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长（4）

三（2）

周末晚上，李兴华破天荒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女儿梦梦推门进来。

“爸，你也减负了呀，有时间看电视，哼。”

“咦，你今天怎么……”李兴华话还没出口，房间门就砰的一声巨响，梦梦转眼就不见了。

李兴华只好转向妻子把话问完：“咦，她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逃课吧？”因为急剧转动，脖子有些扭筋。

玉萍刚从厨房出来，没好气地说：“还问我！实验中学给学生减负了，你这当教育局长的不知道？周末白天都不上课了，晚自习还上什么呀。”

“哦，”李兴华恍悟，又转脸一边看电视，一边抬手揉捏着酸痛的脖颈。

“从早晨疯到现在，什么习也不用学了！”玉萍忽然靠过来附在丈夫耳边小声说，“肯定又跟那个男孩子在一起了，这回可有时间了。”

李兴华撤开身子：“说话就好好说，咬什么耳朵呀。”

“我还没说你呢！”玉萍嗓门一下子提上来，“孩子学习的事儿你从来不管，说话还不咸不淡的，教育局长先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才有说服力呀。实验中学要是再这么乱腾腾的，我就给梦梦转学，我的孩子可耽误不起！”

“你以为转学就能解决问题吗？”李兴华说，“转学就要适应环境，要适应老师，这个过程至少要半个学期呀！”

“可是不转学就耽误两年耽误孩子一辈子你知道吗！”

“实验中学好几千号学生，人家不都在那儿学得好好儿的吗！”

“他们是他们，你是教育局长，梦梦是教育局长的孩子！”

“正因为我是教育局长，这事儿才更不能办，你知道教育局长的孩子转学会对实验中学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吗！”

这时候房间门砰的一下打开，女儿气呼呼地站在门口：“吵什么呀吵，就不能让人安静会儿！难怪我成绩不好，这样的家庭环境叫人家怎么学习呀？”

两个人都把话咽下去。

“告诉你们别瞎操心，我不转学！”女儿说完又把门砰的一下关上。

李兴华转脸看看妻子，有些幸灾乐祸：“看看，怎么样，我就告诉你不要瞎操心嘛。”

刘玉萍火上浇油，噌的一下跳起来：“你倒成好人了，我还弄得两面不是人！”她困兽一样在客厅转一圈，好像又要找什么合适的东西摔，最后奔到电视机前咔嚓一下关掉电源。

李兴华舒一口气，同时心里也凉一下。幸好还没摔东西，这已经是万幸了。他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外套，转身朝门外走。

“你干什么去！”刘玉萍奔过来。

“有事儿。”李兴华赶紧溜出来把门关上，匆忙转身朝下走。

门又咔嚓一声打开，刘玉萍把脸夹在门缝里咬着牙说：“有本事你今晚上别回来！”

李兴华匆匆走出教育局家属院，拐弯向西走去。这条马路尽头是一个公园，在市区算是一条僻静的街道。

和煦的晚风里飘散着杨树柳树新芽的淡淡苦味，像清雅的上等好茶清爽宜人。出来散步的人不知从哪天开始多起来，女人身上的衣着色彩也丰富起来，美丽自信的年轻女人则迫不及待地穿上裙装，显得婀娜多姿。

月亮躲在马路旁的柳树枝条后面，静静洒下淡淡的清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李兴华不知为什么头脑里冒出这么一句诗，接着感觉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是李局长啊。”

李兴华心里一动，同时感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袭过来。

冯月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旁边，她上身套一件淡绿色羊毛衫，下穿暗红色方格长裙，在夜色下显得楚楚动人。

两人闲聊着到滨河公园僻静的地方找个长凳坐下。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来，笼罩在他和她之间。彼此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近得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近得让人心跳不已。

本来以为这种感觉已经很遥远了，可忽然间它一下子又离得如此切近。

“兴华，”月琴轻声说，声音简直像个少女，“刚分配到实验中学那年，我们第一次来这个公园，是个秋末，你还记得吗？”

李兴华点点头，其实他心里还模糊着。

“我们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我穿得单薄身上有些冷，站起来要回去，你一下就把我抱住。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大胆，一下子抱住我。看你平时规规矩矩还有些害羞，怎么突然就这样儿呢。我又惊又怕，可还是让你那么抱着。哎，你还记得吗？”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第一次拥抱她，也是第一次真正拥抱一个女孩子，他怎么会忘记呢。可是他摇头笑笑，说：“是吗，我怎么忘了。”

“是呀，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记得了。”她顿一下，“而且，那些年你恨我，肯定都把那些事情忘光了。”

“那时候是恨你，可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回忆起来就是另一种感觉了。其实，有情人之间，'恨’也是因为'爱’。”

月琴转过脸，隔着淡淡的夜色凝视着他。她那柔美的薄薄的唇翕动一下，他的双唇似乎已经感觉到它的柔软和湿润。

月琴笑一下，转回脸：“可惜那时候我喜欢瞎折腾，命又不好。害了你，自己也没得好报。”

李兴华抬手轻轻碰碰她的胳膊：“看你，怎么这么说，那些事儿过去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