性抖落一下麦根,把上面的土抖落下去。依次重复三四次,直到腋下的麦子已经快搂不过来了,起身把怀里的麦子在脚上摔打几次,放在地下,再去重复着拔一抱来,放在一起,开始打捆。
看似简单的活计,干起来却不简单。
一般人捆“麦个子”都是先打好“要子”,放在地下,等拔了一抱就走过来,放在“要子”上,这样就有来回走动的过程,白白耗费时间和体力。
而成庄稼人总是在抱着麦子的同时,就用手从中分出一缕,随手一拧,再从中间一分,在放麦子的同时就把“要子”铺在地上了,非常利索。省去了来回走动耗费的时间。(简单的动作其实蕴含了统筹学的原理,这也是劳动人民的智慧。老家人用来形容不需等待马上就能办到的事儿,就用了手里出“要儿”这个动作来形象地说明。)而且,那个“要子”非常结实,越拧越紧不会散包,要子上的麦穗也和麦个子上的麦穗方向一致,保证不会在扎麦子时被扎掉。
干这个活计,最难受的地方是腰。一直要猫着腰干活,先是腰酸;后来就是腰疼;再到后来,整个腰和胯骨都麻木了,不听使唤了。只想站着,看着远处麦田的尽头发愁,或者干脆躺在麦个子上,伸伸腰,喘口气。
最要经受考验的地方就是手,拔麦子时是要带上手套的,但是手套很快就会被磨破,漏出手指头,但终归比不戴要强得多。手的每个关节都胀乎乎的疼;之后就是用不上力攥不紧;再后来就是打水泡,钻心地疼。
那个时候也没有创可贴的概念,只能是忍着,啥时候水泡破了,用布条裹一下,或者等着过一晚上,水泡自行吸收,也就成了膙子。
最考验人的就是太阳。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这些词汇在小学生的作文里是美好的词语,但是到了麦田里,到了农民的身上就是赤日炎炎似火烧,是真正的“烤”验。
麦收时节天气炎热,本来穿不住长袖衣服的。但是麦芒会把皮肤剌得伤痕累累,汗水流下来,伤口疼得很。
拔麦子是重体力劳动,浑身汗流不止,热得恨不得脱光了膀子。但是还真的不能脱衣服,太阳的紫外线会让后背、脖颈、双臂的皮肤又红又肿,疼的不敢躺下,直到不停地蜕皮。
克服困难唯一的办法就是忍着。腰疼,忍着;手疼,忍着;天热,忍着;口渴,也得忍着。
前文不是说家家都带了水壶了么,为什么口渴了不喝水,却还要忍着?因为越喝水越爱出汗,身体的盐分损失越快,这会让人感觉疲乏无力。因此也要忍着,到休息的时候适当喝几口,缓解一下就可以了。
小时候是生产队体制,不用我们这些孩子们拔麦子。后来在外上学,麦收的时候不放假,都是家里的亲戚们帮衬着。
一直到我参加工作以后才每年和父亲一起参与家里的麦收。所以拔麦子这活计一直是我的弱项。
在麦田里,每每都被父亲落下十几米,要知道父亲已经快六十岁了,我才二十郎当岁,这让我情何以堪!我咬牙顶住,我把拔麦子看成人生的赛场,把我所有的自尊心、自信心、虚荣心都调动起来,幻化成能量和动力来支撑我的身体。
甚至我在低头猫腰拔麦子的时候,会映像白居易诗中的场景,神思穿越千年,并开始了我人生的思索:农民的艰辛,父辈的勤劳,我的未来方向。脑子里思想机器开动了,肉体的疼痛就会被转移了,一切又变得从容不迫起来。
在劳动中,我发现清早拔麦子会比较容易一些,土地比较潮湿,麦秸也比较柔软,天气也比较凉爽,适合干活儿。
于是天刚亮就起床,到地里猛干几个小时,然后回家吃早饭,适当休息,再去地里干活。
这样干活效率提高了,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早晨拔的麦子有露水,很潮湿,垛起来容易发热、发霉,必须得尽快晾晒、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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