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3）
早晨起来王家运练完气功，拿着水舀子把天井里大盆小盆的花都浇一遍。浇完花，就蹲在小枣树跟前刷牙。刷完牙还在那里蹲着，手里拿着牙缸牙刷瞅那棵小枣树。蹲着瞅半天，又站起来转圈儿瞅。瞅够了这才进屋，把牙缸牙刷搁下，又拿出把专门剪果枝的弯嘴大剪子，围着小枣树剪几下，剪下两三个小枝。他基本上天天都得这么剪两下，天长日久，小枣树叫他拾掇得秀秀气气的。
家运进屋把果枝剪搁下，打开菜橱看看，里边没什么好吃的，就是一盘剩咸菜。他在屋里来回走两圈，想想，出门到张元诚的小卖部买回两瓶啤酒、两根火腿肠。他就着火腿肠把啤酒都喝上，想想，就晃悠着来到家财家。
家财的娘们正在天井里喂鸡，家运进来问：“俺哥呢，在家吧？”
家财娘们头不抬眼不睁地说：“出去了。这几天不大着家，光在办公室里。”
“他吃饭了？”
“那还用问，这时候谁还不吃饭。”
家运自己进屋，看看饭桌子，上面是一盘辣椒炒豆腐，一盆粉皮炖白菜，还有刚蒸出来的大白馍馍。他坐下，寻思着，这回我不说话，看她让让我不。
家财娘们进来，腔也不搭，自己坐下就吃。家运寻思，这熊娘们儿，确实没治！他看看桌子上的烟，拿过来点上一支，说：“怎么着，嫂子你这时候才吃饭？”
家财娘们头也不抬说：“打早晨起来就一住没住，蒸馍馍，上菜地，烧水炒菜，伺候你哥吃了，又喂鸡喂狗，自己这才捞着坐下吃饭。唉，受苦受累的命，比不得那些有福的人，闲着没事儿，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家运知道她说谁，没跟她一般见识，说：“你别当我没事儿瞎转游，我过来跟俺哥商量个事儿。”
家财娘们说：“什么事儿你说吧，他回来我再跟他说说。”
“先跟你说说也行，就怕你理解不了。最近村里对俺哥有反映，俺哥知道这事儿不？说俺哥跟水库上王军民串通一块儿，是桃花峪的汉奸。还有人提出来要罢免俺哥，叫俺哥低头认罪。”
“要是真有这么说的，那可是伤天害理！你哥从来不贪不沾，也没得罪人，怎么着，说罢免就罢免，说低头认罪就低头认罪？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当是文化大革命？” 家财娘们从来就不拿家运的话当话听，她知道他那个嘴，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想说什么说什么。
家运就知道这娘们不相信他，说：“看吧看吧，怎么样？跟你说真还不如不说，把我的好心都误解成这样。你当俺哥是谁，是天王老子？罢免他就不行了？你知道那些日子水库上发生那事儿是针对谁的不？一个是王军民，一个就是俺哥，这些事儿你知道？再一个，你知道现在村里有人活动着搞俺哥不？这些事儿我不跟你说，怕是你跟俺哥一辈子也不知道。告诉你吧，这些话儿有我亲自听到的，也有旁人跟我说的。人家要不是看我面子，谁管这些事儿，还不都等着看热闹？”
家财娘们儿听这话儿心里犯憷了，可她不想领家运的情，就装着满不在乎，说：“哼，不当就不当，那破村长有什么好当的，还都争得跟狗抢屎似的，谁愿当当去吧！”
家运火了，说：“都到这时候了还嘴硬，看不出死活来！我这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行了行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不管了！”
家财娘们摔摔打打地收拾着碗筷，嘟嘟囔囔地说：“不管就不管，俺也指靠不上你，俺这些年谁也没指靠！”
家运气得一时说不上话，他斜楞眼看着那娘们把剩下的菜端起来，又把热乎乎的馍馍端起来，猛不丁地问：“咱娘吃了没吃，你就收拾起来？”
家财娘们儿愣怔一下，回头剜家运一眼，又转身把馍馍筐子搁橱里，说：“她吃没吃你还不知道吗，你那么孝顺，你怎么不给她送去点儿吃的？”
家运噌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手一指一指的，起高腔说：“我送的比你多，我就是比你孝顺，怎么着！我在林业站的时候，山珍海味都给她吃了，怎么着！你才给她送了几回好吃的？你看我这不行了，老婆孩子也没有了，拿我不当回事儿，早先你怎么不敢这样对我？告诉你，别看现在我这样，我谁的钱也不欠，我照样吃香的喝辣的，照样给俺娘买肉吃！俺娘我谁也不用管，我自己给她养老送终！”
家财娘们听他这么说，一下子逮住话把，说：“你说谁的钱也不欠，那你把欠俺的钱还上了吗，还上了吗？你只要还上那些钱，你说什么俺都听，我也买山珍海味给咱娘吃！”
家运一听，英雄气短了，说：“借钱是俺弟兄俩的事儿，跟你娘们儿没关系，你少在这里吱吱！”转身一摔门走了。到大门口，又倒头回来，说：“俺哥回来你叫他好好寻思寻思，当着个村长，成天在大喇叭里吆喝怎么尊老爱幼，怎么团结互助，还点名说谁谁怎么怎么不孝顺，他就没想想自己是怎么做的，他管自己的亲娘了吗，他买多少好东西给咱娘吃啦！”
家财娘们一跳一跳地从屋里出来，冲着大门口连叫带骂：“你别跟我来这一套！谁愿孝顺那个老不死的谁就孝顺，你要觉着孝顺吃亏就别孝顺！你这个绝户头，你借俺的钱不还，还来教训我，你绝户活该！”
家运吭哧吭哧地来到屠宰户孙猪头家，掏出二十块钱买猪肉。
孙猪头笑脸迎着，说：“二老爷，今儿家里来客了？”
家运慷慨激昂地说：“我这是买了给你老奶奶吃的！怎么着，不来客就不能买猪肉吃了？客算什么，再重要的客人也没自己的老娘重要，你说我这话儿有道理不，嗯？”
孙猪头连着点头，说：“二老爷的孝顺全村谁不知道？还有家财大老爷，那更不用说了！唉，你家俺老奶奶这辈子算最享福了，儿孙都这么孝顺的，全村找不出第二个啊！”
家运哼一声，说：“这话儿你说错了，他家财算什么，就知道自己过得滋润，吃饱喝足了谁也不管！你老奶奶活这么大年纪，还不全指靠我伺候？算了算了，不说了，说这些事儿叫人家笑话！”提着猪肉要走。
孙猪头说：“二老爷你先等等。我这里还有一挂猪肝，透鲜，舍不得卖，寻思留着自己吃。既然你来了，就捎家去给老奶奶煮煮吃，算我孝顺她，老年人吃这东西好。”
家运看看孙猪头，试探说：“那还中？不合适吧，你杀个猪也不容易。”
孙猪头说：“嘿，都是自己，别说那个了！这样吧，咱也不论斤论两的了，这挂子肝算九块钱，你拿着吧！”
家运说：“你这孙子，我还当你真是孝敬你老奶奶呢！算了吧，还是你留着自己吃吧！”
家运提着猪肉一路子大摇大摆，见人就晃晃手里提的塑料袋，说：“买了二十块钱的猪肉，煮煮给俺娘吃！”
相关链接：
关注公众号“东西小说”：
联系客服
