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这两天张兆禄心里是火烧火燎的,做什么也没心思。
电视上播天气预报的那个大闺女天天说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是旅游的好天气,脸上还笑得那个甜!她就不想想光万里无云不下雨,地里的庄稼怎么办,庄户人那日子怎么过?哼,可饿不着她!
兆禄在家坐不住,就挑着俩铁筲到坡里看看。俩铁筲在挑子上摇头晃脑,吱嘎吱嘎地叫一路子。
经旱的地麦苗子都耷拉着头,那些存不住水的薄地就更不用说了,叶子都黄了。
他从地这头转悠到地那头,又从地那头转悠到地这头。地堑子上连草也长不起来,刚冒出嫩芽子接着就蔫了。地上的土一踩扑哧扑哧的,就跟冒烟似的,呛鼻子。
兆禄蹲下,看着这片麦子,喉咙里的火直往上窜。他喉结使劲动两下,咳嗽一声,朝脚底下吐口唾沫,唾沫到地上接着就不见了。
他站起来,拾起挑子,俩筲又一齐吱嘎吱嘎地叫。
沟底老泉里的水也不多,才刚有人来挑过。泉水不紧不慢地打着转儿,有几根草在上面也跟着转。这两年不知怎么的,连这老泉也不旺了。早先那水是常年咕嘟咕嘟地冒,没干过,村里祖祖辈辈都挑这老泉的水。
他小心地蹲下,使瓢一下一下地往筲里刮水。老泉里的水冰凉,溅到手上脚上觉着怪舒服,心里也觉着清凉。
他弯下腰,把担子搁肩膀上掂量掂量,觉着还行。他使使劲挑起来,俩筲一齐使劲,想把他拽倒。他身子摇晃两下,又稳住,哼一声,迈开步走。
到地头上,他把挑子搁下,坐下喘口气。手摸摸烟袋,想掏出来抽两口,又没掏。火烧眉毛的时候,哪还顾得抽烟?
他硬撑着站起来,舀着水一瓢一瓢地往麦苗子上泼。泼着的麦苗子就抖一下,叶子上沾着水珠,叫人看着心里多少熨帖点儿。可是那点子水一粘地就一下渗进去了,地皮湿都不湿。
两筲水没大功夫都泼上了,他坐地头上再喘口气。不管怎么说,粘过水的麦苗子看上去就是鲜活些,旁的看上去就泛白,没活气。
他拾起挑子,又往老泉走。俩铁筲又开始在挑子两头扭摆,就跟故意捣蛋似的,还吱嘎吱嘎地尖叫着。
刮满一个筲,另一个筲还没满,瓢子就触着泉子底,搅得泥和沙都泛上来,只能慢慢地半瓢半瓢地刮。
这回他试都没试,一下子挑起来。两个筲都就跟没安好心似的,使劲往四下里乱拽。他身子随着往四下里打摆,腿脚也不大听使唤。他控制不住,腿一软,一腚坐那里。俩筲也扑通一下坐地上,水一下一下地往外漾,洒在地上。
还算大命的,没掉到渠里,要不老命也搭上了。他觉着脚脖子疼,想站起来,站半截又一腚坐下。
“操你娘,美国鬼子!”他使手拍打两下腿,揉着脚脖子骂。抗美援朝的时候他脚后跟吃了枪子,左脚走路不利索,要不不至于坐这里。
他四下里一撒摸,看见存宝,就吆喝:“二秃,二秃!”
“哎,表大爷,怪热怪热的,你怎么坐那里去了?”存宝一瘸一拐地跑过来。
兆禄哼一声说:“快给我把这点儿水挑到地里去,我这腿起不来了!”
存宝过来看水洒一地,才知道老头子是摔倒的,忙上来扶,说:“表大爷你这么大年纪了,腿脚又不好使,挑什么水啊!”
兆禄把胳膊一抽,说:“哼,不挑水,没看麦子快干成柴禾了,过年还吃上馍馍了?你要还认我这个表大爷,就帮我把筲里剩的这点水浇到地里。”
存宝哭丧着脸说:“我要是能挑,别说这点水,就是把麦子都给你浇了也行啊!”说着撸开袖子,露出一块纱布,“表大爷你看看我这胳膊!”又撸开裤腿,青一块紫一块的,“表大爷你再看看我这腿!”
兆禄说:“你这是怎么的,又惹事了?”存宝说:“表大爷哎,我都这样了,你就不会说我句好儿?我这是叫水库上那个王八犊子打的呀!”
兆禄说:“哼,人家无缘无故打你?”,
“表大爷,那我就跟你说说。”存宝一腚坐地上,“他王八犊子大张旗鼓地在村里请酒,我没意见,可他瞎了狗眼,把我爹打了!自己的爹叫人打成那样儿,我这当儿的不能不管吧?我到水库上找这个狗日的讲理,他一看我来了,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好酒好菜招待我,态度还行,很尊重我。本来事儿就过去了,可这个狗日的喝点酒犯贱,对李家田的闺女动手动脚的!表大爷,这是咱村的闺女啊,论起来都是亲戚啊,这事儿我能眼看着不管吗!我蹦起来抡起酒瓶子就朝他那狗头砸过去,无奈他人多势众,我寡不敌众,叫他打成这样儿。”
兆禄说:“这么说,你还是正义的。”
存宝说:“村里有文化的人不多,我不正义谁正义?表大爷你没想想,麦子为什么旱成这样?你这么大年纪,为什么还得瘸着个腿挑水浇麦子,摔在这里?还不就因为王军民霸着个水库不放水吗!这个水库是他的?是咱桃花峪老少爷们一镢头一铁掀辛辛苦苦修起来的呀!”
兆禄一听,腾的从地上站起来,存宝都没来得及扶。“这不就是美国鬼子吗,叫他滚出去!”
存宝说:“表大爷,你家元诚哥不是在两委里吗,你叫他在村里提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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